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焉,時霽銀說:“三年相處,可以說是習慣,也可以說我不討厭她。”
昔爰問:“殿下對太子妃沒有感情嗎?”
時霽銀:“你逾距了。”
“是。”昔爰行禮告退。
昔爰到宮門口時聽到時霽銀又問:“鈐弟如何?”
昔爰:“殿下莫不是忘了,三殿下已經離世。”
中秋至,摯國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及后宮妃子都集結在后花園。
桂花樹中間放置著一張長桌,淡黃色的桂花點綴枝頭,桂馥蘭馨。
人接踵而至,紛紛入座,宮人提著食盒走來,把食盒里的東西擺在桌上后退下。
皇帝時熗說:“今日是中秋團圓佳節,孤未邀請外人,今日聚在此處的皆是一家人,都不必拘謹。”
雖是這樣說,眾人也還是等時熗動筷后才敢開吃。
君朝桐吃飽后,坐了片刻就坐不住了,這氣氛實在是有點凝重,整桌除了皇后南宮歆跟皇帝時熗說了兩句話外,其他人都十分安靜,就只看著手中的碗,動著手中的筷。
君朝桐扯了扯旁邊時霽銀的衣袖,時霽銀放下碗,看向她。
君朝桐湊近時霽銀問:“我可以先走嗎?”
時熗突然笑道:“我兒和太子妃感情很好啊,哈哈!”
君朝桐僵硬地露出一笑,不知道為什么,她現在很想離開。
時霽銀牽著君朝桐站起來,說:“兒臣有事先告退。”
時熗擺了擺手,時霽銀拉著君朝桐離開。
離開后花園,走在宮路上,君朝桐說:“謝謝。”
時霽銀說:“我餓。”
君朝桐停住腳步,說:“……要不,回去?”
“不。”時霽銀拉著君朝桐往宮門走,“出宮去。”
皇城中秋的街市,燈火繁華,熙來攘往,許多小攤面前都集滿了人。
時霽銀握緊君朝桐的手,說:“別丟了。”
君朝桐這才發現時霽銀一直牽著她的手。
時霽銀牽著君朝桐的手到“玉露樓”吃了頓飽飯。
時霽銀牽著君朝桐的手在街市上走著,買了盞君朝桐喜歡的紙燈,自己拿在手上。
時霽銀牽著君朝桐的手……
終于,君朝桐忍無可忍,說:“回去吧。”
時霽銀問:“你玩夠了?”
君朝桐把他們二人握著的手舉起來,說:“你一直牽著我,怎么玩?”
“這不是怕你丟了嗎?”時霽銀放開她的手,說:“可以了。”
君朝桐問:“你現在不怕我丟了?”
“讓你玩你還不要了?”時霽銀伸手欲想再次握住君朝桐的手,“那牽著吧。”
君朝桐跳開,往前跑去,說:“才不要。”
二十二歲的女子如同孩子一般天真地穿梭在人群中,臉上洋溢著笑容,這是三年的時光中時霽銀沒有看到的。
第一次看到她發自內心的笑,很美。
街上的行人,燈火的氣氛,吵鬧的聲音,各色的美物,在時霽銀眼中仿佛都是海市蜃樓,只有君朝桐,只有她的笑容才是真實存在的。
隨著君朝桐的身影越來越遠,時霽銀才回過神,抬手,幾道黑影隨著君朝桐所在的方向追去。
君朝桐來到橋上,才發現時霽銀不見了,真的丟了?
君朝桐三年都待在銀府,人生地不熟的,生起了恐懼。
她趴在橋上,看著橋下流水中的蓮燈,不敢再移動半分,希望時霽銀能找到她吧,不然她真的要露宿街頭了。
幾道黑影停留在離君朝桐不遠處的樓頂上,相視一眼,一道黑影掠出。
不久,時霽銀提著紙燈來到了橋下,他緩緩走近君朝桐,拍了拍她的肩頭。
君朝桐下意識轉頭,眼前突然黑暗,又見光明,一個面具被戴在臉上,透過面具看到的是時霽銀的臉。
君朝桐說:“我丟了。”
時霽銀也戴了個面具在臉上,說:“嗯,你丟了,我找到你了。”
君朝桐盯著時霽銀的手看了一會兒,伸出手去牽。
時霽銀淡淡一笑,說:“我的太子妃,有興趣去‘迷樂樓’看看嗎?”
