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雷培從方白億手中拿到了裝有抑制劑實驗數據的存儲盤。

在后面的幾個月里，他為自己利用方白億對他的信任而感到無比的痛恨和自責，每當遇見方白億的時候，甚至無臉抬頭。而方白億總會找些有趣的話題，把他當作知心朋友一樣對待。

雷培心中的那塊齒輪似乎又重新轉動了起來。在他的幫助下，超距傳送裝置搭建進展很順利，各區域的哨站部署也基本完成。每當他做完工作后，擦完汗水看著手中的工具，就會想起曾經小時候和現在同樣努力的樣子。

“雷叔叔，辛苦了。”柳目雪偷偷溜進了大門中央修筑平臺，向他遞來一瓶水。

“你來這里干什么？”雷培很生氣地說道。“這個地方是不允許進來的！”

雷培蹲下抱住女孩并環視著周圍生怕有人看見，因為這個行為會導致女孩受到嚴厲紀律處罰。

“可是我想來看看你。”柳目雪一臉委屈。

“規矩就是規矩，普通人是絕不能進來這里的！懂了嗎！”

雷培責備完，抬起腦袋看著墻頭的監控機，他知道今天得多上交一份檢討報告了。

“方主任。”兩名衛兵紛紛彎腰行禮讓行。

很快，雷培聽見了腳步聲正朝著他走來，連忙起身。見到是方主任，連忙行禮。

“不必了。”方白億揮了揮手。

“可方主任，這孩子...”

“一如既往叫我方兄就好，不必苛刻。”方白億將目光轉向女孩臉上。“是我允許柳目雪到這里來的。”他蹲下來輕輕摸著女孩的腦袋，說道。“她似乎很擔心你。”

方白億站起身來，拍了拍雷培的肩膀。“這段日子辛苦你了。”他眉頭微皺，緊接著問道。“超距傳送裝置情況怎么樣？”

“波包峰不穩定，其相速度頻率、振幅都顯示異常。量子態信息像是受到了什么限制，無法將物質進行拆解。這可能是受到了這顆星球上某種能量場存在的影響。”雷培的表情跟一塊生鐵一樣硬，鄭重其事地繼續說道。“因為地球距離我們太遠，導致無法修正時間實體，飛船上所航行的距離顯示是兩百多萬光年，但實際上比這個數據更加龐大。很有可能是因為在航行中遇到了暗物質的干擾，也有可能是在四維空間加速時發生了某種時空錯亂...”

“那該死的能量場是什么？”方白億大聲說道。

“不知道，但能夠確認它是從地底發射出來的。”

“如果前者解決后，后者有辦法修正嗎？”

“無法修正。但如果能夠解決能量場的干擾，地球那邊應該能夠定位到我們的坐標。但至于超距傳送裝置完成后會發生什么問題，我也不太清楚。”

梅迪亞盧納號上的技術人員少之可憐，雷培是這艘船上的僅存的唯一工程師。本負責此次超距傳送裝置搭建任務的兩位主工程師在之前發生的混亂中遇難了，他們的尸體至今還在船上的冷凍艙中保存著。

原本計劃一個星期之內就能完成的，結果拖延了好幾個月的時候，若不是有雷培出手相助，超距傳送裝置也許永遠無法在這顆星球上搭建。

“你已經做得足夠多了。去休息一段時間吧，陪著柳目雪。能量場的問題我會去查明白的。”

方白億蹲下身子對著柳目雪說道。“穿過綠林，那邊有一片很大的湖泊，很美。想不想跟雷叔叔一起去啊？”

“想，超級想！”柳目雪瞪大眼睛回答道，激動的小手不知安放在何處。

“我會安排的，今天就這樣吧。”

方白億抬頭看了雷培一眼，起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

雷培不知道自己為何叫住了方白億，嘴里的話仿佛在喉嚨那里反復吞咽，恨不得從兩臀之間放出來。

“把保存著重要數據的存儲盤交給我保管真的好嗎？”

