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裹兒強按心緒,教武曌壓著沒能起身跪拜,只好垂眸緩緩說道,“來洛陽前,兒未曾見過如此美景、美色,人人有好美之心,兒亦無法免俗。
如同賞畫之人看花鳥山水,愛樂之人聽高山流水,于那一位,兒只是報欣賞風月的態(tài)度罷了。”
武曌看她半晌,慢慢笑了,“縱喜歡又如何,人生難得幾分喜歡,若有一分可爭之力便爭一分。你姊姊先行離宮了,且歇歇,過會兒便讓六郎送你出宮。”
李裹兒欲言又止,“皇祖母……”
南九仍是張昌宗模樣,二人并行一路出宮,靜默良久。
“皇祖母可知你……”
“知曉八分。”
“噢。那張易之……”
“半分不知。”
李裹兒咬牙說道,“太平姑姑一事……”
“送我入宮是真,陛下識破我身份,安排我做別的事。”
李裹兒不自覺松了口氣,不再言語。
南九皺皺眉,“……你為何問我這些?”
“自然是求證。”
“為何要證?”南九語氣染著怪異,自那晚后,他們未曾見過面。
李裹兒駐足,透過那層皮囊仔細瞧他眼睛。
“可你需記住,舍得便成因果,有欲求之物,便需作好棄它物的準備。
而你欲求之物,究竟如鏡花水月,還是真實可觸、掌中可握,目細細分辨。
世事多虛妄,切莫求到頭來一場空。”武曌的聲音,纏繞著渺遠思緒。
此刻,李裹兒透過一具假皮囊窺得半分真實,“為了我自己罷。”
圣歷元年過得拖拖拉拉,洛陽終入了冬,風一日比一日涼,父親被立為皇太子的事,也淡下去。
李仙蕙的婚事定在一個月后,與那日殿上有一面之緣的武延基。
李裹兒仍念起她那日在殿上托住自己的溫柔雙手,“冬媽媽,把披風給我穿上罷。”
“娘子去尋大郎么?”
“找我那要做新嫁娘的三姊姊。”
“外頭風涼得很,娘子仔細染了風寒。”
李裹兒的臉埋在披風毛領里縮了縮,比白狐毛還白皙些,鼻頭教風一吹,泛起一層粉。
那襦裙未能送出去,又輾轉托人送回給徐彥伯。正如李裹兒所說,閨閣日子早已所剩無幾。
李仙蕙開口道,“若實在得閑,便自去找些事做。”
李裹兒委屈巴巴的看著她,“三姊姊怎對我這樣兇?”
李仙蕙輕嗤一聲,不理她,繼續(xù)低頭繡嫁衣。
李裹兒耐不住性子,問道,“三姊姊還有甚么愿望未實現(xiàn)?”
李仙蕙有些不解,“愿望?”
“比如,未及品嘗的吃食,想去游玩的山川,有緣無分的舊情……諸如此類。”李裹兒又提醒了她一下。
李仙蕙聽到最后,終停了手中針線。
李裹兒只等她說要與徐彥伯再見一面,便去央李重潤相幫。
“有,你等等。”她打開箱籠,翻出一條松青色腰帶,鴻雁祥云紋樣,針腳當日在馬車細密,繡工極好,疊得齊整,“留在我這里多有不便,就當還《雪》。”
李裹兒嘆道,“竟真是在冬日還一雪之誼。”
南九一臉認真的看向李裹兒,“這腰帶再攥下去……定教人以為路上遭了劫匪。”
李裹兒不理他,松開手,仔細捧著腰帶,上前叩門。
職方員外郎的府邸不大,門房應聲開門后進去稟報,二人便在檐下避雪。
李裹兒疑惑道,“我分明托了重潤哥哥帶我來尋人,你如何會來?”
南九答道,“他有事。”
李裹兒默語,“謊話連篇。”
門后傳來略急腳步,門被打開,徐彥伯親自迎出來,“四……公主安好。郎君是……”
李裹兒立馬搶答,“閑人一個,不必理會。”
南九神情淡漠,依禮作揖,“受她兄長所托相陪。”
徐彥伯謙和笑著拱手,將二人引了進去,雪落滿肩頭。
“員外郎!”李裹兒被南九拽了一把披風領子,回到檐下,“你知道我過來定與三姊姊有關。”
徐彥伯猶豫不定,“四娘……某……”
“員外郎若有話,便說清楚,我也不必進去浪費茶水了。”李裹兒微微一笑,又頓了頓語氣說道,“三姊姊出嫁在即,此物是她托我交予你,員外郎收好,我們這便告辭了。”
徐彥伯突然開口道,“且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