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深夜。
對于一個嬰兒來說，這本應(yīng)是她熟睡的時候。
視野被固定著，簡睜著眼，眼前一片模糊。她的意識有些緊張，好像剛被驚醒。
她在一頂帳篷里，簡認出。這是一頂生活帳篷，白熾燈懸于蓬頂亮著，光暈落下，一片銀光像盔甲一樣立在墻角，那些是被做飯用的不銹鋼盆。
簡的身旁是一條涼席，一床發(fā)黃的白色厚棉被雜亂地散在上面。被子開著口，里面沒人，只隱約看見有徐徐熱氣從其中飄出。
她去哪里了？
嬰兒的啼哭響起，帳篷的簾子隨之掀開，一個人影匆匆走入。她慌張地將簡抱起，接著朝外快步走去。
夜風(fēng)在室外呼嘯著，簡被凍的哆嗦，一些亂糟糟的嘈雜聲音圍繞在她身旁。簡低下頭，她看見一個稍小些的人影正拉著女人的衣角，緊跟在她身旁。
發(fā)生什么了？
簡不知道。女人撩起一件大衣，把簡牢牢蓋住，她只能感受到黑暗與身下的顛簸。
亂糟糟的聲音越來越大，簡被嚇壞了，她抱著女人放聲大哭，但她很快就發(fā)現(xiàn)女人也在小聲啜泣著。
發(fā)生什么了？
簡不知道。一些尖叫與哀嚎聲在她身后響起，與之伴隨的還有男人的怒吼與一連串炸裂開來的槍響，身后恐怖的尖嚎直沖天際，簡只感覺女人的速度越來越快。
那些聲音持續(xù)了很久，直到潺潺的浪濤聲將它們完全蓋住時，女人才終于解下她身上的大衣。簡在衣領(lǐng)下抬頭，她看見巨大的衛(wèi)星“瑪拉”正懸掛于天穹之上，赤紅色的月光像血一樣照耀著大地。
“我們安全了嗎？”一個聲音在她身旁響起。
簡睜開眼，她在遺跡的隧道中醒來。
她正坐在地上，無臉男僵硬的尸體倒在她面前，臉朝下躺著。
簡看著尸體，她一動不動。
槍被她握著，不過沒有舉起，槍口與地面接觸，一道透明的輕煙從其中飄出，隱約可以聞到煙灰的味道。
簡的手指依然扣在扳機上，她看著尸體，心跳的很快。
所以這就是殺人的感覺。
簡閉上眼，她回憶著剛才的瞬間。
混亂緊張，她記得她舉起武器，槍的重量仿佛還在手上留存。男人暴怒著跳起，扣下扳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難。她甚至沒有瞄準，只是舉起...
“嗯...”簡咬住嘴唇，她喉嚨抽動，抽泣聲開始時斷時續(xù)。
為什么哭了？
委屈恐懼。簡用力咬住嘴唇，她不想哭，于是皺起眉頭努力裝出一副生氣的表情，可眼淚止不住，還是一滴一滴冒出來。
哭出來就好了，哭出來就好了。
簡想起蘭斯，他要是還在一定會這么安慰她。
那個笨蛋。都哭出來了，怎么還會好呢。
簡不想哭，她想到蘭斯，她還有事要做。于是簡側(cè)過身，她用衣袖在臉上胡亂地抹了一把，接著抬手扶住墻想要慢慢站起。
疼啊，渾身都疼。簡咬著牙，她抬起頭看向前方，接著一瘸一拐地向那走去。
槍有些重，但簡并不打算丟掉它，這是她眼下唯一的手段，唯一的，殺人手段。
殺人后的感覺也并沒有感覺那么糟糕，對吧。
簡拿著槍，她沉默著前進著。手電已經(jīng)壞了，隧道間只剩無盡的黑暗與寂靜。這樣也好，這樣簡更可以直面她的內(nèi)心，而不加以任何虛偽的光明修飾。
當(dāng)她開槍的那一瞬間，她有過猶豫嗎？
當(dāng)然并不是說那種軟弱或者迂腐導(dǎo)致的猶豫。
她是否有過...那種最為基本的，對生命，對同類的，那種本能的猶豫呢？
簡回憶著...
