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里科攀著土丘的裂縫，順著陡坡一點點往下蹭，干脆的土壁被踩塌，砂石嘩嘩從上滾落。

下方寬大的莖葉被落石砸的噼啪作響，沙沙搖晃著發出不小動靜。馬里科掙扎著，好費力才終于爬下土坡。

烏丸從山坡頂無聲且迅速地滑到他身旁。

信號站廢墟坐落在一座密林深處，從高處俯視就好像一片綠海中長了個金屬疙瘩。

置身于密林，抬頭不見天日，向前望去只有洶涌的蟲叫與曲折的綠色枝條，仿佛來到一個新的星球。艾達星的生態系統異常強大，大災變后僅五十年，瘋長的植物就吞沒了這些曾壓制它們的文明痕跡。

馬里科蹲在草叢中，身上布料華麗的制服在此時成了阻礙。他于是解開外套的扣子，露出其下的白色襯衫，接著將其包成個小球，小心藏在草叢深處。

烏丸拍拍男人的肩膀，他豎起手指，擺了個噓聲的動作，接著朝林內走去。

馬里科盡可能小心地跟在烏丸身后。執行者速度很快，且完全無聲，動作看起來依然是正常的走姿，只是相較平日，其腳板落地的力度似乎會更加扎實一些。就像貓一樣。

馬里科試著去學，結果只是弄巧成拙。

廢墟逼近了，依稀可以看見傾斜的信號塔，那里沒有樹林遮蔽是一小片裸露的空地，陽光可以直接照在空地中心的鋼板與設備上。

幾張簡陋帳篷圍在空地邊緣，看起來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烏丸突然停下，他臉向著廢墟，手向后朝馬里科的位置壓了壓，幾秒后，一對人影從坍塌的信號塔旁走出。

復刻體，烏丸認出它們，講實在話，執行者并不清楚它們究竟是什么東西。它們的結構，頭部都是標準的機器結構，但身上卻又套著人類穿的夾克，，像拙劣的模仿者，又像產生了虛偽靈魂的機械意識。

不過好在，它們并不強大，數量也不多，烏丸自信能把它們全部殺光的同時不使外人察覺，剛巧一只鐵人信步走到烏丸前方不遠，如果要動手，現在極好的時機。

機器人拿著把扳手在林邊停下，紅色的條形單眼僵硬地掃向兩人藏身的樹叢。

烏丸俯下身，匕首開始拔出，鐵人無動于衷地站在原地幾秒，接著扭頭走回營地。

沒有警報，沒有喧鬧，守衛沒有發現他們，烏丸悄悄將匕首插回刀鞘。

沒有必要大開殺戒。生命不是貨幣，即便有些短暫成為了敵人也不意味著能隨意剝奪。海嘉德并不認同這點，他離開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這個。

一張巨大的金屬圓板鋪在廢墟中央，圓板構造奇特還有刻意做舊的痕跡，實在令人起疑，烏丸皺眉仔細打量著那。

圓板周圍，三根奇怪的柱子立著，呈一個三角分布。柱子目視結構完整，有奇異的光匯聚在其頂的某種設備上，看著科技含量不低。

“看見那些柱子了嗎？”執行者開口了，男人將視線轉過去。

“鐳射發生器？”馬里科皺起眉頭，“那是控制系統用的，每臺發生器都存著不同的密碼片段，如果將片段通過特定的光學信號連接，那拼湊完整的密碼信息就能激活某些設備。”

烏丸盯著馬里科，他看起來有些驚訝。

“你懂挺多。”

“我是信息工程畢業的。”馬里科解釋道。

“那些光柱價值不菲。”烏丸說道，“我倒有些好奇，為什么一個廢墟會有這種設備。”

“主任。”烏丸的目光看向雷蒙德主任，“我想要你找到并潛入他們的控制中心，接著使用他們的設備接入班吉斯檔案網，一但連入，立刻查詢關于那張名單的一切信息。我會掩護你，盡可能地把場面鬧大，好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我吸引。”

