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他的話，少年倒是沒有初時那般憤怒了。
“少在這里胡言亂語的威脅人，你說那香是你三年之作，可敢當著眾人的面，與我斗上一斗？”
參賽者被疑作假，當面斗香亦是集會規矩之一。
斗香之后，若兩者不分高低，成績保留，待查清事情原委再行處置。
此規矩是為了不耽誤集會的進展，浪費其他香師的時間，眾人并無異議。
參賽者饒水林并不慌張，從容應了：“好。”
只要不是差的太多，斗香結果的高低并不能證明誰真誰假，總要查證，人證物證他都有，不怕被查。
他的聚仙香眾人已經見過了，不需要再出手，靜待指控者施展便是。
負責香材的柳香師將少年所需香材備齊，其中一味和參賽者所用香材不一樣。
少年看著面前的香材，開始動手。
取麝香一兩，蘇合油八兩，丁香四兩。
金顏香六兩，單獨研磨。
再取郎苔二兩，欖油一斤，排草十二兩，沉香六兩，速香六兩，黃檀香一斤。
乳香四兩，單獨研磨。
白芨面十二兩，蜜一斤。
把這些原料研成粉末，制成香骨，糊在竹芯子上，制成第一層。
趁原料未干，滾上檀香二斤、排草八兩、速香八兩制成第二層……
少年手法嫻熟，神色從容且認真，每個步驟都似做過許多遍，雖也隱了兩步，但并不影響總體的連貫。
這一點參賽者也相差不多，只能說明他們熟悉自己手中的香，俱有經驗。
香品點燃，淡淡的香氣散開，清遠幽幽，讓人心曠神怡。
香品過關，少年道出此香由來。
他的家鄉有個神奇的碧水湖，四季輪換、晴雨風霜都會讓湖水呈現出不同顏色，就像仙人布下云霞一般。
但若有人伸手觸碰，水中云霞頓時消散，只余一片碧色。
傳說那是幾千年前仙人路過時留下的仙跡，每每變幻，都有仙人聚于湖底把酒言歡，嬉戲打鬧。
被人驚擾，仙人散去，那些神奇的顏色便消失了。
他從小便喜歡那些五彩繽紛的顏色，想把它們長久的留住。
習得香品之后，他突然有個想法。
若是能調出一味讓人心曠神怡的香，在仙人小聚之時點燃，悅了仙人，是不是就能留住這些顏色了？
這想法一出，他便坐不住了，開始四處搜尋香材，調配自己想要的香。
如參賽者所說，這味聚仙香，歷經三年方成。
此番由來雖然聽上去有些荒謬，但每個香師都相信香品有靈，無言而通靈。
所以，并不懷疑他話中真假。
八位鑒香師上前鑒香，評定少年的聚仙香為上品，比參賽者略勝一籌，但真假之論，到此暫擱，兩人由專人帶走調查。
真假難辨，眾人心里各有偏向，集會繼續。
第二日，從第一輪開始，便出現了上品香，接下來的幾輪，競爭激烈，上品上上品相繼出現，甚至出現一味極品香。
大啟炎陵香師賀桃央，于第三輪斗香中所展示香品玉堂清靄被評定為極品，引起一陣嘩然。
極品香難得，便是香齋弟子，也很難在入五層樓之前調出，出香者年齡越小，潛力越大。
而這位參賽者只是位十六歲的小姑娘，勢必會成為眾前輩爭搶的對象。
第九輪斗香，再次出現上上品，本來想等第三日再來的圍觀的人聞訊而來，人山人海。
十輪斗香結束，眾人各自散去。
素懷居。
去調查真假饒水林的人已經回來，人證物證都由執法堂檢驗過了，幾乎可以確定孰是孰非。
“你怎么看？”
溫孤子慵頗有閑心的看向自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想聽聽他的想法。
溫孤長風說：“清晰明了。”
所查情況全部都連得起來，沒有什么存疑之處，明日斗香結束就能直接宣布結果了。
溫孤子慵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的第二句話，不由得眉頭一皺：“沒了？”
要是就這么句話，他還特意把人叫過來問什么？這些證據明不明晰他看不出來嗎？這小子是真聽不懂還是在敷衍他？
看著自家老爺爺很不滿意，溫孤長風想了想。
“不失為一種出彩方式。”
以饒水林的年紀，上品香的資質雖然也不錯，但想順利拜入香齋或者引起他們的注意，起碼有一半得靠運氣。
制造意外或者事故引人注目也是一個脫穎而出的機會。
當然了，也有可能就是饒水林識人不清，交了個背后捅刀子的朋友。
不管何種原因，至少現在饒水林這個名字已經讓人記住了。
聽到想聽的，溫孤子慵也就沒揪著他問了。
“回去準備你明日的香吧，這屆香師水平比明年好，不能大意。”
“是。”他從來不輕敵。
……
集會最后一日，天邊剛剛泛白，街上便已人山人海，所有人都朝著一個方向前進，生怕去晚了擠不進去。
眾人都知道，沒有人會這一日繼續藏著掖著，今日的斗香，絕對不會讓人失望。
斗香開始，第一個上場的便是位香齋五層樓香師，堪堪卡在了三十的年齡線上，其香品鑒定為極品，算是開門紅了。
臺上爭奇斗艷，臺下議論紛紛。
今年的香師實力明顯比往年更為強勁，極品香都有好幾味，不知道溫孤長風還能否力壓群雄，保持連魁之勢。
在眾人焦灼的等待和逐漸平靜的情緒中，依舊是末位的溫孤長風終于上場了。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沒有任何噪雜的聲音，大伙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臺上，生怕錯過什么。
溫孤長風拿出自己準備的香品，點燃。
一縷清煙緩緩升起，香氣逐漸擴散，片刻后，幾乎所有人都聞到了空氣中飄散著的清靄氣息，既淡，也濃，既幽，也烈……
宛如步入雪地之中，被冬雪的清冽包裹，卻又嗅到梅花冷香，正想往前幾步，探訪梅跡，眼前豁然開朗，心底思念的人站在一片春意盎然之中，展露笑顏……
香滅，氣散，眾人回神，臉上或是欣喜或是懷念或是遺憾……百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