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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胡蝶
  • 牟MuDIIII
  • 19640字
  • 2022-03-20 22:04:38

08/17

想做大事,想從中蛻變。

身旁是做不完的小事,瑣事,碌碌卻無為,感到失望。

或許這就是我的一生.?

書:

對未來,房貸,車貸,工作,綁定。

你都多少歲了,想法怎就這般幼稚?

對人生態度誰人都不相同。

把自己的世界規劃成這幾個點就夠成熟?

不想自我人生困在界定范圍,想去看去走,去看看罷,不影響誰,活該要被你諷刺。

余月父親來了,柴瘦,皮膚黝黑,普通得再不過。剛一開門,打一照面,他便向我遞來香煙。她是單親家庭,父母離婚后跟著父親生活,初中時就有所耳聞。

我感到挺窘迫的,余月一開始和我說她父親可能要過來住幾天,我想的是那幾天我先出去避避風頭,但她說已經提到我,所以不得不留下來好好招待。

這算是我人生第一次見家長吧,我和我的父母還沒有提起余月,他們也不知道我現在的生活狀態是如何,我能傳回去的內容永遠只有一切都好。

我們面面相覷著,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在客廳里,我和余月父親點燃煙草,手里握著用塑料杯裝的茶水,鴻運扇扇葉震動,框框作響。

只怪余月這會兒不肯請假在家待著,非要上班,壓力全落到我身上來。

我臉上掛著笑容,向叔叔介紹著自己,也就姓名,年齡,工作這些,就再堅持不下去。

“是做裝修,家裝?”

他看著我,舌頭潤著干燥的嘴唇。

在我的幻想中,余月父親應該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是某個單位的職員吧,離婚后一手把她拉扯大,多少有點發福,每天騎著摩托車上下班,足夠圓滑,可能對女兒的關心過少。但我沒想到會是眼前這般,蒼老的,衣領松垮,指頭上有厚煙繭。

她也沒向我提起過,就算是通知了我,我們都是倉促應付。

“他要來,說歇幾天就走。”

我能聽出余月語氣中的無奈,但我認為只是一個孩子厭煩父母過渡干涉自己的煩惱。回過神來,趕緊得把話答上。我說:

“噢,差不多,現在是剛起步,主要是跟著師傅在學。”

他環顧四周,“可以啊,改天我介紹朋友過來點名找你,給他們那些新房子出出主意,我們兩頭得意,是不是?”

“我現在還差得遠,我努力努力,哈。”

“嘖,青年人做什么上手不快,做裝修就是設計一下那些家具要怎么擺,又不是讓你做家具,換做是我年輕那趁,兩三天時間什么不上手了。”

“呃,對,差不多,要點時間。”

“你們這房子是——”

“啊,租的租的。”

“我女兒說過。哎呀,才出來干有幾年的活呀,買房不著急,先有個地,有張床給睡覺就行。”

“是,其實有想過供套房,想著等這邊工作做熟練了自己當老板,幾時不是自己給自己賺錢實際。等有錢了就先付個首付,現在的房子是越來越值錢了,不怕欠,以后生活肯定比現在要穩定得多。”

這是見面前我準備好的說辭,在自己女朋友父親面前,總不能還是那一臉的衰相,至少得讓他知道他的女兒跟著我不是一件煩惱事。

“我們家不論這些,我女兒她哥哥前幾年也是,前幾年才肯帶女青年回來,兩個人很早就傾在一起,怕人家嫌家里窮。這幾年想通了,家里窮沒有辦法的,家里窮自己就知道要努力,她哥哥也是結婚以后才買房買車,現在青年人都是需要點時間才有做出成績。他娘家人也好,自己家女兒嫁給一個什么都沒有的男人,憑什么敢嫁?”叔叔咽了咽口水,“就是看中她哥哥上進,也是真心對她好。娶她時彩禮就給有十八萬八,貸款都要給夠。這不是說錢不錢的事,兩個人結婚以后一起生活,也不是兩個人的事。你要辦酒席,要給別人知道,相當于是表決心,告訴其他人這個是你的老婆,你的酒席辦的怎么樣,彩禮給的是多是少,以后親戚那邊聚到一起就會要聊的,朋友聽到也都會問,這個面上的事不能丟!她哥哥就是會做人,貸款都要把彩禮給足了,把酒席辦好了,落不下毛病讓人說。老婆,先討到手再說,你說是不是?”

“啊,對對。”我附和著,“那個,叔叔,我沒聽余月提到過她還有個哥哥呢。”

“哎呀,我親哥的兒子,她哥哥。”

“哦,對對。”

“我女兒她應該和你說過我們家現在是怎樣個情況?”

“說過的說過的。”

“哎呀,都是我這個當爹的問題,怪不得她媽媽。這么多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和她媽媽離婚,我女兒小小年紀家里少了一個媽媽,我也不太會教她,好在她懂事,我知道自己對不起她,又不懂怎么跟她說,你有機會就和我女兒說說,說她爸爸對不起她,就是不懂怎么開口。”

我掏出煙盒遞煙,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父母的離婚會對孩子造成傷害,這樣的觀點我不止一次聽我父母通電話時提出。他們在我年幼的時候總在不停地爭吵,在我面前打,砸,偷,騙。打冷戰時我不知道要和誰講話,總之每當我和一方笑鬧,很快的,我會被對方私下抱怨,我覺得他們不是在爭取我的愛,他們是在要求我去愛。這種時候我就不得不把自己拆成三部分,與母親的我,與父親的我,還有一家人同框的我,可他們偏偏覺得我什么也不知道,每天在我面前扮演著夫妻的角色,他們不會相信年幼的我懂得他們的婚姻不盡人意。

有時候吵起來,我反而覺得他們這段婚姻結束會更好,反正我面臨的選擇不過是跟隨其中一方罷,不和他們親近,這樣該做選擇時我便不是壞人,我愛著他們,他們只是不愛對方。他們把婚姻的不幸全都責怪到了我的頭上,他們維持婚姻的理由是因為我,難道不是在告訴我,是我造成了他們的不幸?為此我曾經煩惱過。

“我女兒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我這個當爹的。”

“呃,很少,偶爾會聊一下。”

從來就沒有過,反而是我會和她聊的內容。

“哦,是,都是我這個當爹的做得不對,不怨她。”余月父親說,“我跟她媽媽結婚早,沒到二十歲就有了她,離婚了也成天想著去玩,沒有關心她。現在知道后悔又晚了,和自己女兒說不上話,不懂怎么補償她。唉——”

我仍是接不上話。好在余月父親并不打算讓我多說,他又說:

“我這個當爹的肯定是欠她的,她和我不親,你平時要多關心她,讓讓她。我女兒小時候就內向,沒幾個朋友,你對她好,什么都好說,不要再委屈她。真的,講真的,算我這個當爹的求你,你要對她好!”

余月父親起身,我也跟著站起,扶住他的手。按他剛才的語氣,顫抖著,我真怕他在我面前跪下,我哪能經受得住。

“肯定的,叔叔,肯定的!”

“我知道你也不是那種人,我這個當爹的沒本事,就看人的眼光不差。”

“肯定的,肯定的。”

我只敢重復著,直到余月父親坐下,為他添塑料杯里的茶水。這時,余月父親突然問我:

“你們打算什么時候把事情辦了?”