烏丸說畢，起身就準備動手，馬里科忙拉住他胳膊——

“那計劃呢？”他問道。

“什么計劃？”烏丸回問。

“撤離計劃！”馬里科追問。

“啊……”執行者恍然大悟，但他啊完后卻依舊沒有回答，只是露出一副令人不明所以的微笑。他聳了聳肩，接著抬腿邁步向草叢中走去。

“再看咯。”他聳肩的背影說道。

執行者抬腿起步，沖向營地中央的光柱群，他是那么的快，以至于像是在草上低空飛馳。幾只復刻體注意到了這不速之客，它們回過頭，金屬棍棒在太陽下閃著光。

生命不是貨幣，沒有必要大開殺戒。

但好在幻塔的世界足夠自由。一只鐵人殺至身前，烏丸抬手，扭腰轉胯，他握拳順著慣性朝那一擊。

執行者想要執行，實在是有太多方式了。

復刻體的腦袋向內凹陷，執行者強化后指骨遠比指虎強悍，機甲的頭在一瞬間形變，碎落的零件向空中飛濺，身軀向后離地飛起，接著如慢動作般砸到地面。

營地喧鬧起來，復刻體爭先恐后地朝他涌來。

光柱旋轉著，營地中心的巨大圓形鐵板，烏丸本以為那只是普通地板，但湊近一看，他意識到那可能是某種地下結構的入口。

這是什么秘密研究所嗎？他想著。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復刻體以驚人的效率行動，烏丸很快被里外三層團團包圍。它們的金屬頭殼在太陽下閃閃發光，站在中心一眼望去，仿佛置身歌劇舞臺中央，被千萬盞相機包圍。

烏丸在人群中彎腰，躲過一架鐵人的橫劈，接著架住它的胳膊將關節一下扭斷，折了手的復刻體踉蹌著脫離戰斗，但下一臺緊接著又撲殺上來。

鐵人姿態統一，規模猶如海中的沙丁魚群。這數量太少了，對于執行者而言遠沒到應該擔心的程度。

戰場之外，營地外側的一棟二層小樓，一根天線從樓頂向上伸出，馬里科出現在二樓的窗口處，他憂心忡忡地看了眼不遠處好似被淹沒了的烏丸，接著扭頭，繼續朝內沖去。

樓道墻皮開裂破碎，露出其后斑駁的鐵板，像荒原中所有廢棄屋子一樣，這里也蓋著一層久無人煙的死氣。馬里科大步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間。

烏丸的許諾應驗了，真的沒有人來干擾他。馬里科在僥幸之余，卻又感到一絲疑惑。

復刻體常見，但并非垃圾，在掠奪者眼中它們是寶貴的戰斗資產。可眼下戰斗進行的如此激烈，卻連哪怕一個鬣狗幫的侏儒也沒有露面。

情況不對。馬里科想著，他加速前進，腳步聲在這二層小樓間回蕩。

一扇木門虛掩在前方，男人側身撞門而入。撲入眼簾的，是一間布局簡陋的陰暗小屋，一架臺式電腦正亮著光運行著。

“我超。”馬里科嘴巴不干凈，他沖到顯示器前。

電腦不算新款，但科技感的金屬外殼還是與周遭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一個年久失修的廢墟怎么會有這種電腦？他想著。事情越發撲朔迷離。

電腦的控制端不在本地，有人正在使用云連接遠程控制。馬里科試著敲擊鍵盤，但他馬上發現這臺電腦根本沒有鍵盤！

不斷有窗口從屏幕上跳出，其內的指令相當復雜，切換的頻率也是極快，叫人應接不暇。馬里科瞪大眼睛，但他畢竟不是天才。

等等。一剎那，他突然想到什么，接著他立刻抬手，朝顯示器用力一敲。

彭！屏幕一閃，接著卡住了。“耶！”馬里科暗自叫好。“比較笨”電腦名不虛傳，好時敲會壞，壞時敲會好，這是底層問題，即便迭代成他辦公室里那臺后也還是這樣。

嗯？馬里科突然皺起眉頭。

班吉斯的電子產品？

執行者還在營地中央奮戰，他的運動軌跡神秘莫測，即使收著力，限制了攻擊方式，圍著他的復刻體們還是接二連三地敗退下去。

烏丸當然已經注意到即便現在也還是沒有真人出現，但他固執地認為，對方應該是在積蓄力量，等待時機。

等待時機嗎？烏丸越發開始好奇那些藏在暗處的敵人究竟是誰。

不過他們太有耐心了，就好像婚禮當天耍無賴不肯露面的高傲新娘。烏丸心想，也許應該給他們來點動力。

烏丸轉身，幾步爬上光柱的鐵桿，居高臨下，他看見幾個紅色油桶正堆在不遠，他抓著桿子咧開嘴。

屏幕上的窗口凝固，黑底白字畫著莫名其妙的詭異符號。馬里科知道那是什么，他開始在腦中極快地回憶著自己曾背熟過的官方暗碼。

“G，M，T，……”這是什么意思？生物，改造？

“D，W，O……”

O？O代表著什么來著？D是威脅，W是警告，O是什么意思？

“O，O，O，O……哦！我想起來了，哦，糟糕。”