方白億愣了一下，并沒有轉過身面對他，而是偏著腦袋斜著眼睛似乎定落在別處。

“這個存儲盤不應該落在哈姆拉納和GADT的手中，我拿著它也沒有任何用處，所以我覺得把它交給你更適合。”

雷培不明白當時方白億究竟在想著什么，他究竟是帶著怎樣的心情思考的，在那一個晚上，他的臉上流露出的那股憂愁究竟又是什么。

在湖邊住下的這幾天，雷培一直在想著這些問題。

也正如方白億所說，這片湖泊既柔美又妖嬈，放眼望去寧靜而淡雅，像是一張光滑的鏡面，倒映著對面沙丘起伏的重影以及正午的紅暉。在地球上，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風景，即使見過，也只是存在于記載著幾百年前歷史書籍上的照片里。

“雷叔叔，這河里有魚嗎？”柳目雪伸出纖柔的手指問道。

“你想吃魚嗎？”雷培笑著反問道。

“不想...”

感到震驚的柳目雪連忙收回了手，兩手放在胸前一臉惆悵，目光里卻逐漸浮現出好奇心。

“是嗎？”

“我只是想看看這里的魚都長什么樣子，但不想吃。”柳目雪平望著清澈的湖水，湖面反射的光澤打在了她那紅潤的嘴唇上。

“為什么？”

“因為它們很可憐。”

“為什么...？”雷培有些驚訝。

“不要吃它們，不要吃它們！”柳目雪緊緊抓住雷培的衣服，頓時把頭埋進雷培的胸口泣不成聲。

雷培一時還未反應過來，他低頭不知所措地看著女孩，雙手猶豫了一下后伸向女孩背后輕輕抱住。

女孩睡了過去，噩夢將她逼入絕境，渾身上下一直在冒著冷汗。

“她的情緒似乎很不穩定，醫生拜托你了。”

雷培向葉江月說明情況后，葉江月幫忙請來了一位醫生，醫生的半只眼睛被一層厚厚的黑石灰粉末狀的物質所遮擋，他是一名爆蝕灰感染者。

“她的身體沒有任何大礙，可能是由于某種精神刺激導致的情緒錯亂。這個問題我也無法解決，你身為她的監護者，應該更了解一些關于她的事情才對。咳咳...”

“醫生，您沒事吧？”雷培扶住他。

“這也許就是命吧，不用管我。等她醒來的時候，你再多陪陪她。”

雷培送走醫生后，沒有回去，而是跑到湖邊上，在那里打著遮陽傘蹲了一個下午。

他很想用無線電聯系方兄，順便問問那邊的進展如何，但在糾結之后將無線電收了起來。

水里蕩起浪花，一條從未見過的魚類探出頭來冒了個泡，雷培驚訝地站起身來，受到驚嚇的魚瞬間鉆入水底不見了，雷培又緩緩坐下，帶著一副沮喪的模樣。

“時間不早了。”雷培離開了湖邊。

若是待到了傍晚，無邊的黑暗將會吞噬他的方向，也是在這顆星球上至今以來最可怕的事情。

柳目雪的精神狀況似乎恢復了一些，但依然像是有著什么可怕的事情在纏著她。要是直截了當地問她發生了什么事情，這只會讓她變得更加痛苦。

現在的柳目雪表情僵硬得就如同機械一樣...

“機械...”

“由于記憶命令發生矛盾沖突而產生的錯誤嗎？”

可她又不是仿生人，總不能把她腦袋給拆開吧？

人與機械是不同的，內心是不受固定的，擁有無限可能性的，這一點即使是仿生人也無法模擬的。只要改變X外界變量，那便就會有無數未知的產生。定會有一個能夠改變柳目雪內心世界的辦法。

他回到梅迪亞盧納號上，把自己的房間翻了個遍，終于找到了他靜置已久的行李箱，打開箱子，里面有無數的獎章、照片以及老舊磨損的各種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