“啊?什么?”

“嘖,結婚。”

“哦,結,結婚。”我開始晃神。

“我聽我女兒說是準備,實際呢?”

“哦,哦,有點,早?”我不確定地說。

“還早!”余月父親手指叩在桌上,“我女兒她妹妹今年國慶小孩就三歲了,她妹妹都小她幾年得,你們要是覺得合適早點把事情辦通得好。她出來有段時間了,家里人都問,我就是怕她委屈,才退掉很多提親的,那些男人有錢是有錢,怕就是怕他們對我女兒不好,我就是希望自己女兒以后不要像我這樣,不明不白把婚結了,和自己小孩都不親,我就是見不得她委屈。”

“不會讓她受委屈。”

“你怎么保證?”

“我——”

我看著她的父親,畫面卻無法聚焦。我知道該說什么,哪怕是現在先搪塞,婚姻,也不是沒想過,也是實在沒有答案。她會與我結婚嗎,會答應嗎,我從平日的言行里無法預測,我們從不聊這種話題,佳隆和周旋的事她知道,沒表態。像是座墳墓,現在的人不都愛這么形容嗎,結婚了,愛便下葬,兩人的身份不再是你和我,而是女婿與兒媳,會變得復雜,是沒辦法把控的。我對婚姻的看法倒是沒那么極端,畢竟自己沒有經歷過。如果張誠知道的話,他一定會游說我把這件事定下,如果是在超市那段時間的話,說不定我真就豁出去了。我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自己能力不足,房、車、錢,很俗,但的確是必要的條件,讓愛的人陪自己過苦日子,我就覺得是種委屈,我該如何向余月父親保證,她要是不愿意,我的保證不也是在委屈她嗎?我想不通。

“你先把她騙上床,把她肚子搞大,你就能逼她跟你結婚,她沒得選,要么打掉,要么結婚,我們家那邊結婚早的青年人哪幾對不是先有孩子后結婚,想不清楚問題了,你就別戴套,等肚子大了兩邊都跑不掉。”

當初自己聽到張誠說的這番話就不太認同,因為和美好幻想過于偏離,但自己還一副不以為然地姿態,說不奇怪,附和著張誠把話說下去。去他媽逼的自己就是個孬種!

“孬種!”

我冷不丁說到,徐海峰踢了踢我的桌子。

“區區莫婷。”

“怎么?”

“我要是你早換目標了,成天盯著一個人,吊死在一棵樹上,有什么意思?”

“你還不是一樣!”

我心跳一怵,“我盯誰?”

“莫婷,你就想不讓我得到她。”

“莫婷,那都是遠古版本了!”

徐海峰并不相信我的話,原來在他眼里的我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圍繞在莫婷周圍,雖然這的確是我想讓他們看到的。

“比莫婷漂亮的有得是,最近我發現隔壁幾個班好像也有這么個美女,她們有時候從我們這走過感覺確實美,之前都沒有發現。”

“我早和你說了,說白了就是我們班里沒有美女,給襯托出來的。”佳隆對我說,

“上次叫你借車你又不愿意借,都說了把你也帶上,你那部車我們前后把美女夾在中間,多好,那種機會錯過了就沒了!”

“操,有這種好事,你當時怎么不說!”

“我他媽都跟你說了,自己不聽,說要用車去約會!”

“哦,對,我想起來了。我約的那可是美女,美若天仙那種。”

什么約會,那自然是騙佳隆的。好在他提醒我了,這些天的病痛可把記憶折磨得夠慘,差點露餡。

“什么車,你們說借什么車?”

徐海峰并不知道我們這段時間都做了些什么。

“哎呀,他有部摩托車就停在學校對面超市那,天天想約美女出去玩。媽的看得眼饞,想試試開那種摩托車是什么感覺,他就是不肯借。”

“什么不肯借,都說你會開就借給你。”

“我沒車我怎么練?”

“你不會你怎么開?”

“你借了我就會了。”

“你會了我就借了。”

“等等等等。”徐海峰打斷我們的糾纏,“你有摩托車?”

“有啊。”

我挺直腰桿,理了理領口,不以為然地說。

“什么樣的?”

“還能是什么樣的,就那種不正規的,非法改裝,就學校外面那種一開上路就轟轟響的,隔兩條街都能聽到的那種。我也不好形容,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就停在學校對面。”

“我操,真的假的?”他驚呼。

“嘖,一部車而已。”

“你是去哪買的?”他問我,“我其實也想搞一部,有輛車去哪里都方便點。”

“這種車哪有賣,都說了是非法改裝,沒牌沒照,又是無證駕駛,開上路碰上交警要被抓的。不過這種肯定是有渠道,不然怎么現在外面那么多。”

我現在有一部摩托車,還順著吹了和佳隆吹過的牛,說自己周末經常載美女在街上飆車,佳隆也算誤打誤撞,徐海峰今天來我們這并沒有賺足優越感,但他的確和之前不太一樣。

我故意問他:

“放假時你都沒見過我嗎,哦,也對,我在路上只開快車,你不太好認。”

“我操,還得是你!”

“哎,你這周周五有空嗎,帶我坐坐你的車?”他又說。

佳隆朝我看來。我只好說:

“佳隆預定了。”

“那有什么,三個人又不是坐不下。”

“也是,那就把佳隆夾在中間。”

我正巧有意讓徐海峰上我的車,見到實物,并且切身體驗過我開車的速度之后,我保證他會重新回到我們這邊。就暫時為難佳隆好了,他想夾,就先讓他體驗一下被夾的滋味。

向莫婷表白這件事暫時被我們遺忘,佳隆和徐海峰興致沖沖地跨上我摩托車后座,到了車上他們才舍得對我提出質疑。

“你到底行不行?”

“不行,下去!”

我就是這么回答他們,知道他們絕對不肯。等到我點火,車身開始抖動,我們三人的腰桿都挺得更直了,視線在搜刮放學走出校門的學生們,我擰動著油門,發動機開始咆哮,蔓延,絕大部分的目光都聚集過來。

目的達成,我知道是時候了。我把剎車松開,在同一時間給上油,只聽到后座的徐海峰驚叫一聲,佳隆緊緊貼著我的后背,我們開始前進,風把我們的發型吹亂,汽車的喇叭聲叫我煩躁。我不斷地超車,在車流中穿梭,不時緊按喇叭逼迫其他車輛讓行。之前我一個人開這輛車的時候并沒有那么暴躁,速度也沒有達到現在的七十邁,好幾次我都感覺到后輪在打滑,我的手心滲出汗水。

這是佳隆和徐海峰第一次坐我的車,因為有他們在,我不得不兌現自己吹的牛逼。雖然我從來沒載過人,這一下子來倆著實感到沉重,但也就速度降低時比較明顯罷了。我保持著高速,抓住了不知道多少次綠燈的最后一秒,每每速度上升后聽到他們在后座的尖叫都讓我心滿意足,如果他們是女性,我認為我這叫向他們展示我男性的雄風。

“再快點!”

