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袁少華到了。

他依舊背著那個純黑色的單肩包，只是頭發更短了，眼神更剛毅了。

隨身拉桿箱超級大，被塞得滿滿當當，里面除了衣服和必需品外全是Q城特產，以及各種奇形怪狀的海螺。為了滿足唐小雅的軍人情節，他還特意帶回來了一套軍裝和軍用水壺。

袁少華滿懷期待地離開部隊，連家都沒回就直接趕來了Y城。

許久不見，激動萬分。

當探親申請批下來的那一刻，車票很快就被定好。他終于可以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孩兒了，甚至還能有幸一起慶祝生日，所以心情好的一塌糊涂。

可惜世事難料，半路上就得知了住院的噩耗，袁少華十分痛心。

那個活潑開朗，俏皮靈動的女孩兒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面容憔悴，昏昏沉沉的說著胡話。

“檢查結果如何？”

“心絞痛并發心肌缺血。”

“需要手術嗎？”

“暫時不用，還沒嚴重到那個程度，只是要開始吃藥了。血糖值也非常低，必須盡快恢復到正常。”

袁少華眼眶濕潤，眉頭緊鎖的接了句，“上午還說要一起吃火鍋，沒想到……這就病了。”

“是啊，太突然了。”

“打電話那會兒就在睡，為什么還沒醒？怎么看上去有點……”

“怕她情緒不穩，注射了鎮定類的安神藥，所以比較嗜睡。沒事兒，這次用量很少，很快就會醒的。”

這番話猶如驚雷一般。

袁少華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杜輝，不寒而栗，又看了看病床上昏昏沉沉的唐小雅，覺得她好可憐，手無縛雞之力任由別人擺布。

“這次用量很少，你的意思是說……已經用了好幾次了？”

“嗯，是的。”

其實安神藥從1月底就開始了。

陳浩然車禍后的這八個月里，唐小雅前前后后共住院了四次，并且每次都需要借助相應的藥物來穩定情緒，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為了防止產生依賴性，藥量都經過了嚴格的控制，每次注射約20毫克。

這次用量之所以比較少，只有10毫克而已，是因為目前情緒還算穩定，沒有出現什么過激行為。

“這件事，小雅不知道對吧？”

“很早以前就和她爸爸協商過了，老人家沒意見，只要利于治病就行。”

“我是說，小雅不知道對吧？”

看著目光灼灼的袁少華，杜輝停頓了幾秒。

“是的，不知道。”

“不要再用了，依賴性太強。”

“這是目前最好的進口藥，非常安全，可以很好的保證睡眠。”

“再好都不能用。”

袁少華的語氣很是強硬，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曾經把酒言歡的摯友，終于重聚了，沒想到一見面卻在用藥上產生了很大的分歧。

杜輝突然覺得壓力倍增，于是將自己的手臂裸露出來給袁少華看。

一個牙印疤痕，觸目驚心。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你根本就沒見過小雅發瘋時的樣子，你知道她的情緒有多糟糕嗎？她連留置針管都敢拔，光著腳丫子滿醫院跑，對著我又抓又咬。”

袁少華又看了一眼那疤痕，不敢相信這是瘦弱的唐小雅能做出來的事，十分震驚。

“你別告訴我……這是小雅咬的？”

杜輝嘴角微揚，淡然一笑。

他將手臂抬起，很認真的端詳著，就好像在欣賞一副絕妙的畫作，心情有些復雜。

他是天生的疤痕體質。

這樣的牙印是很難消除掉的，估計要帶一輩子了。

不過，他壓根也不想消除什么，巴不得越深越好呢，否則也不會在受傷后連藥膏都沒有抹一下，任由它發展。

“沒錯，而且她這種……狀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有一回還抓傷了我的脖子，弄得我去單位上班都說不清楚，別提多尷尬了。”

袁少華一聽，直接幸災樂禍的笑了，還夾雜著幾許醋意。

他甚至覺得杜輝不是在博取同情，而是在炫耀，炫耀自己和唐小雅曾經有過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你肯定言語不當，惹怒她了。”

“不是……是因為我抱她了，強行把她抱回了病房。”

“自找的，活該。”

“那你告訴我……該怎么辦？直接拖回去，從一樓大廳到病房？還是任由她發瘋，拒絕治療？”

袁少華輕嘆一口氣，若有所思。

“在學校那會兒，有一次我不小心抓了她手臂，就那么幾秒鐘，還不是故意的，直接導致她退出了廣播站……氣性確實挺大，還有點小封建。”

這回輪到杜輝恥笑袁少華了。

他將襯衣袖子緩緩放下，隨手關上了病房門，小聲說道，“那你也是活該，當初還告訴我是因為陳浩然才退出廣播站的，原來中間還有這么一檔子事。”

“也許……兩個原因都有。”

“你就使勁狡辯吧。”

“不是，我說的是真的。”

他們互相擠兌，互相拆臺。

眼看著有點和解的意思了，誰知又產生了更為嚴重的分歧。

“什么？你想提前退伍？”

“對，我打算探親假一結束就打申請，希望可以盡快批下來。如果可以在Y城找到合適單位……就更好了。”

袁少華的決定令杜輝發狂。

他無法接受，憤怒不已，覺得袁少華這樣做是在自毀前程，更是在和自己宣戰。

目的很明確，是想從他手里奪走唐小雅，取而代之。

“好不容易當了士官，這才剛剛過了一年多點……退伍以后能去哪兒？哪個單位會接收你？這些問題你都想過沒有？”

“我知道，大不了自己單干。”

“你不會是因為……袁少華，我告訴你……我不同意，堅決反對。”

“隨你怎么想，無所謂。”

“我看你真是瘋了！當初勸你別去當兵，為了逃避自己的懦弱非要去，現在又想中途放棄來Y城安家。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

“我中途放棄……是我的事，你激動什么？”

“我是為你好，怕你走錯路。”

“多謝，不需要。”

兩人的爭執聲越來越大，直接吵醒了昏睡中的唐小雅。

她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是看見了一身休閑裝的袁少華，心中豁然開朗，特別的高興。

“學長……”

“醒了小雅，對不起吵著你了。”

“什么時候到的？”

“剛到一會兒，看你睡得很香就沒叫你。”

“哦，我說呢。”

“小雅，我……你等一下。”

袁少華有些緊張，還有些忐忑。

他不知道該從哪里談起，于是快步走向拉桿箱，從單肩包里取出來了一個深藍色的方形禮盒。

這一次，他不想再退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