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過是太子殿下的人,又不是太子殿下。”
楊燦冷笑了一番,又上下看了姜慕瑤一眼,疑惑道:“那日我去掖庭宮替太子殿下擇佳人,我選中了你,那掌事嬤嬤為何要阻止?她說你的身份敏感,你又是什么人?”
姜慕瑤皺了皺眉頭,剛要說什么,只聽得遠處一片腳步聲嘈雜。
二人回頭看去,卻見御花園重重柏影中隱隱有燈火的光亮。
姜慕瑤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楊燦掐著腰遁走了。
二人飛身上了景明殿的屋頂,只遠遠的見御花園內打著火把的果然是巡夜的內監。
姜慕瑤暗暗喘氣,這才回頭沖楊燦笑起來:“多謝楊內監。不然奴婢恐怕就被抓住了。”
姜慕瑤的姿色本就極美,不過是平日操勞過甚又不加修飾,看上去才有些平平無奇。
此時夜色沉沉,只有遠處燈火映在二人臉上,姜慕瑤露齒一笑,頗有些明眸皓齒的意思。
楊燦不由得一愣,旋即覺得失儀,耳根微熱。幸好夜色里,姜慕瑤未曾看清他臉上的神情,也未曾注意他的失態。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是誰?”楊燦轉了話題,依舊不依不饒,逼問姜慕瑤。
姜慕瑤本來想遮掩過去,不料他直直追問,她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姜慕瑤想起年少時的的回憶,不由得微微失神。楊燦見她這樣,笑道:“我救了你,我們就是朋友了,你還不告訴我?”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開口,聲音苦澀,在夜色中格外凄涼:“那些......都是年少時的事情了,我不想......不想再提了。”
“好吧。”楊燦挑眉,看著姜慕瑤微變神色的側臉,微笑起來。
他轉過臉,隨即坐在屋頂上,看著遠處的宮殿燈火,聲線有些沙啞:“我從小雙親皆亡,流落街頭,險些慘死。是師父,師父救了我,把我送到宮中伺候太子殿下。”
他微微笑起來,似是回憶從前:“師父教我武功,教我為人處世之道。師父撫養我八年,對我有極大的恩情。楊燦能有今日,全都倚仗師父。”
“你師父恐怕早將你當作半個兒子了,真的舍得教你凈身做內監?”姜慕瑤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了這么一句話。
說完,自己覺得有些失態,臉紅了紅。
楊燦翹了翹嘴角,眼睛卻不敢看姜慕瑤,故作平靜的說道:“我沒有凈身。師父是宮里的人,使了手段。所以我才能一直在太子殿下身邊伺候。”
二人都覺得說的話有些不妥,都沒有繼續說下去,平靜的看著遠處。
四周很靜,靜的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靜的仿佛抬頭就能摘到頭頂的星星。
晚風習習的掃過姜慕瑤瘦削的臉頰,吹動她額前的亂發。她忽的笑起來:“你尚且對我不保留,若我再隱瞞,是不是有些不夠朋友?”
楊燦沒有說話,夜風把他的臉頰吹的微涼,良久,他才笑起來:“你若不愿,就算了。我不勉強的,只是覺得有些好奇。”
姜慕瑤著看著楊燦,悲涼地道:“有些事情,實在是不想提及的。”
她靜了片刻,定定的看著楊燦。許久,她側過了頭,掩住了眼底的凄涼,才又說道:“其實說了也無妨了,那都是太遙遠的事,遙遠的我都......我都不能全部記得。”
楊燦被她這一眼看得內心顫了顫,他抿了抿嘴唇:“算了。”
姜慕瑤點了點頭,看向遠方,緩緩開口。
她的聲音有些滄桑,頗為蒼涼:“有些傷口,是時間也磨不去的。”
“總之我是個苦命的人,少年失恃,這么多年,父親也從不憐惜,而是把我送進了掖庭宮。”
姜慕瑤臉色發白,卻淡淡的笑著。
楊燦低頭苦笑:“我們都是可憐人。如今你在掖庭宮做苦役,我在清涼殿的日子也不好過。”
他抬頭看了看遠處藏藍的天色,嘆了一口氣:“每天低聲下氣的請安,若做了一點錯事,就會承受罪責。如履薄冰的滋味,當真是不好受。”
“命途多舛,我們也是沒有法子。”
姜慕瑤悲聲笑了笑,看著月亮漸漸的要落到西邊了,連忙起身:“我要走了,再不走恐怕掖庭宮的人就要發現我徹夜未歸了。”
楊燦也跟著站起來:“我帶你下去。你不會武功,會摔倒的。”
“好,”姜慕瑤向前慢慢走了幾步,突然回頭沖楊燦笑道:“我不會武功,但是,我想學。”
姜慕瑤的眼睛像星子那樣亮:“你能不能教我?”
“想學?”楊燦看著她笑,耳根又有點熱了:“那好,每天這個時候,到這里來找我?”
“那一言為定!”姜慕瑤拽起他的手,用小手指勾住他的小手指:“拉鉤!”
楊燦看著她的笑靨,自己不由得也笑起來:“好,拉鉤。”
天色慢慢的發白了,星星隱退,一輪紅日從東邊緩緩的躍出來。
光芒也照在掖庭宮眾人的身上,他們又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這次的姜慕瑤再也不覺得辛勞與凄涼,反而覺得內心溫暖,讓她有勇氣去面對深宮的恐怖。
后來嬤嬤并沒有開口再求姜慕瑤,見到她也仍是淡淡的輕蔑。只是姜慕瑤總覺得那份輕蔑中含了幾分其他的意味,但姜慕瑤看不分明。
姜慕瑤依舊經受著每天的勞作,依舊苦楚,依舊被受人排擠。但她再也不覺得悲涼了,因為楊燦。
楊燦每天晚上都偷偷的教她武功,談論一些舊事,這就讓姜慕瑤感覺很滿足了。
對姜慕瑤來說,有楊燦這樣的朋友,就能夠讓她在幽冷深宮中,找到一絲溫暖。
楊燦也依舊每天都要低聲細語的伺候主子們,依舊跪的腿疼,依舊不曾被師父贊賞。
但他竟有些不在乎的意味了,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對待姜慕瑤時,竟也生了幾分情愫。
成化二十七年的臘月,格外寒冷。
二人在深宮重重中相互依持,頗有些相依為命的意思。
這日,姜慕瑤洗好了份內的衣服,便借小解偷偷跑出了掖庭宮,躲在在景明宮側殿的抄手回廊下等楊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