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上二樓,裹兒一眼看見半躺在主座的人,心中大悔,她輕搖兄長衣袖。
李重潤疑問道,“怎么了?”
李裹兒低聲道,“那便是“六郎”。”
“莫怕,我在。”李重潤寬慰道,“謝主家相邀,某叨擾了。”
自武曌即位后,對女子約束寬松許多,席上男女混坐,皆衣著華貴,舉止風流。
李重潤今日著素白緞面長袍,系玄色腰帶,圓領、袖口藏銀白暗紋,面色如玉。
裹兒著玄色素底襦裙,外搭銀線繡牡丹大袖紗衫,未飾胭脂,額心貼紅蓮花鈿。
二人容色于燈下尤為熠熠,在座諸人目眩神迷,席間竟一時無人言語。
“請。”青年突然像是醒過神來似的說了幾句,“夜色深重,看得不甚清晰,近了瞧,郎君當真風姿綽約,端的是如玉君子!”
李裹兒懟了他一句,“郎君究竟是邀人吃酒,還是替人看相?”
滿座轟然大笑。
青年愣了下,也不在意,跟著笑起來,“平日在家妄語慣了,小娘子見諒。”
那六郎握盞起身,眾人皆轉頭看他。他衣襟散亂,睨李裹兒一眼,似譏帶嘲,“來者是客,敬二位一杯。”
李重潤禮貌的問道,“不知郎君名諱?”
六郎回道,“張昌宗。”
李重潤回禮道,“張君,再謝先前之邀,幸會。”
張昌宗不以為然道,“問人名諱卻不自報家門,是何道理?”
李重潤又是一個回禮,“鄙姓李,名重潤,家中排首。”
張昌宗似笑非笑道,“原來是李家大郎。”
“竟是李姓,這城中果然一顆瓜落地便可砸出一二貴人來。”席間神情各異,旁邊身著綠裙的娘子湊過來與她低語,“小娘子好相貌,你兄長名諱卻有些耳熟,你們兄妹是哪位府中的?”
李裹兒淡定的回答道,“不過遠道來訪親,客居神都,并非此地之人。”
綠裙娘子一臉驚詫,“這般氣度,竟非洛陽人士。小娘子飲酒還是飲茶?”
李裹兒瞧了兄長一眼,“酒罷。”
綠裙娘子有些猶豫,“席上這酒甚烈,娘子可需換別的來?”
李裹兒不以為然的說道,“無需麻煩,我自小在家中飲得甚多……”
綠裙娘子又勸了勸,“此酒名為鶴殤,尋常女兒家都不愛喝,小娘子且試試。”
“既如此善飲,不若與某共飲幾杯。”張昌宗突然說道。
席上寂靜一片,皆看張昌宗,李重潤緩緩抬首。
李裹兒不回他,飲盡那娘子端來的小盞,方拉住欲起身的兄長,眨眨眼。
李重潤輕斥道,“……胡鬧。”
“重潤哥哥不放心,自己莫飲便是。”她無賴般輕貼著兄長,仰起臉。
李重潤瞧她半晌,含笑搖頭,另要了杯茶,自己低頭輕啜。
“六郎這樣好客,某豈可不應?”李裹兒柳眉輕挑,眸光灼人,學那張昌宗說話。
綠裙娘子悄聲道,“……你兄長竟不管你?”
李裹兒搖了搖頭,“無事。主要客隨,客焉有不奉陪之理?”
綠裙娘子有些犯難了,“六郎……這位小娘子年紀尚幼,六郎何至于與她計較?”
“計較?夸下海口說自小飲酒,某席上自然不能存信口開河、沽名釣譽之輩,諸位難不成認同此等做法?”張昌宗并不打算就這樣放過李裹兒。
此言一出,席上噤聲,不少人挪開目光,作事不關己狀。
李裹兒心中嗤道:皇祖母的做派倒學了八成,卻是仗他人之勢。
“何必扯三道四,既說得出,便做得到。”李裹兒信誓旦旦的說道。
張昌宗看著她,向店小二招了招手,“拿酒來!”
席上氣氛漸松,嘻嘻哈哈行起令,獨他二人對飲,一杯接一杯。
張昌宗咬牙切齒的看著她說道,“膽子、這么大……當真、不怕死。”
李裹兒又回懟了他一句,“我怕什么,你醉了罷,口齒都不便。”
張昌宗硬著頭皮反駁,“你、胡說、八道。”
李裹兒探身瞧他,“六郎再有本事,此番也是我贏了。”
李裹兒見他強自撐著怒視自己,模樣狼狽,愈戰愈勝的怒氣倒散了。
正忍俊不禁,又聞樓下有人朗聲大笑,“六郎可等得急了?某公務纏身,實在走不開,這才趕來。”
樓梯處大步行來一劍眉星目青年,席上諸人紛紛起身,拱手皆稱郡王。
他身后有婢子跟著,替他脫了外衣,附耳說了幾句。
郡王一臉的理所當然,“不必客氣,諸位都坐,這是六郎的宴席,某來晚了,當自罰三杯。”
“李家小娘子,你們許不識,此人是高陽郡王武崇訓,當今圣上侄孫。”綠裙娘子剛解釋完來人,下一秒便滿臉的驚異,“小娘子倒當真好酒力,六郎今日竟是自討苦吃。”
“裹兒……”未等李重潤繼續說甚么,那武崇訓在人群中逡巡一番,目光落在李重潤身上,他大步行來,拱手行禮,“經年未見,竟于此地巧遇殿下。”
滿座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