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灌溉的季節,小河的水迅速地漲了起來。它們從放開的閘口一涌而下,轉瞬間鋪滿了河床。它們沒有大河的那種奔騰、那種幽深,但是有著與大河一樣的靈魂。它們看上去隱秘、深沉。它們的內心則像剛被母親放出家門的的孩子,頑皮、雀躍、歡欣,蹦跳著來了,來澆灌我們干渴的莊稼,來慰藉村民們期盼的心靈。那滋養著欣榮大地的黃河水呀,是村民們一生的期盼,是村民們一年又一年的希望。
一條又一條的小渠被挖開,黃河水順著無數的細小的支流汩汩地流淌著,流入了敞開寬廣的懷抱迎接著它的干渴的黃土地。黃土地里的莊稼早已等不及了,一見到黃河水,它們便張開大嘴,咕咚咕咚地喝起水來。
這是村子里最歡快的時節,鐵鍬挖小渠的挖土聲,黃河水的流淌聲,莊稼的喝水聲,村民們的快樂的講話聲,摻雜在一起,形成一種鄉間獨有的交響樂,一種充滿快樂的、希望的、和諧的、無法刻制的交響樂。這種快樂與收獲時節的快樂又不一樣,這是一種對未來的不可知因素滿含期待與希望的快樂,是一種憧憬未來的快樂,人們的心因被一種東西牽引著而快樂。而收獲時節的快樂卻是一種切切實實的快樂,它缺乏那種對期望的牽扯,因此不如這種快樂讓人沉醉。
看著到處都流淌著的黃河水,我和鳳霞的快樂也像黃河水一樣恣意地擴散開來。我們蹦跳著前進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放學回家的路被村民們現挖的一條用以澆灌莊稼的小渠阻斷了。小渠并不寬,可是對于我和鳳霞來說,它是寬的,我們無法從它上面邁過。而旁邊的地澆了水,因此也沒法從旁邊繞過去。我們在這里躊躇著,不知該怎么過去。在我們停留的時候,走在我門后面的東東過來了。他一看有條小渠橫在了我們前面,就急中生智地看到了旁邊放著的一把村民們挖渠用的鐵鍬。他將鐵鍬拿來,將鍬的兩端放在小渠的兩側做了一個簡易的橋梁,讓我們踩著過去。
我和鳳霞試了一下,踩上去晃來晃去的,不敢走。東東自己先試著走過去了,他走得很穩,似乎在走一段平路。
然后他又走過來,將手伸給鳳霞,“來,我拉著你過,保證沒事。”鳳霞將手伸給了他,讓他拉著,一步一搖地慢慢地過去了。拉著鳳霞過去以后,他猶豫了一下,隨后又折返了回來,將他的手伸給了我,“來,我拉著你過。”他說。我囧極了。但我還是克制著自己的囧將手伸給了他。他拉著我的手一步一步地從上面走過,我心跳如颶,臉紅耳熱,跟著他一步一步地走過去。走過去后,他放開了拉著我的手,我們沒有說話。他先我和鳳霞走了。
“花丫子,你的臉怎么那么紅呀?”鳳霞看著奇怪的我問道。
“沒事,熱的。”我回答。
鳳霞還是一臉不解地看著我。“也不熱呀。剛才你的臉還不紅呢。”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我生氣了,怒沖沖地答道。
鳳霞看我這樣,便不再說話了。
我和鳳霞沒有再說話,,各自回了自己的家。我回到家后,看見來福嬸子正在我家串門子,她坐在炕沿上,跟正在干活的我媽聊天。
我招呼了一聲:“嬸子。”
來福嬸子答應著。
我媽正在縫制一件衣服,來福嬸子看著我媽說:“培瑞,你是真能呀,就沒有你不會的東西。”
我媽笑笑。
“你那手也小,也靈巧,不像我,手大,笨,不會干那細活。”來福嬸子接著說。
“這不也是沒辦法么,要不孩子們穿啥,又沒有那么多錢買。不像你,東東她奶奶有錢,不用你做。”我媽說。
“哎,一家是一家的難處。”來福嬸子嘆了口氣,說道。
我聽到她嘆氣,用似乎是同情的眼光看著她。此時我離她很近,她可能也是感覺到了我的善意。就拉起了我的手。她拉著我的手摩挲著,翻來覆去地觀察著。
然后用柔和的、充滿愛意的眼光看著我說:“花丫子這手一看也是一雙靈巧的小手,人長得也機靈,長大以后一定跟你媽一樣心靈手巧。”
聽到她的夸獎,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培瑞,要不咱們真的結親家哇。”來福嬸子說道。
“行。”我媽笑著,爽朗地答應著。她知道這是玩笑話。
“花丫子,給我當兒媳婦好不好?”她又轉向我,逗我道。
我一聽她們又將話題轉到了我身上,將手從來福嬸子手里抽出來轉身跑了。我急急地開門向外跑去,一頭撞在了有望嬸子身上。
“瘋丫頭,跑啥呢?”有望嬸子說道。
“鳳霞呢?”我問。此時我已經忘記了剛才我和鳳霞的別扭。
“在我們院里跟東東和龍喜玩呢。你去跟她們玩去吧。”
我一聽東東也在,當然不去了。我就在路上無聊地走著,不知道該去哪。不知不覺走到了瘋女人的院外。只見瘋女人坐在桃樹下,頭倚靠在桃樹上,就像是倚著一個人的肩膀一樣。小小的桃樹因她的倚靠而有些傾斜了。
“你知道我遭了多少罪嗎?我遭的罪數都數不清呀,我爸媽死了,因為我死的。我是怎么才熬過那些歲月的呀,我有多么苦,你知道嗎?你真無情呀,就那樣丟下我,無情地走了。我怎么活呀,怎么活呀。”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拍打著樹干,就像是拍打著一個人的胸脯一樣。
“怎么活呀,怎么活呀。”她拍打著,訴說著。“你說你要來看我,可是你什么時候來呀。”
她訴說著,仿佛她倚靠的是一個人而不是一棵樹。
“我知道你不會說謊,你會來的,遲早會來的。我等著你。我會一直等你的。”
“那天,我做夢夢見我爸了,他對我說‘你等著吧,他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