鈷藍從沒想過這個山洞居然會這么復雜。
目鏡的雷達波向前掃去，一條條歪七扭八且彼此相連的山石隧道在黑暗中依次浮現，隧道像麻花樣卷著，雷達波掃過，掃不到盡頭。
鈷藍看著眼前泛著淡淡紅光的雷達成像，她張開嘴無力地嘆了口氣。
《艾達星地質大全》鈷藍突然想起這本書，在她還在礦區讀小學的時候，她曾在教室的書架上見過這本書。精裝的黃銅書皮，燙金的花體大字，鈷藍至今還能記起那本書細嫩的閱讀質感。
很難想象，在那種惡劣的環境下這種書是怎么在無數小偷和賭徒的惦記下幸存下來的。
書里的內容大部分她都記不清了，只有那些色彩鮮明的圖片和插畫她還依稀有點印象。畫上的江河，冰川，草原，大海，那些都是小鈷藍從未見過的景象。
嗯，草原，雖然就后來而言，草原給她的印象并不好，但就那時而言……
鈷藍想起她的童年，在克羅恩山腳下抬頭望天的回憶漸漸涌上心頭，那一線天的峽谷。
“真懷念呢...”她自嘲地說道。
雷達波向前進著，洞穴內無處不在的通訊干擾使它傷痕累累，一堵石墻在一個拐角突然出現。雷達波撞上石墻，一半的它反射回來，一半的它則試著繼續穿過，墻后是致密的土層，繼續前進的雷達波寸步難行，它們的信號很快就消失了。
掃描失敗。一串小字閃著紅光出現在目鏡左側，鈷藍眨眨眼，又一道雷達波嚎叫著沖出。
“克羅恩礦區...”鈷藍低頭穿過一個洞口，洞口前方是一條分岔路，她看著眼前大差不差的隧道，停了下來。
“克羅恩礦區...”她喃喃念著。
克羅恩礦區...金先生的地盤，亞夏大陸重要的原材料生產中心，她的故鄉。鈷藍至今還能夢見那。
那摻著鐵銹味的濕潤腐臭，即便是現在還環繞在鼻前揮之不去。踏過積水的鐵板路，再路過一隊下早班的礦工，就著山林間的各種鳥鳴，抬頭她才能見到那建在半山腰的用帆布和鐵板拼成的簡陋棚屋。
那就是她的家。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的父母了，即便真有這個機會她也不清楚該用怎樣的表情去面對他們，而且對于一個不聽話的離家出走的小孩，他們又會用怎樣的表情去面對她呢？
礦區就像個沼澤，吞噬一切的沼澤，而他們陷在里面太久了，他們曾有過的一切夢想與自由都已被消磨殆盡，只剩下了愚昧與麻木。
現在他們也變成了沼澤的一部分，甚至變本加厲。
分岔路深不見底，鈷藍看著眼前的隧道，她隨便挑了一條進入。
掃描失敗。目鏡里的提示依舊是刺眼的紅色，鈷藍眨眨眼，她不會放棄。
鈷藍曾經有想過，如果那一天她沒有離開礦區，或者是，沒有成功離開礦區。那現在的她會是什么樣的？
會是像其他女人一樣，掙錢，做活，幫礦工洗衣服，洗到雙手發泡，直到再也舉不起扳手來嗎？
還是說會早早嫁人，嫁給個礦工或者賭徒，然后生五六個孩子呢？
至少她記憶里的克羅恩女人就差不多是這樣。
兩塊碎石從上方彈跳著落下，鈷藍側身躲開，她看向前方。隧道向前延伸，然后坡度越升越高一眼望不到頭。這是條死路。鈷藍搖搖頭，她只能原路返回。
雷達波掃描結束，紅色的字符一閃一閃。連續三次掃描失敗，難道她真的就沒有辦法找到別人了嗎？
“嗯...”鈷藍嘆了口氣，她扶著墻，回到分岔路口。
也許，也許加大功率...鈷藍想著，她從兜里摸出螺絲刀，猶豫了一會兒又放了回去。這會燒壞電路的。她想著。
洞穴里靜悄悄的，鈷藍走到墻邊，她扶著墻，坐了下來。
“嗯...”她嘆了口氣。
這該怎么辦才好...
“嗯...”
卡爾...他收到安德森的信息了嗎...他會逃出去嗎...
他可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逃出去然后解開誤會，好聯合海嘉德，聯合班吉斯，創造一個安全，美好，不像克羅恩的地方...
鈷藍閉上眼。不像克羅恩的地方...
