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人的桃子第一年成熟的時候,龍喜路過時,他好奇地問女人。
“那是什么?”他指著那紅紅的綴滿枝頭的桃子問道。
“桃子。”女人回答。
她走到桃樹下,摘了一個下來,用手擦了擦表面,遞給龍喜。
“你吃。”她說。
龍喜咬了一口。甜絲絲的果汁流入了他的口中。他從未吃過如此美味的東西。那時候,在這個偏僻的小鄉村,除了自家種的西瓜,就是最常見的蘋果在這里都是很少見的,更別說別的水果了。
“真甜。”龍喜高興地說。“好吃。”
他將咬了一口的桃子遞給女人,讓她咬。
“我不吃,你吃吧。”女人看著給她桃子吃的龍喜,開心地說。
她又走回到桃樹下,把她能夠夠著的成熟了的桃子又摘了幾個下來,遞給龍喜。
“你拿回去吃吧。”她說。“吃完了再過來摘。”
龍喜將桃子拿回家,分給鳳霞吃。鳳霞拿了一個給我吃。我媽將它切成三瓣,然后在其中倆瓣上切下來指甲大小的倆塊,大的分給我們三個人吃,小的她和我爸嘗了嘗。這是我們第一次見,也是第一次吃桃子,甘甜的桃汁流到我們嘴里,刺激著我們缺少刺激的味覺。
“真好吃。”我們異口同聲地說。
吃到美味的鎮南哪里能坐得住,鼓動著鎮北神神秘秘地出去了。一會兒,倆人的衣服鼓鼓囊囊、鬼鬼祟祟地鉆進了涼房。
我躡手躡腳走到涼房,只見他倆正在吃桃子。
“干啥呢?你倆?”我說。
他倆被我嚇了一跳,一看是我,就叫道:“姐,你過來,給你吃。別跟爸媽說,要不爸媽該揍我們了。”
他倆說著,遞了一個桃子給我,我也想吃桃子,就默認了他們的請求。我們吃完以后,將剩下的幾個桃子藏了起來,放著第二天再吃。我想著爸媽沒有吃,就又拿了一個,說:“這個給爸媽吃,我跟他們說鳳霞又給了一個。”他倆覺得也能說得過去,就答應了。
我拿了桃子給我媽,我媽讓我們三個人分著吃,我們三個異口同聲地說:“我們不吃,你和我爸吃。”
我媽看了看我們,感覺出了異樣。
“去偷人家桃子了?”我媽問。
“沒有。”我們回答。
“說,是不是你倆去偷了?”我媽問鎮北,她不問鎮南,她知道鎮南是不會說實話的。
鎮北囁嚅著。我媽知道她的猜測沒錯。拉著他倆到了女人院外,晃了晃大門,女人聽見動靜出來了。她用疑問的眼光看著我媽。
“這倆孩子偷摘你的桃子了。”我媽對女人說。
又對鎮南鎮北說:“快,道歉。”
“沒關系,摘就摘吧。我不吃。”女人說。
我媽手里攥著錢要給女人,女人不要,她擺擺手,“孩子們摘了挺好,反正我也不吃,留著也沒用,看著礙眼。”
鎮南和鎮北聽了女人的話,得意揚揚地看著我媽。
第二天,我媽做熟飯后送了一碗給女人吃。
女人疑惑地看著我媽遞過來的飯,沒有接。
“拿著吧,吃了你的桃子,也沒有什么好東西可回報你,就是普通的家常便飯,你嘗嘗我的手藝。”我媽說。
女人伸手接過了飯,她的眼里閃出了淚花,她沒有說話,拿著我媽遞過去的飯回去了。
自從她被封閉在這個小院內,從沒有人跟她說過話(除了他堂兄和龍喜外),更別說送東西給她了。我媽的飯讓她感覺到了一種父母在時才有過的溫情,那飯溫熱著她冰涼的心,她將飯端在手里,吃了一口后,就哽咽著不能再吃了。兩行熱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滴落在她手里端著的飯里。多少年,她形單影只,沒有人關心她,沒有人問候她,更不會有人給她送來一碗溫熱的飯菜。誰知道她的凄苦?誰關心她的死活?
剛才的那個女人,她認識她,在她病之前就認識她了。她知道她是個熱心的人,她愛幫助人,心眼好,可是自從她病了以后,自從她被關在這個屋子以后,他們所有的人都對她避而遠之,也包括她。他們只是從她門前走過,從不停留。誰傾聽過她的心聲呢?沒有,從來沒有。他們嫌棄她,厭惡她,認為她是一個不要臉的、克死父母的女人。他們何曾包容過她?這個小小的村落里誰給過她一絲一毫的愛?沒有,從來沒有。
可是這碗飯是溫熱的,它雖然是桃子換來的,但它仍然是溫熱的,它是上天給予她的一份饋贈,讓她在這孤寂的、冷清的院落感知了一絲溫暖。
我媽在給女人送飯時看到了她眼里的淚光,心底一種憐惜的情感涌上心頭。她以前也覺得女人很可憐,只是那種感覺在她心底輕描淡寫、一閃而過、從未停留。她從未走近她,不是不想走近,是害怕她犯起病來自己手足無措。今天她如此地接近她,女人眼里那隱隱的淚光使人心碎,我媽心底的憐惜之情像潮水一樣猛漲了上來。
這個可憐的女人,村子里的人誰也沒有關心過她,我們從不過問她的生活,我們不知道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地怎么生活,我們只是她門前匆匆的過客,與她毫無交集。我們誰都不曾給過她一絲一毫的愛,不曾讓她體會到人間的溫暖。她也是需要有人來關心和愛護的,她與我們都一樣,都有被愛的需求,我們有家人來愛我們,可是她沒有親人(雖然有一個堂哥,可是似乎也不是特別關心她),沒有朋友,她得不到愛。她一個人生活在這個院落是多么冷清、多么寂寞呀!我媽從未如此貼切地體會過女人的生活,現在她猛然地體會到了她的孤苦、她的寂寞。真應該多給她一點關心。我媽自責地想。
從那以后,我媽只要做可口的飯菜,都要給女人送去一碗。有時我媽會站在院子外面與女人聊會天,我媽心底還是有一些懼怕,因此她不敢進去跟女人聊天。她們一個在院子外,一個在院子內,和煦的陽光照耀著她們,她們聊著,小院的冰冷的氣息慢慢地變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