我隱約聽到徐海峰在后面說話,但耳邊斥著破風聲。一時迷糊,我想扭頭問他說的是什么,脖子剛轉,眼神往后面一瞥,一瞬間我就感覺要完蛋了。速度太快了,不知為何脖子會帶動我的手臂,車頭一扭,我的手一軟,先是聽到車頭的一聲巨響,接著我知道自己開始往外飛,過程沒持續多久,落地,我的軀干在馬路上猛烈摩擦。

翻車了,這是我第一個念頭。我很快的起身,朝他們兩個看去,也都在摔倒后迅速的起身。我忍著疼痛把車支起,一瘸一拐地拉到路邊上,看著道路上滿地碎片開始心疼起來。

“我操,怎么回事兒啊?”佳隆的膝蓋皮開肉綻,他拍去上面的塵土,“屌他媽這條牛仔褲我新買的啊!”

不止是他,我們三人的牛仔褲都破了洞,膝蓋、手肘、手掌傷得最明顯。我們在路邊發了一會兒呆,我想了很久,最后也只把摩托車的大燈撿了回來,實在是不清楚那些掉落的零件撿回來該往哪里安。摔跤的地方正好在一家藥店前,湊錢買了一瓶雙氧水和幾個止血貼,腦袋完全清醒后我倒慶幸剛才后面沒有汽車跟著,我們翻得太突然了。

“我們就是送上門的生意。”

徐海峰對我開車的技術極其無語,我也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他剛才坐在最后,摩托車屁股起翹,他飛得最遠。他又說:

“合適了,前面還有一個維修部。”

“你怎么沒事?”我故意說。

“放屁,我能沒事?”徐海峰有些生氣,“我這腳這手都摔麻了。”

“是,你腳踝那還流著血呢。”

他低頭一看,流出的血已經開始凝固了。

“媽的,我就說沒感覺摔那么輕。”

這次事件,使我們三人在班里聲名大噪,我估計是佳隆或者徐海峰放出去的話,說我們在外面飆車摔跤了,但也只是受點皮外傷。對于初中生而言,騎自行車摔跤很丟臉,但騎摩托車摔跤給人的感覺就完全不是一個概念。沒有人因為我們摔跤覺得可笑,雖然在摔跤后我簡直無地自容,我什么形象呀,騎車摔跤不能夠呀,多丟臉!定是要把這事埋在心底的,決不能和別人說。甚至有點怪佳隆和徐海峰的意思,躲了他們兩天。直到看到同學們的反應后,我也開始引以為豪,我們簡直是在做不得了的事。

因此大家都知道我有一輛摩托車,每周五放學的時候就會開到馬路上飆,我覺得自己在他們眼里可真是瀟灑,我也刻意地給他人營造這種感覺。

“我像風一樣自由~就像你的溫柔無法挽留~”

“你推開我伸出的雙手~你走吧~最好別回頭~”

徐海峰接上我的唱腔,那時的我們確實得意。佳隆知道徐海峰是說大話,反而天天催他去和莫婷表白,就量他不敢。

我覺得我們三人的關系一直都很好,只是有時候偶爾會像機器一樣運行久了就得歇會,需要散散熱而已。初中畢業之后徐海峰沒有照著他家里人規劃的路線按部就班地升上我們那的市重點高中,佳隆也在完成九年義務教育之后結束了他的學生生涯。我呢,被父母寄予厚望,花了錢,找了關系,把我丟進了那所重點高中里。我們算是四散紛飛。

徐海峰和我們的確不是一類人,在我們苦惱高中的時候他就從沒在意,他和我們說他的父母甚至已經把他的大學還有以后的工作都逐一打點好,他只用負責長大。這也是佳隆看不上他的點,他有點嫉妒徐海峰,可家庭條件是不輕易改變的,換做是他,因為結束了義務教育,考不上學校的他等同于宣告進入社會,不像徐海峰般充滿機會。

我也嫉妒得很,多輕松啊,沿著軌道走,一路都是光明正道。多好啊,但在一起時,我從來只站佳隆這邊,靠自己,這樣的漂亮話。如果有依靠,誰又會拒絕呢?

成績出來后我頂天是能試一試普通高中,還不一定中。我的意愿是讀個中專算了,這成績不上不下,中專倒是隨便選。只是沒想到我的父母望子成龍心切,我不掙扎,甚至有點得意,覺得其他人費那么大功夫考上的學校依舊敵不過金錢與人情,可笑,這個社會。我是花錢進去的,這曾讓我優越的點,其實就是一根扁擔,挑起這根擔子的我,好像是在里面注定搞不出來一點成績或者說只要惹出一點麻煩都是罪上加罪。

總之做什么都是不對。我甚至有意回避佳隆,我怕把接受安排這件事告訴他會讓他唾棄,總之關系從無話不談變成了偶爾的噓寒問暖,總之如余月所說,我對待感情方面太不坦誠了,總想維護自己在他人眼里的形象,要為了那個形象做像是該做的事,哪怕知道不對,哪怕自己不愿。

我在成績上算不得難看,在我們三人中我反而是成績最好的。一是得益于小學和胡安作伴的那段時間或多或少學到點皮毛,耳濡目染,二是我并不厭學,相反有的科目我還很感興趣,像生物,早就聽說初中后就會上小學老師把男生趕出去后才說的知識,在老師講人體結構時我甚至沒有起哄,聽得聚精會神。反觀同學們一聽到**,生殖器就變得扭扭捏捏,女生們都罵我變態,我也樂得聽她們罵,這只能證明我就是聽了,一字不落的全都聽進去。她們越罵,我反而覺得她們越羞。還有物理,靠著當時的厚臉皮,自薦摘得物理課代表一枚。

佳隆和徐海峰開始對我的成績產生疑惑,說我是作弊了,我也不否認。我不可能跟他們說其實我樂于聽老師講,不聽講,怎么插科打諢掀起笑浪?他們不會理解的,上課那么安靜,我一講話,就沒人聽不到,只是更多人認為我只是在搗亂而已。

“稍微聽了點。”

自小學后我又一次回到班級中游,佳隆和徐海峰考試依靠的對象逐漸變成了我,畢竟他們兩個的心思從來不在學習上。我記得是在周末,班主任在校外開補習班,他們也來了。問他們為什么來,因為我來了,他們交錢上補習班不是為了學習知識,僅是為了來找我玩。我也沒資格說他們,我為什么來,因為余月來了,我交錢上補習班也不是為了學習知識,僅是為了在更小的空間和距離和她一起上課。

我騎著摩托車上補習班,那簡直是我人生中最高光的時刻。我總在是幻想哪天我可以載著余月送她回家,我覺得其實不難,畢竟我們回家的方向是順路的。也就隨便跟她說一聲,就當是同學間寒暄一下吧,就那么輕描淡寫一句,不行就拉倒!可惜我到結束都沒勇氣開口,一想到佳隆和徐海峰會在旁邊起哄,我就恨不得馬路上來輛車把我撞倒算了,對待病人他們哪怕裝也好,都不會太過分。

每次補習班下課看到她在等公交時,打心底對自己嘆氣。眼睛又不能一直望著她,怕被發現。嘴上開懷大笑,身邊有騎著自行車的佳隆和徐海峰左右護法,自由地,瀟灑地駛離,煩惱從不曾追上我們。

那個午后,佳隆約我到活動廣場去,他只說有事。說實在的,他的表情就和當初班長被人收保護費后來找我一樣,我給他們的感覺該是能夠擺平,到頭來還是為了面子惹上一身麻煩,這明明跟我沒有關系才對。我以為佳隆和對方已經到了雙方叫上幾個人“傾數”的地步,要談判了,估計會打起來。他們根本打不贏誰,幾個人對一個,多是在一旁叫囂,真正讓人厭惡的是他們最愛仗勢欺人這套,三兩個的時候不敢動手,等到人集合了,倒是比賽誰打得最猛。

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我是很有意退避。我對付不了,我也不想讓那群人惦記我,聽說還會拿出手機給人拍張照,總之不想和他們產生任何關系。可我退了,那佳隆就得面對,那感覺我能想象到,幾個人把你圍住,指著你罵,以佳隆的脾氣怕是會打起來。

我真是不想去啊,不知道佳隆何時惹出這么多麻煩事。我忐忑著,決定先找徐海峰商量,他是一定要帶上的,如果被打了,他還能分擔一部分傷害。

“你管他干嘛,他外面那個哥不管用了?”