那樣就好了。
“掃描失敗...”紅色的信息閃爍著，目鏡內的機械電子音不厭其煩地重復著。鈷藍皺起眉頭。
“掃描失敗...探測到高威脅單...單...單...單...未檢測到異常單位。”
什么鬼？鈷藍睜開眼，她猛地站起。
“掃描失敗...未檢測到單位。”
怎么回事，鈷藍把手伸向槍袋。異化獸？還是別的什么東西？
“糟糕...”槍袋空空如也，鈷藍這才想起她剛才把米拉二號交給卡爾忘要回來了。
現在怎么辦。鈷藍只能掏出螺絲刀，她看向目鏡夜視范圍外的黑暗。
在哪里，在哪里檢測到的？
收回雷達波，鈷藍將目鏡調為戰斗模式。目鏡紅光一閃，鏡框上彈起一顆小球。小球隱隱發著光，那是高精度的迷你攝像頭，沒了約束它將大展身手。
鈷藍吸氣，目鏡越來越燙，她希望這場戰斗不要持續太久。
“你好啊。”男人突然在她背后這么說道。
“哦！”鈷藍被嚇了一條，她后退一步同時猛地回頭，右手捏著螺絲刀就是刺去。
“拜托。”男人抱怨一聲，他抬手，閃電般抓住她的手腕，即便是在目鏡的加持下，鈷藍也還是看不清他的動作。
“嘿，”男人抓著鈷藍奪過螺絲刀，另一只手在她面前不停打著響指，“是我。”男人說道。
“啊？”鈷藍抬頭，烏丸正一身黑衣黑甲抓著她的手，側身站在她面前。
“烏丸？！”鈷藍瞪大眼睛，她扭頭看了看四周，接著又補上一句，“所以你是為了嚇我才專門繞到我身后的？”
“差不多，”烏丸笑起來，他松開鈷藍的手，后退著靠在墻上，“畢竟你總是那么高冷，這次機會難得。”
“天哪。”鈷藍揉著手腕搖搖頭，她看向烏丸，“你怎么在這？”
“你的意思是問我怎么找到你的？”烏丸彎腰撿起螺絲刀，“把你的雷達關了，你就像個燈塔，稍微別有用心的人都能把你看得一清二楚，你得有點戰術意識。”
“嗯...”鈷藍皺起眉頭，她解下目鏡，用指甲輕輕扣下鏡架上的一個小圓盤，接著又伸出小指，把彈起的圓球按下。
“你被傳到哪里？”
“懸崖邊，我差點掉下去。”
“懸崖？”鈷藍抬起頭，她看著烏丸，“你有看見基地嗎？”
“基地，”烏丸把螺絲刀倒立著放在指尖，“當然，我還看見了夜空，滿天繁星，只不過當我湊近了才發現那些都是蟲子，把我惡心壞了。”
“話又說回來，”螺絲刀失去平衡倒下，鈷藍伸手接住，烏丸盯著鈷藍，他說道，“她不見了，對吧。”
“嗯。”鈷藍拿著螺絲刀，她捏住鏡框，輕輕一掰，目鏡一閃接著重啟。
“她不見了。”鈷藍說這話時低著頭。
“所以你現在打算怎么做？”
“找回來。”
“就靠著這副...裝備？“烏丸朝鈷藍攤開手，他擺出一副為難的表情，“沒戲，絕對沒戲。”
“那你先回去，”鈷藍帶上目鏡，她毫不猶豫地說道，”馬里科他們就在不遠，剛好，他負傷了，你可以護送他。”
“那也不現實，即便有地圖，單靠走也沒辦法在餓死前離開這。”
這樣嗎...
鈷藍的動作慢下來，她輕輕嘆了口氣。
“所以你想怎么辦。
“哦！”烏丸笑起來，他鼓著掌，“真是罕見，天才機械師鈷藍小姐居然開口求人了，可惜我沒帶錄音機！”
“你有計劃嗎？”鈷藍沉下臉。玩笑這方面她本就不怎么喜歡，更何況是在這種情況下。
“嗯...我想想，有一個。”烏丸抿抿嘴，也許是察覺到了鈷藍的不悅，他收起笑容從身后掏出平板。
平板亮起，烏丸在其上點了點，切出一張照片——那是他在懸崖上拍攝的基地俯視圖。
“看這，”烏丸放大圖像，他指著一座模糊的五邊形建筑說道，“這棟建筑，照片里可能看的不是很清，但是我向你保證，它墻外裝著的天線絕對是我見過有史以來見過最復雜的。”
“嗯哼？”
“我想它很可能是一座通訊站，用于聯系洞穴和地面，如果我們能稍微...你知道的...借用一下，他們的天線，我們甚至不用發求救信標，只要把足夠大的信息流傳到地面，那用不了多久，班吉斯或者海嘉德的人就會爭先恐后聞著味來的。”
“所以你想怎么...借用，”鈷藍抱著手，“就憑我們兩個？”
“就憑我們兩個，”烏丸笑起來，他露出牙齒，“應該不會很難對吧，你可別低估了執行者的力量。”
“前，執行者，”鈷藍糾正道，她低下頭扶著腦袋，“這個主意簡直蠢的不能在蠢。”
“但你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了，對吧，”烏丸收起平板，他拍拍鈷藍的肩膀，接著走到岔路口中間，“凡事都有第一次。”
鈷藍抬起頭，她看著前方站著的烏丸，一股無力感莫名涌上心頭。
“凡事都有第一次。”鈷藍重復道，她的語調低沉無力，“走吧。”她帶上目鏡，走向烏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