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喜在從女人家回家后的第二天,他突然想到了女人常說:“桃花開了,你來了,你穿著深藍色的西裝,白色的襯衣,打著絳紫色的繡著鴛鴦圖案的領帶,像一個新郎。”
此時,他才意識到了問題出在了哪里,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哎,誰讓我穿深藍色的西裝的,難怪她會錯把我當作另一個人。”于是他把西裝脫掉,換上了家里的衣服。從此以后,他在村里再也不敢穿西裝了。
他幾次從女人家路過,想了解一下她的情況,可是都沒有看見她出來。他站在院門口眺望,直到看到她的身影在屋子里走動,他才放心地離開。他沒有勇氣走進她的屋子,他害怕看到她拉著他的手不愿松開的乞求的目光。他覺得她的屋子里有一種濃烈的使人壓抑得喘不過氣來的氣息,那是一種花瓣的隱隱的香氣加上濃郁的思念的氣息摻雜在一起所滲透出來的氣息,這種氣息太過濃烈,使得屋子里的氧氣稀薄了,因此讓人呼吸起來覺得很吃力。
龍喜想到了女人屋子里那層層疊疊的花瓣,還有那花瓣裹挾的女人的嬌弱的身體。她躺在那花瓣叢中,雙眸緊閉,緊閉著的雙眸下的瞳仁會時不時地抽動幾下,連帶著她的鼻翼還有胸腔一起抽動,她的鼻梁筆挺,眼角掛著即使睡著仍然在不自覺地流出的淚珠,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她的嘴唇豐潤,飽含愛與探尋,龍喜突然覺得,她的嘴唇盡顯母性的溫柔。
她的纖細的手握著龍喜的手。龍喜覺得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注入他的體內,激發出他的憐憫、同情、愛與保護的欲望。她是那樣孱弱、那樣楚楚可憐,讓人無法不動容。她緊緊地抓著他的手,用歡欣又哀求的眼神望著他,深怕他會離開,使得龍喜的心泛起一陣陣的痛楚。他想如果自己是她等待的那個人就好了,那樣就可以解開她的相思之苦了。可惜他不是。
可是,那是一個什么人呢?讓她如此地癡情、如此地念念不忘。
在村子里,從小到大,與女人接觸最多的就是龍喜,可是龍喜從來沒有想過要探尋女人的過往。現在,他忍不住想要了解一下。
“媽,那個女人是怎么回事?怎么成了那個樣子的?”他問他媽道。
“遇到個騙子,讓人騙了,就氣成那樣了。”蘭芝嬸子回答。
“騙子?騙感情?”龍喜追問。
“對一個女孩子,那還能騙啥,快別關心這些了,去,抱點柴火去,咱們做飯了。”
本來還想問更多情況的龍喜被蘭芝嬸子打斷了,只好作罷。去抱柴火去了。
站在他家院子外面的東南角,就可以看見女人家的院落。平時,站在這里就會看見女人走出自己的家門站在門邊的臺階上透氣。這次,一連好多天都未曾看見女人走出家門。龍喜隔一會兒就會從家里出來,站在這里向女人家看上幾眼。沒有,女人沒有出來。龍喜的心底有一種隱隱的牽掛。他再一次走到她的院門前,向里張望,他看到了女人在屋里走動的身影,他的牽掛緩解了,他又走回到自己家去。
第十一天,他在自己家院外的東南角看到了女人的身影出現在了她家門口的臺階上。幾天的時間,她的身材似乎縮小了,變得瘦弱了。她站在臺階上,眼睛望著遠方,似乎是順著她家門前的小路一直望向村南的小河。在她家是看不到小河的,因為順著路一直走過去,是一個高高的渠棱,在渠棱的下面才是那條小河。女人就那樣靜靜地站著、眺望著,過了十幾分鐘后,她走下了臺階。她走到了桃樹下,抬頭看看她的桃樹。桃花早已凋落,成了她炕上的飾品,桃子快要成熟了,已經泛出了粉紅色。她看了看它們,然后又回頭望了望小河的方向,轉過身,走回屋里去了。
“這個孩子這兩天是怎么了?怎么老是看著她家的方向?”蘭芝嬸子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我就是覺得她特別可憐,孤苦伶仃的,也沒有個伴,一直在苦心地等待一個人。”龍喜轉回身,對蘭芝嬸子說。
“可憐是可憐,但是也是自找的。”蘭芝嬸子回道。
“那個負了她的人如果知道她現在的情況,不會心痛嗎?”龍喜繼續說著。
“行了,你快別神神叨叨的了。快回家去吧。別過幾天把自己給整魔怔了。”蘭芝嬸子用手將龍喜往家的方向扒拉著,示意他回去。
晚上,鳳霞回來的時候,龍喜又不自覺地提起了女人。
“姐,你覺得那個女人可憐嗎?”龍喜問。
“哪個女人?”鳳霞莫名其妙地看著龍喜。
“就那個——瘋女人。”龍喜不想說出那個瘋字,他覺得它特別刺耳,但是為了表達清楚,頓了一下后,還是說出了口。
“奧,她呀,我沒什么感覺,從咱們小時候她就那樣,我已經習慣了,所以沒啥感覺。不過你這么一說,我倒是也覺得她挺可憐的。”
“那天,我回來的時候,她把我當成她等待的那個人了,看到我就暈過去了。我把她扶回屋。咱們從沒有進過她家,她滿炕都是桃花的花瓣。地上的兩口大缸里也是堆得滿滿的桃花花瓣。那個場景讓人看了覺得特別凄涼。本來堆滿桃花花瓣應該是挺溫馨浪漫的,可是我卻覺得特別凄涼,覺得她特別可憐。”
“女人就是傻,對一個幾十年都對自己不聞不問、不露面的人還這么癡情。何苦呢?”她說完何苦呢后,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等待,她苦笑了一下,接著補充道,“這也難說,個人有個人的執念吧。也許是別人不理解她心底的那份美好與期待吧。”
他們都沒有再說話,彼此沉默著。龍喜在心底感受著他感受到的凄涼,鳳霞在心底思忖著自己會不會也像那個傻女人一樣一直這樣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