“我哪知道。嘖,現在是在學校里,我們肯定是能幫就幫,等出到外面他有他哥,再不行,他要幫忙我能也搭把手。”

“他現在跟我們不是一路人,哪里敢像他一樣每天晚上翻墻出去通宵。我還以為他現在多有種!”

“哎,我也覺得...我比較好奇他晚上出去通宵他居然還有精力和周旋復合。”

“他們復合了?”

我點點頭,“我猜的。”

“嘁,怎么可能,我要是女的我才不會看上他!”

“你想那么多做什么,你現在應該考慮待會被打怎么辦。”

“打,打就讓他們打。”

“你倒是有覺悟。”

“那幾只瘦蜢能把老子打成什么樣?”

徐海峰對自己抗擊打能力頗有自信。

“而且也不可能讓他們打了就完事兒吧?媽的,光會打人有什么用,要打,要么他們把老子打死了,不然他們也不會好過,還能讓他們好過了?”

“那你有什么高見?”

“反正只要被打了就直接報警,等警察來處理。這個法治社會他們只要敢打人他們就栽,先驗傷,死賴著要住院,全身上下體檢,要營養費,要誤工費,我們只管開口要,我們就把他們家里人帶上一起折磨,給他們看看教的是什么玩意兒。”

我沒有說話,這的確刷新了我對打架的認知。打架時故意地輸,是為了打架后得意地贏,確實有種運籌帷幄的快感。即使我認定徐海峰是在某人口中學得此術,但還是不得不感慨自己已經被他超越了,他比我懂得多,至少他在不斷地學,我只是為了不斷地去逃避。

“打架厲害有什么用,有本事收拾殘局嗎?哈哈!玩死他們!”

和徐海峰吃過午飯,便直接來到活動廣場。很怕,走路的時候覺得下盤不穩,搖搖晃晃,但好在有徐海峰跟著,多少給自己鼓點底氣。本來我預想活動廣場現在已經被占領,可此時卻連佳隆人影都沒找到,路邊偶爾有剛打完籃球的人經過。天很熱,有知了在叫。熱風叫樹葉擺動,已經是午休的點,隱約傳來遠處的球聲,混亂中的安靜著。

沒有看到人影,也沒有找到佳隆。我和徐海峰坐在景觀石頭上等了會兒,約好今天不午睡了,待會到他宿舍下跳棋,我向他吹噓自己的跳棋造詣,畢竟我們還未交手,我當然自認要比他強。

在等待佳隆的這段時間里,我有注意到附近出現了幾個熟悉的身影,我們的同班同學,只是我主動地忽略掉她們。如果按照徐海峰的計劃,我們在他們眼里一定是敗者,哪怕事后我們有多么威風。極其希望她們能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這件事的開頭最好只有我和徐海峰知道,至于過程和結尾就隨徐海峰發揮就行。

“哎,你去那邊一下,有人找你說點事兒。”

是周旋,我和徐海峰同時愣住了。

“你怎么也來?”

她指著徐海峰問。

“我不能來嗎?”

“今天沒你的事兒,你跟我來。”

她把徐海峰領走了。我在原地楞了會兒,先是看看周旋和徐海峰走的方向,又扭頭去看她剛才指的方向,是風雨球場和活動廣場繪畫墻擠出的一條小巷。我遠遠地看到班上那幾個女生哄笑,看到徐海峰扎進女生堆里一陣耳語,遠遠地看我一眼,還朝我豎起了大拇指。

這種氛圍——我朝著巷子那一端走去,想到另一端的聲音,大概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只是我不知道會是誰這么不長眼——余月。

我的呼吸像裂開的吸管般嘶著,吸不行,呼也不是。

我們對視一眼,在我把頭扭開的一瞬間她也低下頭去。她的臉通紅,我不知道自己自己有沒有比她好一點。天氣太熱了,我甚至覺得自己臉上滲出的油脂已經開始反光,心臟猛烈的跳著,事態完全超出我所掌握的范圍。為了讓自己的站姿變得自然,我把手揣進口袋里,偷看她一眼。

“干嘛?”我問。

她沒有回答,雙手背在身后,瘦瘦的,有點駝背,她的體態并不優美。

巷子那端傳來笑聲,我仔細的聽著她們的動靜。總之是急躁的,感覺我再不有所表示她們就忍不住要沖出來開始慶祝了。原來事情是這樣,佳隆是替周旋把我約出來罷,早該想到才對,為什么偏偏就沒往這方面想呢?

是余月呀,我喜歡的人她正好也喜歡我,這不正是青春言情小說里的橋段嗎?男主有所預感,搶先她一步向她表達愛意,在她最害羞的一刻和她擁抱,淚眼汪汪。感慨過后,男女主角就此展開浪漫的、甜蜜的戀愛。講真我確實也幻想過真和余月在一起后的生活,我們牽手,擁抱,幻想過她一絲不掛的身體。渴望她的笑容,想理所應當地逗她開心,偶爾使使壞,惹她生氣,總是甜蜜著,那多無趣。

“找我來做什么。”我再問。

“你知道的。”

她終于開口。

“我不知道。”

“想和你說點,我...有話想和你說。”

“快點,要回去下棋。”

她抬頭看著我,眼睛已經泛紅。我確定自己已經一副極其不耐煩的神情。在樹蔭,我卻皺著烈日下的眉。

“那個,我喜歡你。”

“哦。”

“那你——”

“然后呢?”

