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運河渡口只有兩日的行程。

陳浪到渡口的時候，換乘的船還有一天才會出發，他決定在渡口邊的鎮子住一晚。

到客棧下榻時天色還早，陳浪沒有心思看書，便帶人出門閑逛。

小鎮因為水運便利，經濟頗為發達，各類商鋪林立，風土人情倒是和鄔江府無甚差別。

“今日就賣五百斤粟米！賣完就沒了！你求我也沒用！”

“掌柜的，求您了，我今日就晚來了那么一小會兒，家里老老小小都等著糧食吃飯呢，您行行好吧！求您......”

“這事兒沒法子！東家說一日就賣五百斤，我就是一個管事的，哪兒敢隨意更改？若是賣多了，我怕是都做不下去了！走走走！”

“掌柜的，求您，求您了！我這銀子都備好了，您看，我前幾天籌的銀子，您看看，求您抬抬手，放點兒糧食吧！”

“走走走！走開！沒糧食了！”

“掌柜的，店里不是還擺著一些嗎？求您行行好......”

“說了沒了就沒了，要買明日早點來！”

“明日糧價又該漲了，這糧價一日一價，實在是買不起啊！掌柜的，您行行好今日讓我買了吧！”

“走開！把人給我趕出去！你們還愣著干嘛？”

陳浪逛到糧店外，就聽到店里面傳來一陣爭執聲，隨后，就見到一名中年男子被兩名店里的伙計給架了出來。

“勸你一句，明日早些來，今日真的沒糧賣了。”其中一名伙計不忍似的在癱坐到地上的男子肩上拍了拍。

“這糧價一日一漲，誰吃得起?。　蹦凶铀坪跤行┍罎⒘耍孀∧槅柩势饋?，“這次的銀子都是我變賣了家里的地才換來的，我家本來有一百多畝地?。∵@五六年里全賣了！變賣祖產，子孫不孝??！”

“哎——。”

伙計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么，終究沒說，只長嘆了一聲。

陳浪轉頭看向虎子。

“少爺，今年的糧價比去年又翻了一倍，這些日子還在漲。”虎子知道陳浪要問什么。

“今年大乾好像沒有大災？”

“前幾年的大旱大澇還有蝗災，百姓活不下去一個個都把田賣了換錢賣糧食，現在沒田了。”

虎子有些慶幸自己能跟著陳浪，不然他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帶著自己的娘在這幾年災禍中活下來。

百姓遭遇大災為了活下去只能賣田，而接二連三地賣田導致其手里的田地越來越少，越來越少的田地的產出無力養活全家，又只能賣田，賣了田就更難以維持生計。

越活不下去就越要賣田，越賣田就越活不下去！

這樣的惡行循環讓身處其中的人根本掙扎不出。

再加上世家大族將田地全籠在手里，這天下糧食七八成都被其掌握......

百姓的糧食不夠吃，滿口仁義道德的君子們自然是要將糧價抬高的！

這是規則！世家之間的潛規則！

從大災過后，糧價就每年穩定地上漲，到了這兩年，大部分平民已經吃不起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陳浪這些年一直在府學和賀府來回，只前段時間去省城考了鄉試，那時候他一心在書上，沒怎么關注外界，并不知道眼下局勢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流民是不允許進城的，一路坐著馬車到府城的陳浪只在路上見過幾回，但這幾年哪兒沒有流民呢？

陳浪沉默了，不再閑逛，帶虎子前往鎮子外。

面向大運河的鎮子口的路邊不允許流民停留，而其他三面，都有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流民游蕩。

陳浪遠遠地看著，心情不由得感到十分壓抑。

神情麻木，身形瘦弱......

我能做些什么嗎？

陳浪不由得問自己。

流民忽然騷動起來，一個個麻木的臉上出現些許急切而激動的神色，朝著一個方向匯聚而去。

陳浪朝那個方向看去，一隊仆役打扮的人正推著兩輛推車過來。

“排隊！排隊！不排隊的就沒粥！一人一碗！”

“不要擠！都有！”

仆役們高聲維持秩序的聲音淹沒在人群中。

流民們也知道一頓飯和日日的飯的區別，騷亂了一會兒就排起了一條長隊。

陳浪略有些好奇，便靠近了過去。

因為陳浪讀書人的打扮，流民不怎么敢靠近，他順利地走到了幾名仆役面前。

正在施粥的仆役見到陳浪，忙放下手里的木勺，朝陳浪行禮：“這位公子，這邊臟亂，您還是站遠些好。”

“無妨?！标惱藬[擺手，并不想打擾他們，排隊的流民都有些急了，“你們繼續，不用管我?！?

粥有些稀，里面被勺子揚起的米粒泛黃，應該是陳米。

仆役見狀也不再說，他只想趕緊把幾桶粥施完然后早點回去，這些流民身上可臭死了！

七八仆役一起施粥，很快就將帶來的粥施完了，收拾了東西，不管還有一部分仍排著隊還沒領到粥的流民，準備回去了。

“哎，哎，我還沒領到粥！”

“是啊，是啊，我們都還沒領到呢！”

“粥沒了？”

仆役里走出一個看上去是領頭的來，揮舞著手說：“今日的人比昨日的多，我們帶來的還是按昨日的量的，有些人沒分到，我會回去稟報給老爺，明日多帶些來，今日真沒了！

別圍著了，我們明日會再來的！讓一讓，讓一讓！”

“大伙兒讓一讓，讓幾位老哥回去吧，他們都連著來施粥十多日了，明日還會來的。”

“是啊，人家沒粥了，圍著也沒用，咱這樣把人圍著萬一明日不來了怎么辦？”

領到粥的流民紛紛出言安撫同伴，讓仆役們回去。

圍著的流民逐漸散開，仆役們開始推著車往回走。

看樣子這施粥的人還挺得人心的？

陳浪好奇地走到領頭的仆役邊上問道：“你家老爺是誰？施粥十數日，當真仁善！”

仆役笑了笑，行了一禮，道：“我家老爺說了，但行好事，不求名聲，不讓小人在外面說，公子請勿怪罪?！?

“這是什么話，貴府主人高義，在下佩服?！标惱藫u搖頭，不強求。

有些人家匿名行善也是有的。

出名的善人難當，一步行差踏錯就容易被輿論攻擊，陳浪想到后世的新聞，頓感理解。

“老伯，您每日就喝這一頓粥嗎？”陳浪在邊上隨意找了個頭發有少量發白的老者，搭話到。

老者已經喝完了剛領到的粥，見到衣著體面干凈的陳浪朝自己搭話，忙從地上站起來，誠惶誠恐道：

“公子喚老漢王四就好，老漢這些日子就喝一碗這大善人家的善粥?！?

“老伯，這戶人家每日都來施粥嗎？”

“對，日日都來，老漢是八天前到這兒的，那時候大善人家的下人已經在這里施粥了，聽其他人說，那時候已經施粥六七天了?！?

陳浪察覺到老漢話里透露出的意思：“這里的流民越來越多了？”

“對，因為大善人派人在這里施粥，周圍聽到消息的都跑到這兒來了?！?

“那你們的粥還夠分？”

“大善人派的人每日帶來的粥都比前一天多，一人一碗是夠的，有時候還能混上第二碗?！闭f到這兒，老漢滿足地笑了笑，“今天不夠應該是新來的太多了?！?

陳浪感覺有些不對，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對，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