好像沒有，當(dāng)她抓到機會的那一刻，她直接開火了，沒有絲毫猶豫。
那時情況特殊。簡在心中辯解。
那她是否明白殺死一個人意味著什么呢？
殺死一個人的弟弟，殺死一個人的哥哥...
這是正當(dāng)防衛(wèi)。簡繼續(xù)辯解。
這當(dāng)然是正當(dāng)防衛(wèi)，就好像戰(zhàn)爭。他殺他，她殺他，他在殺她...可是當(dāng)簡進入這片遺跡，當(dāng)簡對準遺跡內(nèi)的守衛(wèi)扣動扳機的那一刻，她是否也成了他人正當(dāng)防衛(wèi)的目標了呢？
當(dāng)有個其他人看見了簡，朝她開火，朝她正當(dāng)防衛(wèi)，把她擊落在血泊中，那人是否也是正當(dāng)?shù)哪兀?
簡沉默著，她說不出話來。
她殺了個人。
簡前進著，她不想在想這件事。
她殺了個人。
隧道很長，簡不斷前進著，她都不記得她走了多久。
前進的通道漸漸變得寬闊起來，一些淡淡的藍光開始出現(xiàn)在黑墻周圍，借著這些光，簡發(fā)現(xiàn)墻上的圖案越來越多，越來越復(fù)雜。
圓、幾何、直線，彼此交疊，簡看著這些圖案，不明覺厲。
隧道繼續(xù)向前延伸。無臉男的身影時不時在簡的腦中閃現(xiàn)。
我殺了他。
簡并不覺得負罪，但她就是止不住去想這件事。
她被嚇壞了，是的，她承認，當(dāng)那個男人第一次掐住她的脖子時，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放棄一切來換求她的茍活。
放棄一切？這代表了什么。
放棄復(fù)仇、放棄蘭斯、放棄對蘭斯的愛，放棄一切。只為活著。
她不是個合格的戀人。她背叛了蘭斯。只要能夠活著，即使是最為卑賤的活著，她也可以跪著趴著，向她最為憎惡的仇人，雙手獻上蘭斯的項上人頭。
簡感到一陣惡心，她搞不明白自己那時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也許那才是她的真實。
簡搖搖頭，她不停地搖著頭。
不是這樣的，絕對不是這樣的！
可她無法否認，那種思想那種想法是真實存在過的，是真實的由她，簡.西德尼，親自想出來的。
她真的會這么做嗎？如果無臉男掐的再用力，再久一點，她真的就會這么做嗎？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她這么想著，但是負罪感依舊襲來，排山倒海一般。
簡順著隧道前進著，她好像失了神。
隧道向前延伸著，終于到了盡頭。
簡步履蹣跚，她停下。
隧道盡頭。這看起來就好像一間大廳，一間干凈整潔，周身合金的中樞大廳。藍光在廳間蔓延著，它們最終在廳中央的半空匯集起來，黑暗中一眼望去，像一片小小的星河。
簡停下，她俯身看著從身旁緩緩游過的藍光，她抬起手指，光粒在她的指尖碎成千塊，接著又在前方匯聚重組。
簡喘著氣，她看著眼前的一片藍光。
挺漂亮的。她想著。
突然，大廳內(nèi)砰的一聲，四盞大功率工業(yè)立燈同時亮起，刺眼的白光在瞬間充盈了整座遺跡大廳。空中漂游的藍光驚慌失措地消失在虛空中，像受驚的魚群般。
簡用手擋住眼睛，白光實在太過劇烈，她只能勉強把眼睛睜開一條小縫。
“你好，小姑娘。”一個稍顯蒼老但是卻無比和藹的聲音突然在簡身后響起。
簡猛地回頭。
艾達將軍哈德烏格里特端坐在一塊石頭上，抬著頭微笑著，正注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