君朝桐眼睛一亮,她在域城就聽到過“迷樂樓”,據說那是一個神奇的地方,里面應有盡有,她一直想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
君朝桐迫不及待了,說:“要。”
時霽銀牽著她的手緩慢走著,說:“你也不要抱太大的期待,‘迷樂樓’只是一座普通的樓,沒有什么特別的,只是外界傳聞夸大其詞了。”
君朝桐滿心都是要去迷樂樓了,絲毫沒有聽進時霽銀的話。
七層塔樓立在面前,橙色的光暈罩滿每層樓,在黑夜中透露絲絲著溫暖。
時霽銀牽著君朝桐的手大門走了進去,第一層的人都帶著面具,侃侃而談。
時霽銀說:“這一層聚集的大多都是些閑來無事的人聊日常,上去嗎?”
君朝桐點頭。
踏上樓梯走上二樓,二樓是一些綾羅綢緞和服裝,聚集的人也不少,大多是女子。
時霽銀牽著君朝桐的手往上走,第三層是賭場,時霽銀快步帶著君朝桐上了四樓。
四樓有一個巨大的舞臺,許多綢緞從梁上懸掛下了,一群穿著舞服的女子臺上翩翩起舞。
時霽銀想問君朝桐要不要看,可是君朝桐不在他旁邊了,她不知道何時掙開他的手,現在已經找了個位置坐下,欣賞著舞女的舞。
時霽銀原本牽著君朝桐的那只手現在已經空了,他朝著空氣抓了抓,來到君朝桐旁邊坐下。
君朝桐問:“上面幾層都是什么呀?”
時霽銀答:“第五層是武器店,第六層與第七層是私密的,上不去……”
“噢。”君朝桐眼睛看著臺上,說:“那就不上去了,我們看會就回去吧。”
時霽銀把還沒說完的那句話憋了回去,說:“好。”
時霽銀陪著君朝桐看了將近半個時辰的舞。
兩人出了“迷樂樓”后已經是子時了,這個時間宮門已經關了,但街上還是熱熱鬧鬧,熙熙攘攘。
時霽銀問:“你還想去哪玩嗎?”
君朝桐搖頭,揉了揉眼睛,說:“我困了。”
時霽銀伸手,說:“現在人也很多。”
君朝桐把手搭上去,時霽銀牽著君朝桐的手繼續穿梭在人群中,來到了“銀府”門口,如今的“銀府”只留了何郤一人在府中。
何郤看到時霽銀和君朝桐,行了個禮后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君朝桐問:“何管家不睡覺嗎?”
時霽銀說:“不知道。”
兩人來到了幽荷院,這里倒是跟前段日子剛離開時沒有什么兩樣,那些荷花依然盛開著。
君朝桐打開房門,時霽銀也跟了進去。
君朝桐盯著時霽銀,說:“我困了要睡覺。”
“嗯。”
“……”
君朝桐問:“你不走?”
時霽銀在君朝桐床榻上坐下,問:“我為何要走?”
君朝桐:“我要睡覺。”
時霽銀:“那你睡。”
“……”君朝桐困極了,也懶得再理他。
兩個人和衣同床共枕了一夜。
第二日兩人就回了宮。
過了幾日,時霽銀差人在銀宮里挖了一個大坑,又在坑里撒下荷花種子,灌滿水,在坑上修建了一座亭子和一架橋,就造著幽荷院的樣子弄。
一個月的時間過去,橋和亭子已經建好,就是水里遲遲沒有荷花的影子。
君朝桐問時霽銀:“荷花呢?該不會養不成吧?”
時霽銀說:“明日就有了。”
果然,翌日那水中已經盛開了滿池的荷花。
君朝桐問:“怎么做到的?”
時霽銀說:“這個暫時不能說,反正有荷花可以賞不就行了。”
就這樣,兩人再次跟以前在銀府的日子一樣,每日都會一同在亭子里賞荷,不過又有點不同,以往他們沒有交流,如今兩人是聊的甚歡。
時間很快過去一年。
時霽銀被皇帝叫去后再次回到銀宮時,沒有去找君朝桐,而是回到了自己房間。
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君朝桐了,這幾年相處下來,他對君朝桐有了感情,可今日父皇對他說,域城已滅,他的父皇派人屠了自己兒媳的母城,多么可笑啊!
時霽銀糾結了許久,還是沒有告訴君朝桐。
往后的日子還是照常。
但這樣安樂的日子也只有一個月。
一個月后,君朝桐坐在亭子里吃著糕點,任涓突然出現在亭子里,說:“小姐,域城全城被屠。”
君朝桐手上的糕點掉落,她的聲音是顫抖的:“我父親母親,還有大哥呢?”
任涓答:“城主和夫人都已遇難,二公子趕到時只救下了大公子。”
“什么時候的事?”
“一個月前。”
“他,他知道嗎?”