執行者起跳了，如房檐邊的野貓，他的身影躍過下方圍著的人群，全體復刻體一齊抬頭看著他。

油罐爆炸的威力不會很大，但重點在于其接下來燃起的火焰，火勢會蔓延，旁邊就是森林，這騰起沖天的黑煙柱。港口離這并不是特別遠，誰會先坐不住呢？

烏丸動了點真本事，只一瞬他便站在了罐堆旁，他飛起一腳，罐子在空中畫出道曲線，最后砸在中央處的光柱中心。

執行者原地不動，他側身，舉起匕首，刀尖對準油罐，這是最后警告。

一個亮點在空中突然一閃。烏丸抬起頭。

確實有個亮點，一個奇怪的越發刺眼的亮點，仿佛白日中突兀出現的一顆流星，執行者認出那是一架高速飛行器。

飛行器很快，顯然不準備著陸。即使有其他人看見，也只會覺的是剛巧經過。他們不會注意到其后幾個不易察覺的小點，也不會注意到那幾個小點正從機尾處朝森林飛下。

烏丸仰頭看著那，從那么高下來是會摔死人的，他想著。但幻塔的世界人才濟濟，誰又說的準呢……

小點快速下落，很快現出人形，他們距離地面已不足百米，但仍然沒有任何減速的痕跡。

最后五十米，十米！人影們的雙臂突然張開，他們雙腿向下，緊接著身后噴出耀眼的藍色火焰。速度銳減，但過短的距離不足以完全停下，他們極重地墜下，巨大的戰靴在地上砸出一個土坑。

碎石塊在落在他腳邊，烏丸將手臂從臉上挪開，煙霧逐漸散去，他看清來人。

那是一群穿著極厚重動力鎧甲的黑色士兵，鎧甲的款式烏丸前所未見。某種奇怪的啞光塑料將佩戴者層層包裹，寬大魁梧的外形令人聯想到古老的地球板甲，甲面上看不見標徽或是任何能表示其身份的圖案。

為首的那位看著烏丸，他一言不發，只是舉起重型步槍，那槍沒有槍托與前握把，口徑幾乎有酒杯口那般大。

你是哪來的呢？烏丸心想著，他并不真的打算動手，畢竟威懾大于威脅，但如果他們不愿配合……

“嘿！”

馬里科突然出現在二層小樓的窗旁，他探出身大聲吼道。

黑衣人快速轉身，槍口順勢指向主任。

“不！”烏丸大喊道，他拋出匕首，接著瞬間出現在為首的黑衣人身前。

匕首擊中那人胸甲，刀刃一滑磨出閃電，但竟沒有刺入。烏丸迅速反應，他抓住刀柄，改用刀背上的配重塊朝他頭上狠地砸去。

伴隨著破風的呼嘯，這雷霆萬鈞的一擊結實打在了那人身上，但是那護甲周圍突然有六變形白光一閃，鈍擊被一下彈開。護盾！烏丸意識到。

黑衣人踉蹌地后退，他周圍的同伴回過神，紅酒杯大小的槍口搖曳著對準執行者。下一瞬間萬炮齊鳴。

“別開槍！”馬里科恨不得從二樓直接跳下，“停火！”

那槍射速極快，子彈還會爆炸！烏丸左躲右閃，他動了真格，但遠沒到極限。

“馬里科！”烏丸看向男人，“出去！”他咆哮著。

“等等！”男人以著驚為天人的勇氣沖到戰場中心，他舉起雙手，接著在槍火中全力嘶吼道：“我們是班吉斯重工調查員！我要求你們停火！”

他的聲音響亮，只不過后半句破音了而顯得有些滑稽。烏丸皺起眉頭，他停下，圍繞周身的黑衣人也隨之停火，攻擊真的在一瞬間停止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烏丸想罵人，但他忍住了。執行者臉上沾著土，他扭頭看向小樓下的馬里科。

“先生，長官。”馬里科無視烏丸，他朝那為首的戰士走去，“我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你，但我們正在執行商會內部的保密項目，我們權限很高，望請配合。”

黑衣人們一動不動，沒有交談聲，但他們還是慢慢垂下了那可怕的槍，他們應該是有著先進的內部通訊網絡。

“信息已確認。”通過頭盔上的揚聲器，戰士說話了，他瞥了眼烏丸，接著也朝馬里科走來，動力甲的腳步聲是如此沉重，馬里科覺得那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尖。

“雷蒙德先生。”他在主任面前站定，黑甲胄幾乎遮蔽陽光，他至少有兩米高，馬里科必須抬頭才能看著他。

“祝您今天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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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隱約傳來河鳥的轟鳴聲，那些士兵走向樹林，兩人依舊站在原地。

烏丸朝他走來，執行者的面色看著不是特別美麗。

“解釋。”就連他的話都變少了。

“沒什么好說的，這是個秘密基地，”馬里科搖搖頭，“商會某個大佬的私人會所。”

“你可真會挑地方。”男人低聲抱怨一句，接著轉身搖晃著走向營地邊緣，那里有著一座還算完好的信號塔。

一架運輸機轟鳴著從林間起飛，兩臺主推進器噴著藍火，向前傾斜。烏丸站在千瘡百孔的空地上看著被彈坑絆倒的馬里科。

“我又不知道。”他朝著男人的背影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