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裹兒不欲駁斥南九妄語,目光滑過他中衣間露出的那片白,她卻頓住,片刻后,她遲疑地凝視南九的臉,“你是……”
深深宮闈,繁花照影里的那雙眼。觥籌交錯,喧囂筵席散亂常服下的那片肌膚。
李裹兒似有恍然之色,“南九……不,張六郎?”
風輕吹開他衣襟,蒼白如紙的肌膚遍布粗線縫合痕跡,他如粗制濫造的人偶。肉塊似碎布,拼成了南九。
天光刺目,照得裹兒眼睛發疼,她朦朧地瞧著半大的、鬼魅般的少年,那支離破碎的少年。
少年卻忽地笑起來,“怎么了?惡心?欲嘔?你膽子這樣大,該不會是怕了吧?”
李裹兒彎下腰,手撐在膝蓋上,低低喘著氣,失了與他爭辯的力氣。
南九捏著她后頸,強迫她抬起頭來,“你怎么認出我是張昌宗的?嗯?怎么了?方才不是讓我救你阿兄么?瞧見這樣的怪物,便連求救也不肯了么?”
“南九?!彼槐懿蛔?,眸底澄澈,直視他,“認出你,是因為你的眼睛,你的……你敞著衣服?!?
南九似未預料到她還會回答自己,呆愣瞬息,又神經質地低聲笑起來。
嬌花般的少女眼眸如炬,生生不息地燒起來,“你身負異術,接近重潤哥哥,為了什么?你助我兄長赴死,謀求何事?你假借他人身份,成為天子近臣,意欲何為!”這一夜殘酷事實,曾反復思量之人,此刻的惡狀均未將她澆熄。
南九掌下那段頸似在跳動,肌膚相接處燎起火,順著臂一路往心窩里燒,他握著她,逼她迎向自己。
唇磕破唇,齒撞著齒,血和著淚,咸澀發苦,不再是他舊日記憶中的甜意。
“你,不要怕我……”殘破的祈求自粗蠻交鋒中泄露,南九喉嚨深處似有嗚咽哭音。
片刻,他手上松了勁。李裹兒一掌扇得他偏過臉去,下了死勁。
“肯好好說話了么?”她神情平靜,拭去唇上斑駁血跡,“回答我?!?
“為了……復仇。”南九低聲回答。
“向我兄長?”
“否……向一身居高位之人。我與重潤……不過互利,他奔赴之路,我力有所殆,不可阻止??v有一線生機,也終非他所愿?!?
李顯封皇太子的詔書,沒隔幾日降下,覲見之日很快到來。
百官道極寬廣,隔數十步就有太監侍立,高聲報著。再往前,千牛衛侍立明堂臺階左右,石階級級,通往峰頂。
朝堂上,朝臣們或垂首靜默,或悄眼打量,中間一條道給新晉的貴人。
李裹兒跟隨父兄,一步步上殿,越過各品級官服。南九抑或張昌宗,在人群后,遠遠目送她向前。
大太監喊道,“第四女才容絕艷,性剛有識,封安樂公主。”
李裹兒似有恍然之感,這安樂公主原來便是自己。她俯身大拜,叩謝皇恩。
待詔書念完,各人品服賜下,武曌悠然開口,“安樂甚得朕心,今日冊封除外,可有什么想要的?”
這一問,似在問安樂公主,又似想看李顯及朝臣作何反應。
殿內無人敢抬頭。
李裹兒抬起臉,漾著恰當的神往,“曾聞宮中大廚來自四海,吾心慕久矣,厚顏氣圣人賜宴。”
武曌自李重潤身上挪開目光,垂眸注視著親封的大唐公主,未感訝異,“既如此,安樂今日陪朕用午膳罷?!?
李重潤強忍著未回頭,亦不抬頭與武曌目光相觸。
“陛下……吾可否叫郡主相陪?”李裹兒立馬趁機提出要求。
甫封了永泰郡主的李仙蕙,靜立于裹兒一側,聞言不過呼吸微頓。
武曌笑道,“得寸進尺??梢獙⒛愀改赣H并兄弟姊妹全叫上?”
李裹兒答道,“圣人憐安樂怕生。但少些人才能多嘗些,時機難得,姊姊素來胃口小,帶姊姊就好?!?
武曌不禁笑起來,殿中朝臣均不住打量那輕狂無忌的安樂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