“然后——”她眼角已經耷拉下去,“我們——”

我松一口氣,裝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不喜歡你。”我說。

“我以為——”

“你想多了。”

“我們可以先試著,就是——”

“我不喜歡你。”

“真的不能——”

“怎么可能。”我轉身就走,甚至沒有道別。

嘈雜的聲音消失了,是我要的結果。徐海峰從后面跑上來,問我怎么回事。

“我都以為你們兩個要成,怎么突然就走了。”

“你也想多了。”

“也是,區區余月,怎么可能套得住你。”他感慨著,“喜歡你的女孩那么多也不缺她余月一個。”

我一個踉蹌,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后來余月會如何,女生們把她圍住,有打抱不平的聲音從后面傳來。余月剛才的模樣實在是太卑微了,她像在懇求我,希望她與我之間有所結果,低聲下氣地,在我面前流淚。和徐海峰說不上話,氣氛逐漸凝固,徐海峰說周旋罵我關鍵時刻不開竅。我都知道的,如余月所說,我就是開不了口。

這是我第一次被女孩表白,我很慌亂,不自在。沒有徐海峰認知中那么有經驗可言。班里女生拿我沒招的原因完全只是因為我對她們是女性這點視而不見。他們只當我已閱女無數,這么當了,我也只好這么裝下去。

最喜歡的人向自己表白,卻高興不起來。并不是自作多情,真如我所料。但我就是在害怕。我幻想自己是余月的男友,卻從來沒幻想過表白,甚至是談話。因為我知道自己沒有行動的勇氣。我從沒幻想過如何與他人分享自己的生活,我怕我們在一起的結果是我所有的偽裝被揭開,被她發現原來我并沒有那么愛笑,我并沒有那么大方,我并沒有那么瀟灑,也不勇敢,太多的缺點,不是一個完美的人。我總是在演戲,說假話,我知道別人想要看到怎樣的自己,會故意自嘲,算計著利好,不是真的我行我素。

我害怕被他人喜歡,特別是那個自己正在喜歡的人。喜歡這種感覺會促使人想要去了解的欲望,那是理所應當。可手中的魔方越是要還原至六面,怕她越是感到困惑,我究竟是不是她曾喜歡上的那個人。我也抱有這個層面的害怕,不只是自己的丑陋逐層揭開,也怕她的光輝褪去。倘若她最后不是我當時喜歡上的她,那戀愛的意義是什么,相互揭露嗎?

如果結果一定是失望,那為什么一定要開始?把各自內心的情緒隱藏好,在憧憬中度日,雖然會遺憾,但那是美好的,不帶有悲傷。

其實思考再多的原因,那只是馬后炮罷,我需要所謂事實來自我開脫,不然無法面對曾經那怯懦的自己。我先告訴自己,她所喜歡的,一定是那個我所表現出來的我,要換做我是女生,我也會喜歡自己。可那是假的,我知道那是假的。我還想,這是所謂一種責任。我也說過,這個校園對我來說就是亂世,男生、女生都分有不同派系,他們各自有各自的勢力,而我只是強撐虛形,若惹上事端便頃刻崩塌。男女之間戀愛,是一個敏感的話題,有些大哥大姐們雖然精通欺人,但對于表達愛意同樣羞澀。即便是普通同學,也會因某些傳言而對我產生過敵意,搞小動作,告狀什么的,那是麻煩事,總會糾纏不清。所以戀愛這種東西真的有那么天真純潔嗎,誰不渴望愛呢,如果得不到自己所愛,誰的心會好過,現實真沒有愛情故事中那么灑脫,看得開。為愛進行爭斗,自動物便有。那我能在這種形勢下保護她嗎,或者說我有勇氣為了她無視背后那些惱怒的雙眼?我沒少聽到在其他人口中討論余月,甚至有人特地打聽。她會去酒吧玩,根本不算是秘密,和她一起吃飯的時候遠遠地有高年級學生朝她打招呼,雖然她也不是熱情回應,但我們都心知肚明。我從沒覺得自己和他們相比有多么大的競爭優勢,甚至會害怕這些人來質問我為什么和余月走那么近。她喜歡的是那個虛偽的我,眼光有夠差勁,我不明白究竟哪里好,那個虛偽的自己我從來都不喜歡,她卻露出一副讓我感到難過的,如此卑微的姿態。

她不該這樣的,她該給我一巴掌讓我醒醒才對。我那種態度,擺明是要拒絕。換做是我定不再開口了,要么扭頭就走,要么當場爆發,我的自尊心不會允許接下來的事發生。無非是更換另一種結局。可是——

我咧開嘴角笑起來,自認為氣氛已經不再那么嚴肅。我對徐海峰說,

“也不是不喜歡,我們之前一起在田徑場邊上吃晚飯的時候,校園廣播放著歌,看球場上的人打球。吃飽了,躺在草地上看天上云。那種感覺就很好,要不是佳隆和周旋分手我們也不會散,反正天天都在一起,就不會有現在這么多事。”

“也是。佳隆他肯定知道,真就什么也不說,是驚喜是驚嚇他都分不清!”

我也有責怪佳隆的意思,我單方面地把錯誤全都拋給他,既然他要傳話,就老老實實做信使,我們雙方的溝通由他牽線,結果由他傳達,為什么一定非得瞞著我,突然冒出來讓我做選擇呢,突然出現的意外,決定會變得倉促吧?

我甚至天真的認為余月她已經理解到這一層面。自我逃避過后,心情變得舒暢許多,騙自己說糊口飯吃,本質上就是怯弱,我有自知之明。

回宿舍時,我察覺到其他人都在看我。他們已經知道了,就差派出代表詢問我的戰況。

“怎么樣?”

我看著佳隆的臉,心頭有些窩火。

“余月怎么說?”

“什么她怎么說,是我怎么說!”

“哦,對對,你怎么說?”

“我不喜歡你。”

佳隆一愣,“沒了?”

“那不然呢,趕時間回來找徐海峰下棋呢。”

他朝我豎起大拇指,或許現在有人已經松了一口氣。

“我就知道!”

其他人也紛紛向我表示佩服,虛榮心暫時麻醉了我的哀傷。是啊,還得是我才能做出這種事來,雖然才經歷失戀,但我在男生中的地位赫然提高一截,我一副毫無所謂的樣子告訴他們,都是些麻煩事,頓時還惹起不小的騷動。

我遇到在這座城市的她,過去的事成了溝通的橋梁。一得閑,電話啦,短信啦,見面啦,聊的都是往事,是別人的事,從沒有過我們。她應該不會忘記,至少我不會忘,可我們卻默契地從未提及。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當時那副姿態的我叫現在的我無地自容。我給自己做出一個約束,要和余月好好解釋清楚,告訴她當時的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我一廂情愿地認為只有我認真的和她說了,我們就能重新開始。

“是種迷信啦,只要做了某件事,就理所應當地得到回報。”我仰頭把酒送入口中,苦澀開始蔓延,“小時候也是,在學校做錯事了,回到家拿乒乓球對著墻連打二十次,能打夠,老師的電話就不會打到家里。”

“好用嗎?”

“有時候吧,我還試過要求自己單手拎一條很重的魚,不換手,一路回到家后什么壞事都不會發生。”

“你還挺多花樣。”

“還有,趁著爸媽不在家跪在地上四面八方都拜個遍,或者晚上睡覺前在心里感情豐沛的唱一遍國歌。就是太膽小了,惹是生非,還怕面對。”

“那種事嘛,我覺得還好啦,總要求個結果,說出來就有結果,不是什么復雜的事,麻煩的事。不行的話,大不了就,就不行咯。”

她眼神躲閃著。

“我要說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你信嗎?”

“好土!”

我一時語塞。

“你都不知道周璇給我做了多久思想工作,難得勇敢一把。”

“我有點害怕。”

“我也很怕,怕和別人講心里話,和別人講的心里話,都是早早準備好的話,真正的心里話是不會說出口的。”

“那你——”

“我怕呀,那是真話,雖然有準備,是心里話!”

她拍拍胸脯,想裝一副豪邁的模樣,可她還是有些瘦弱了。

“那你當時喜歡我什么?”