任涓知道君朝桐說的是時霽銀,他答:“殿下應當是知道的,這是陛下的命令。”
君朝桐流淚,說:“為何要屠我域城全城?”
任涓:“據說是二公子在域城舉辦酒會,許多江湖人進城,陛下得到消息以為是城主想要謀反,于是就下令屠了全城,以絕后患。”
“小姐,還有三日皇城就會破,二公子讓屬下帶你離開。”
君朝桐抿唇,用手帕拭去眼淚,說:“我想和他一起走。”
南宮歆聽完了君朝桐和任涓的全部對話,她對昔爰說:“去把三殿下帶來。”
南宮歆走進亭子,說:“孩子,走吧。”
君朝桐說:“我不知道。”
南宮歆說:“何錫,我知道你在,去把你家殿下叫過來。”
暗處的何錫應了聲“是。”
昔爰帶著一個身穿斗篷,遮得嚴嚴實實的男孩快步走了進來。
男孩摘下斗篷,露出白凈的小臉,他對著南宮歆笑了笑,說:“娘娘喚我來有何事?”
“鈐兒,過來,這是你姐姐。”
時鈐看著君朝桐,問:“是母妃母家的姐姐嗎?”
南宮歆:“是,你在這宮中藏了十幾年了,可以出去了。”
君朝桐問:“他是姑母的孩子?”
南宮歆:“是,但他不是皇帝的孩子。”
南宮歆講述著君露茜生前在宮內的事,君朝桐和時鈐在一旁聽著。
聽完,君朝桐問:“所以說,他是姑母跟那個荷花妖的孩子。”
“是啊。”南宮歆看著滿池的荷花,說:“你姑母和他的父親都是很溫柔的人。”
時霽銀:“母后。”
南宮歆坐下,說:“他來了,你們夫妻倆說說吧。”
君朝桐說:“我要離開了,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時霽銀:“你知道了。”
君朝桐點頭。
時霽銀抱住君朝桐,須臾,他說:“不了。”
“為什么?!”
時霽銀放開君朝桐,說:“他是我的父親。”
“所以你在我和你父親之間你選擇了他,是嗎?”
“不,我選擇的是家,這是我的家。”
“好。”君朝桐從亭子走出,牽住時鈐的手,她問:“你愛我嗎?”
時霽銀:“愛。”
君朝桐笑了,充滿淚水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她知道自己現在很難看,所以沒回頭去看他。
她牽著時鈐的手,來到鳳棲宮,從密道離開了。
君朝桐回到了域城,這里不再有她離開時的繁華,已經成了一座空城。
她回到城主府,在自己的房間待著。
七日后,皇城破,皇后刺殺皇帝,雙殞,儲君戰死,摯國亡。
君朝桐聽到此消息時,問:“他被葬在哪?”
任涓沒有回答。
翌日正午,君朝鈞和君朝深從皇城回來了,他們來到君朝桐的院子,就看到趴在桌上的妹妹,君朝桐苦著臉,早晨的飯菜還擺在桌上一口沒動。
君朝深皺眉問:“怎么不吃?”
君朝桐把那塊自己保管了四年的令牌丟還給君朝深,說:“你的東西。”
然后就沒再說話。
君朝鈞揉了揉君朝桐的腦袋,問:“你對那個人產生了感情?”
君朝桐問:“他葬在哪了?”
君朝鈞說:“先吃飯。”
君朝深:“要是不吃,信不信老子去掀了他的墓。”
君朝桐瞪了自家二哥一眼,拿起已經涼透的飯菜吃了幾口。
君朝鈞對任涓說:“把飯菜撤了,送點新的過來。”
君朝桐問:“可以告訴我了嗎?”
君朝深坐下,說:“你吃飽了再說。”
君朝深又朝蹲在一旁盡量降低存在感的時鈐招了招手,說:“過來。”
時鈐聽話的走了過去,問:“有事嗎?”
君朝深:“叫哥。”
時鈐:“哥。”
君朝深說:“我見過你的生父。”
最后,君朝深告訴了時霽銀埋葬的位置,那是一個一片荒蕪的地方。
君朝桐來到時霽銀的墓前,靠著坐下。
她閉上眼,荒蕪之地風聲瑟瑟。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她說:
“你在我和你父皇之間,你選擇了你父皇,你選擇了家國大義。
我在你和我哥哥之間,我選擇了我哥哥,我選擇了屠城之恨。
你我皆選擇了血親,我們站在了對立面。
如今天人兩隔,也許這就是命吧……”
生不逢時,逢君非時。
君朝桐實現了闖蕩江湖的夢想。
她遠離朝堂,遠離城鎮,遠離紛爭,此后終身游蕩于山林之間。
——完
——又是一個倉促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