“唔——不知道?反正不是你想的自己是有多優秀,你有時候很自戀。”

“誰自戀啦,你不要亂說。”我嘟囔一句,“那是事實。”

“你就喜歡別人注視著你,你都不怕。”

“現在不是啦,以前是享受那種與眾不同的感覺。別人想說不敢說,想做不敢做的都由我來,我讓大家都爽了笑了,雖然有的話有的事很不好,都知道,但覺得那樣子才有意思,不然總是死氣沉沉的,那時候不喜歡這種氛圍啦。”

“所以才吸引人啊。”

她別過頭,我聽得很清楚。

“什么?”我問。

“沒。”

“我還以為是我風度翩翩,眉宇之間帶著一股與世無爭的冷淡。”

她白我一眼,“你和我爸這幾天都聊了什么?”

“沒,就聽他說是在等某個大老板安排項目,落腳歇幾天,準備去做大事,掙大錢。你呢?”

“沒有。”

我偷看她一眼,“他剛來那天晚上和我聊了會兒,我們,他說想讓我們結婚。”

“唔。”

她的動作有些僵硬。我簡單提起,最要緊地是推卸掉那個提出婚姻的責任。

她咬著嘴唇,“我爸說的?”

“那,看來他,可能他年紀上來了,有點改變吧?”

“你怎么想?”我的聲音開始嘶啞,“那個,我們結婚。”

“你怎么想?”她問。

“有點早。”

“嗯,是。”

“我提前問問?”

“那試一下。”

她興致上來,站到我面前。

“你愿意嗎?”

“沒問題。”

我單膝跪地,掏著口袋,我仰頭看向她。

“應該要有戒指。”很可惜現在易拉罐的拉環都扯不下來,“呃,可以先欠著嗎?”

她輕輕拍打我的肩膀,讓我的頭抵著她的腹部,有輕微抽搐。

“感覺和想象中不太一樣。”

我的心很亂,緊張,額上滲出汗水,

“好突然,沒有那么浪漫。”我又說,“其實我想像電影一樣,要表白,要求婚,都先早有預謀,要讓你驚喜,至少是出其不意。”

“不管你什么時候開口,都在我預料之外,真的。”

我站起來,遠處的屋頂隱隱有歌聲,律動著節奏,但不能聽清。

“你想想之前和你去看的電影,不都是一起一伏,嘗到的甜剛要在嘴中蔓開,苦味馬上就覆蓋掉,苦過后,又來一陣回甘。那多浪漫,多叫人感動。”

“我覺得感動主要是因為結局很可惜。”

“那是感動的精髓,愛而不得。人最容易對生命中不可抗力的事產生共鳴,生,老,病,死,怎樣的愛都是有期限的,哪怕是一萬年,對吧?”

“你又悲觀了。”

“當然啦,我運氣太好了點,要準備著應付壞事了。”

雖然說是模擬一遍求婚,但這么隆重的儀式還是叫我心生憂慮。按照我現在的生存法則,這種時候千萬不能太過于得意忘形,我得懷著理所應當的心情來接受接下來發生的倒霉事。

不過連我自己都沒想到,不敢相信的是,我未來的生活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定數,我只要就這么摸索著向前走就能走到頭,等到合適的時期,余月將作為我的妻子,我們將會為人父母——只是這一切顯得過于匆忙,我們相戀的時間不長,如果余月的父親不提,我真不太敢往這方面去想。有可能我是中了張誠和余月父親的魔咒也說不定。對未來生活的那股恐懼,只會偶爾浮現,更多的,我們都盡力在應付當下的活。會聊起如何籌備婚禮,預想著,要請哪些同學,朋友,她說想穿中式婚紗,我就想到紅彤彤的她,鞭炮的硝煙味,打在心頭的鼓,跑進眼里的香煙。

我決定領她回家,和家里人吃一頓飯。這個想法計劃了很久,但兩邊都不好開口。關于余月,我一直沒敢對電話那頭的父母說,他們哪會想到那個內向的我在外居然談起戀愛,離家這么久也傳不來一則喜訊的我,現在突然說要帶女友回家,他們估計會認為我是被人騙了,我瞞著他們在外私定終身,我還是不讓他們省心的那個我。

這么一想,更加退卻。我很怕他們對余月表達一絲不滿,雖然對她很有自信,但對于父母這塊,我真不敢把話說得太死。他們本讓我在學校好好學習,考大學,選個好的專業,畢業后可以托關系找一份穩定的,而且體面的工作。他們對我是有安排的,就像徐海峰父母對他那般,直到我離開校園,他們才和我說,勸我回去。我不離開,說不定現在已經能走上一條讓別人羨慕的康莊大道。

我偏離正道了,也沒有如他們所想的,在外知道什么是苦,自己就會回來。當然我不是那種多能吃苦耐勞的人,在超市干活那會兒不是沒想過跑路,但轉念一想跑了,反倒順了他們的意,無非是今天盼著明天,每每明天很快就到罷。離開超市,想回去的心在那段時間最重。每天都期待生活會有什么改變,其實是自己一步一步看著自己在變,要開朗,要微笑,已然從一個初入社會的青年變成一個在社會打拼的成年人,可究其找不到方向。那段時間他們打電話來,我都覺得自己是帶著哭腔,卻又得忍住。我也有怪他們,既然為我的讀書生涯做好安排,那現在為什么又不在電話里說我可以回去,幫你在老家找了一份差事這種話。那時我真的后悔了,只要他們松口,我可以連行李都不帶,我只要回去。但我不肯認輸,說得上是倔,熬過來以后覺得其實還好,人就是這么賤,至少我是這么賤的,我總在靠這么一股子賤活下去。

我怕什么,怕他們會誤以為是余月讓我沒有認輸,當然不能完全歸功于她,我是有在努力的。如果他們誤會了,那余月就變成了罪魁禍首,如果讓他們知道我們是老同學那更不得了,我輟學估計都成她慫恿的。我太了解他們。

雖說他們不是沒有提過讓我在外找個女青年談談,他們可能太了解我,認為我不會,至少換做我是父母,我也會這么對孩子說,多少算得上好家長的范疇,怎樣都不吃虧。他們沒那么容易糊弄的,雖然我對余月有自信,但還是怕他們不滿意。

很多時候想起這事,就感到窒息,猶豫著,時間又拖了半年。我想過,中秋節,或者春節,趕著節假日可以回去一趟,名正言順嘛,也可以先不告訴他們是女朋友,是同事?主要是吃頓飯認識認識,順便探探口風,這是一件大事,得慎重。

她說想分手,像是在詢問我的意見。那是之后的事,我們沒有被左右。

想分手的情緒不是在爭吵過后,說了,我們不會吵架,也不是行事后的空虛里。為什么要分別,我給不出一個能夠所以然的理由,愛情的檔事,不是因為所以的過程,它比我接觸前所想的,要復雜得多。真要說起,是我還未做好真正的準備,不是所謂房、車、錢,不是那面對未來隱約的道路,決定去愛,責任會隨之而來。

她或許是對我失望了,我一點都不意外。

那種責任,是一種決心,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的決心。我不敢保證,即使現在的我們正擁有著下定決心的勇氣。我也很討厭自己這樣,總在猶豫,總說不在乎選擇,其實就是不斷地逃避,我的前半生一直在躲,如今該迎來決定,想的卻是如何去逃,真以為自己的人生要有起色的時候,又落入自我選擇的因果里,悔恨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那樣看,后悔當初,從所有能想到的理由上開始,覺得自己如果不那么做,又會有怎樣的不同。

其實結果都會一樣的。甚至連騙自己都做不到。

有時候我會想,我憧憬的愛情是怎樣的,那種浪漫的,還是普通的。沒有漣漪的湖,是美麗還是沉寂?這種話,是浪漫愛情中會提出的問題。聽起來還挺有深度,但我喜歡不上來。如果要我用這種方式向她開口,最后繞來繞去得出一個看似結果的結果,以那種方式分開,總讓人覺得這不是正常人能做的事。但要說是普通愛情,那也真沒什么可說的,結果不是被平淡撕裂,就是被一紙契約束縛,缺少深刻。

我們的相愛很普通,談不上感人,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和我們相似的戀人,有太多種結果,一定會有人選擇以深刻作答,只是我不知道。末世里的英雄救美,末日逃亡應該算得上,但是不可能,平凡生活忙碌得讓我幻想向末世狂奔。若有來世那種深刻,可誰能記住,上輩子人在哪,做什么事都想不起來。深刻,是我想找尋的嗎,我的一生里,即使不在愛中深刻,隨便什么也好,會不會有不一樣呢?

我所想的,都會和余月說,即使有的想法沒邊沒際,即使陰暗,又或者混沌。只是這一次是以分手為前提,我們預定好了結果,所有的過程都只為結果奔去。理所當然的,我們沉默了好些天,稱得上打冷戰。結局就在那,如果不去推動過程,那結局就會拉長,她和我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她只提過那一次,我沒再問,都不主動去碰。可那不是氣話,沒在開玩笑,我們都很冷靜,是默契的宣告。

和她回家的那一趟,是一個平常的周末。要說沒有預謀任誰也不信,不存在那么多巧合。單純的是我知道那天她休息,我就偷偷請了假,前一天早上我們在床上合計著無事,又不想浪費,我臉不紅心不跳,瞇著眼,睡眼惺忪。我說:

“要不明天回趟家?”

“回家?”

“我媽前幾天打電話說想讓我們回去一趟,吃餐飯,聊聊。正好明天休息。”

“好像很久沒回去了。”我補充說。

“來得及嗎?”

“看看車票吧,可能有點趕,應該,挺累的。”

“那記得準備一下。”

凌晨四點的火車票,綠皮車慢悠悠地在鐵軌上走,抽了兩支煙,上午十點到的家。我沒有事先通知他們,到家后才打電話說明,得到的當然是責備。我一回家就讓他們不高興,預料到了,所以不覺得有多郁悶,即使是離家再久,我的家還是那個家。

我趁余月上廁所的時候把眼睛揉干凈。父母已經上班,要等到晚上才回來。我們商量著說可以出去逛逛,可惜屁股剛坐上床,腰就往后塌,眼睛一閉,就什么都聽不到了。

母親要把我從床上叫起來吃飯,三番五次,睡懵的我以為是要去上學,但身子就是軟趴趴的提不上勁。意識再沉下去,感覺過了很久,余月來了,她一喊我的名字,我就心驚,直接坐起到床沿上。桌上那個要上發條的鬧鐘時間停在下午三點,很久沒有走動。現在差不多是六點半左右,已經能聞到飯菜的香味。也到了他們下班的點,那間汽配公司他們窩了半輩子,那個摳摳搜搜的老板,讓我家的日子不至于饑寒。雖然賣的汽車配件家里那部摩托車都用不上。說起來,以前還在學校的時候還想過以后能給父親買部車,知道他喜歡,現在想都不敢想。好在我個人對汽車并不感冒。還沒有聽到客廳里傳來親戚的聲音,不過他們是會做那種事的人,我怕我帶女朋友回家,他們就會吆喝上親戚們來觀賞,他們喜歡那種熱鬧。沒有動靜,這讓我松一口氣。

我清醒過來,怪自己惰性太大,難得休息,難得回趟家,卻又用來睡覺。只是這頓覺睡得是真舒服,感到渾身通暢。

許久未見,看到他們倆人那一刻,鼻子有點酸,覺得他們老了。余月身旁的位置空著,有盛好的米飯,是給我準備的,我便坐下去。

“什么時候回到的?”母親問我。

“早上。”

“坐什么車回,火車?”

“火車。”

“噢,坐多久,要五個鐘嗎?”

“差不多。”

“多久沒回家啦?”

“不知道。”我說。

“哎呀,是你不著家,我可記得清楚。”她說,“你媽我年輕那會兒也像小月一樣,十五六歲就自己拖一個行李箱就往外跑,在外面多久都記得住,也不懂什么是害怕,你媽我也有過那股沖勁。”

“離家也不算遠,聽你爸說等過兩年高速路就開通了,回來就兩三個鐘,方便。”

“你要把這碗雞湯喝完,你在外面肯定都不怎么喝湯,那營養怎么跟得上。”

我沒有說話,嘗了一口湯。

“現在那邊如何?”父親開口說話。

“沒什么。”

再吃兩口菜,又說:“一般般。”

“是在超市?”他又問。

“做裝修。”

“沒聽你說。”

“剛換。”我看他一眼,又繼續盯著飯菜,“現在差不多上手,之前跟師傅學,工資就少點。”

那個試用期我一個月領的工資是三百塊,十天一百,也挺勻稱。不知道為什么會和他說,這不是我準備要匯報的內容,我強支著,沒有把話說白。我父親人前話少,這點我隨他,有時候我也好奇是否在他沉默的時候腦海里和我一樣活躍著,當然,我也經常放空,并不會有何抵觸。

我偷看一眼余月,她呆呆的,就夾菜,吃飯,她拘謹,但不是低著頭沉默。我心里覺得好笑,但從開始吃飯到現在我沒有和她說過話。不懂該和她說什么,特別是在父母面前,更是難開口。

母親比父親好懂,特別是在吃飯的時候,只要她不停給把菜夾到碗里,嘴里嘮叨著這菜的味道,做法,菜是哪買的,有多新鮮,那就說明至少存在有好感。余月碗里看不到米飯,我那懸著的心稍微放松些。

我幻想中的見家長,應該是他們把余月圍起來,逼問著家庭情況,工作收入這些。但母親開口的第一個問題卻是她的口味,愛不愛吃辣。確實,因為我和父親的緣故,家里的飯菜都偏向清淡。或許他們已經交戰過,在我睡著的時間里,只是我不知道。倘若如此,那這頓飯要討伐的目標便是我,我就得加快吃飯的速度,不然氣氛鬧僵了,肚子就不管飽。

母親和余月談我,其實她是逢人就喜歡帶上我,什么都能扯上一點。她又要把我小時候在超市里耍賴打滾的事拿出來涮,說我從小就是這樣啦,是個內向的人,不愛說話。說到這余月還抬頭看我一眼,其實不止初中,在那很長一段時間里內向這個詞和我完全不搭邊,我只是在家對他們表現成這樣罷了。我想沒有哪個孩子喜歡不論什么先扇自己一耳光的家長。他們和我永遠站不到一邊,永遠都是我在犯錯,自然而然了吧。

“是同學?”

“唔,初中同學。”余月回答道。

“噢,怪不得,我一見你就覺得眼熟。”

“我記得,以前家長會見過您。”

“哦,對,我去開他的家長會每次都要被老師點名,說他這段時間被哪個老師記名了,說又違反什么紀律了,每次回來一說他,馬上就不高興,把房間的門都摔壞了。”

余月笑著,她沒有見識過我那么差勁的脾氣,升上初中我不打架了。

“你們在那邊過得怎么樣,是自己在家做飯?”

“休息的話就自己做,我在店里一般是叫快餐。”

“我那里包吃。”我說。

“快餐吃太多不好,上火,他們用的什么油也不知道,自己在家燒菜最健康。”

“嗯。”

“什么時候走?”父親問。

我抬頭看一眼墻上的時鐘。說:

“十一點的車,明天早上要上班。”

我等著他開口,但沒有。我不知道該說什么,總覺得沒什么好說的,不像之前在學校的時候,好像總有向他們匯報內容的義務,出社會后很自然就忽略掉,分得清清楚楚。我不愛和他們說在學校的事,只是我覺得自己知道結局,是麻煩事,現在其實有很多話想和他們說,工作上的,但又說不出口,像是來客。

母親告訴我說,我要當表舅了,表嫂上周小孩出生,此前一家人忙上忙下,現在也算是塵埃落定。

但我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就接收到一個消息,我也不想問是男孩還是女孩。可聊天就應該這么聊吧,即使不重要。這是件喜事,表哥小時候和我很親,只是越長大后,不可避免會變淡。他的人生要比我明朗,活得比我明白。他是父母給我的標榜,他們總希望我能像表哥一樣在長輩面前有說有笑,什么都不介意說,什么都敢做。說實話我做不到,從來都如此。對我而言長輩們說的話做的事,都是在一個前提下出發,所謂,為了你好。我也帶著這個前提,自然無法溝通。

“等下次放假回來帶你去表哥家里看看小孩,滿月酒你回得來嗎?”

“不知道。”

“哦,不著急這一次。”又說:

“在那邊吃的還習慣嗎?”

“有什么不習慣。”

“我聽人家說那邊人口味偏辣。”

“又不是沒有不辣的。”

況且我也不是完全不能吃辣。我在心里嘀咕一句。

這頓晚飯吃得實在沒意思。本準備好自己要被他們批斗,卻遲遲沒有等到。我以為他們會問一些我所預料到的事,像是又恨鐵不成鋼感慨一陣我讓他們操心的往事,我媽常在親戚面前說的,說我就算不讀書也有不讀書的出路,讀書也是為了工作。每到這時父親就會附和她說:

“讀書肯定是有讀書的好,想讓你多讀點書,就是不想讓你像我們這樣,一天到頭只會幫人家老板做工。以前我們是沒條件,現在能拿出一點錢,肯定就是想著讓你好好讀書出來,讀出來以后走的路就寬。我們生氣,是怕你以后過得不好要反過來怨我們當初沒有好好勸你,你爸沒本事,你上學都要四處求人辦事。”

這種話會讓我特別反感,覺得他們就是在自我欺騙,好似他們還對我抱有期待,告訴我,在他們眼里不讀書就是沒有出路,告訴我,我百分之一百是白眼狼,我會怨他們,恨他們,把自己一切的不幸都讓他們承擔。

我承認自己自私,但不至于這么糟糕。

可他們沒有,問的,說的,都是不像是我所以為的,我的父母。這讓我很自責,我對他們存在著極大的誤解。

今晚沒有喝酒,父親血壓高,酒瓶子不敢碰。他本來是想讓我喝點之前他們吃酒席帶回來的好酒,但母親不讓,說我在外面一定喝得多,回到家就別要喝,喝酒傷身。我反倒松口氣,那酒不知道開了多久,讓我喝我也不敢,也不會,反倒省得說我拒絕那一番好意。又想到自己應該買瓶酒回來,哪怕不喝,總好過那喝剩的酒。說起來,我第一次喝酒還是被他慫恿的,讓我端著酒杯給長輩敬酒,仰頭把酒咽下,豪爽地嘶聲,為父親在親戚面前爭得榮光。如今不行了,聚起來喝酒的親戚默契地只讓我喝,我成了家里那個需要舉杯祝詞,歡笑著同他們周旋的男人。

酒的事剛說完,母親又問我出去是不是學會抽煙了。我心頭一緊,但還是很輕松地否認,甚至沒有看向余月。

“不抽煙好,上癮了戒不掉。”母親說,“你記不記得,你爸年輕那會兒也好抽煙,病過幾次就知道怕了。”

是有印象,父親沾有煙味的手指,黃黃的繭,大概是我上小學后就沒再看到過他抽煙,陪他們去吃酒席偶爾會看到,但不會點燃。

我還在等他們發難。倒也不是非得要不歡而散得好,我沒有那么賤,只是想那樣或許能走得更好,告訴自己,是他們不想留我,我離開這個家,全都是他們逼迫的,一手造成。生氣吧,背上不多的行李,帶著余月一聲不吭地摔門就走,那還情有可原。最怕這種時刻,一家人坐在客廳里重要的話一句不說,只是閑聊著,說起家常。墻上的時鐘正向十一點靠齊,內心里既期待他們生氣,又感到不舍。

到點了,我和余月收拾好東西準備去車站,母親給我們裝了一袋蘋果,還打包晚上吃剩的雞腿,說讓我們帶上車吃。她還責怪起父親,說他早就應該買一部車,現在家里的小孩也長大了,那部摩托車再坐不上三個人,要是有部汽車就能把我們送到車站。父親沒有回答,眼睛盯著電視,我們要走,他毫不在意。

“我們出去打的,我送你們到車站。”

母親在包里掏了一千塊錢給我,還有兩個紅包,討個好兆頭。我想起自己第一次出遠門時的那個紅包現在還放在背包的暗袋里,有差錢的時候,但就是沒想過打開拿里面的錢去用。

“不用。”我頓了頓,“那么麻煩。”

“讓老媽送送你們怎么是麻煩。讓你爸騎摩托車過去,我回來就坐你爸的車。”

余月看向我,她了解我,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神情猶豫著。要我說,她也沒必要非得這么懂事,要是父母今晚對她表現得不滿,反而合我的意,他們越是不喜歡,我越是要不順他們的意,可其實他們喜歡,我也很開心。

如果換成是我到余月家里做客,我做得一定不比她好。

從出租車上下來,父親比我們先到,等車花了點時間,更是匆忙起來。晚上十點半,在車站外就能聽到里面廣播著火車即將進站。

母親在車站邊上的水果攤又想買幾個橙子和香蕉,嘴上和老板在討價還價,嫌貴了,但還是把水果裝進袋子里。父親把我拉到旁邊的小賣部,掏出錢包買了一包煙,他把煙給我,又在錢包里拿出五百塊錢,我注意到他也就這幾張整錢,畢竟家里是由母親管錢。

“少抽點。”父親說,“你媽回到家就知道你抽煙了。”

我應一聲,想著要怎么解釋,但他沒問,我才不會主動去說。背上行李,我們就要進站上車。

這是我家嗎,有點陌生。就像我和余月說起她的父親,她顯得有些訝異,可能就像是她說的,時間過去,多少會有改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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