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梅爾出去找我們了？”安格斯聞言，有些急切的一把抓住了埃布爾的衣服，引得邊上的護衛一陣騷動：

“怎么會？我們在城外根本沒遇見梅爾！”

“請您稍微冷靜下，安格斯先生。”埃布爾對著安格斯苦笑了一下，右手輕輕的拍了拍安格斯的手，并示意自己的護衛不要激動：

“當時父親和您共同出征時，我就在城堡上為你們送行，當時梅爾女士也在，她就站在我不遠處的地方，抱怨著阿妮雅小姐怎么叫都不起床。”

說到這，埃布爾不由的看了一眼安格斯身后的阿妮雅：

“我當時非常擔心這次討伐是否能成功，便遲遲沒有離開，而梅爾小姐則在離開城墻后不久后又回來找上了我，說阿妮雅小姐不見了，并且她頗有些......恩，生氣的樣子。”

“生氣？”安格斯有些莫名其妙。

“是的。”埃布爾此時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阿妮雅，神色頗有些古怪：

“她和我說阿妮雅女士一定是偷偷出城去找你了，并有些生氣的說她不能讓阿妮雅女士一個人占有你，然后他懇請我借她一匹馬，她要出城去找你。”

“她和您一樣是我們男爵領尊貴的客人，我當然不能拒絕，只好借給了她一匹馬并備好了干糧，還問她需不需要護衛，卻被她拒絕了。”

“就這樣，她一個人出城了......”

“我看您回來時身邊只有阿妮雅小姐，還以為梅爾小姐和我父親一樣都......為了不讓您傷心，我便特意沒有提這件事，沒想到原來您根本沒見到梅爾小姐？”

“請您借我一匹馬。”安格斯松開了抓著埃布爾衣領的手，有些擔心梅爾的安全：“我出城去找她。”

“可是，今晚盛大的晚宴您才是主角！”

埃布爾有些驚愕：“而且您根本不知道梅爾小姐去了哪里，您到哪里去她？”

安格斯聞言也遲疑了一下，埃布爾見狀，繼續勸說道：

“而且梅爾小姐可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女巫，又騎著馬，那些魔物可追不上她，您說呢？”

“阿妮雅小姐，還請您一起勸說下安格斯先生。”

阿妮雅的神色間有些遲疑，但終究還是沒出聲勸說安格斯——這幾天相處下來，她感覺到安格斯是一個非常重感情的人。

果然，安格斯在猶豫了一小會兒后，還是向埃布爾借了馬：“格雷男爵，很抱歉，但我實在有些擔憂同伴的安危，還請您能夠原諒。”

“我和你一起去吧，安格斯！”阿妮雅本來也想跟著一起去的，但卻被安格斯留了下來：

“不，阿妮雅，我一個人要快一點。”

埃布爾看著執意要離開的安格斯，有些無奈，但還是表示了理解：

“領地中的子民都被嚇壞了，我需要盡快的將領地安全了的消息傳遞給他們，雖然有些可惜我們最大的英雄不能參加這場晚宴，但請您放心，每一個人都會知道你們英雄的事跡！”

“不，這是所有人共同的努力，而我只是幸運的活了下來。”

等到安格斯走后，埃布爾借口安排晚宴的事情離開了，他叫來了父親還在世時的管家，向對方吩咐道:

“你去王都，把我弟弟曼恩叫回來。”

“你告訴他，領地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埃布爾的眼中透露出一股殺氣：

“不要告訴他父親已經死了，讓他記得把父親給他的財物一起帶回來，就說是父親的命令！”

老管家微微鞠躬。

————

安格斯騎著馬孤身一人出了城堡，一直找到了深夜，卻一無所獲。

他疲憊的回到了老埃爾的小洋房，第一次發現自己沒有感覺有些時候也不全是壞事——起碼原來他不會感覺到現在這種又餓又渴的感覺，如果不是餓得感覺就快要昏過去了，他也許今晚都不會回來。

疲憊的走進了一樓，阿妮雅很細心的給安格斯留了許多晚餐，當他抓著一大塊熏牛肉往嘴里塞時，忽然看到了餐桌旁的留聲機，不由的想起了那個如鄰家女孩般的紅發女巫梅爾，心中默默的為她祈禱著：

“一定要沒事啊，梅爾！”

等到狼吞虎咽下三大塊熏牛肉，四個雞蛋，一根火腿以及一大杯牛奶后，安格斯才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擦了擦嘴，便往樓上自己的房間走去——他現在累壞了，只想好好的睡一覺。

進了房間，脫下衣服的安格斯才看到床上的被子等都被換成了新的，拉得整整齊齊的被子上還放了一套嶄新的衣服，安格斯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知道這些都是阿妮雅為自己準備的。

他將自己泡在木桶里，將整個腦袋都沉入略有些滾燙的熱水中，感受著那久違的溫暖，他探出頭，忍不住舒服的呻吟了一聲，有些不愿動彈。

水面微微起伏，就像一首輕柔的搖籃曲，讓安格斯不知不覺的就睡了過去。

睡夢中，一具火熱的身體依偎進了他的懷中，她的腦袋輕輕的側靠在他的胸膛上，右手輕輕的撫摸著他的臉頰，安格斯在倍感舒服之余迷迷糊糊的問了一句：

“阿妮雅？”

在臉上撫摸的小手停了那么一小會兒，安格斯就聽到一個略帶解脫又充滿了遺憾的聲音：

“果然，你想著的是阿妮雅么......”

是梅爾的聲音。

安格斯終于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怎么都睜不開眼睛：“梅爾？你回來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梅爾卻是沒回答，只是重新將側臉靠在了安格斯的心臟上，輕輕的聆聽著那讓她迷離的心跳：

“安格斯，你知道嗎，我好羨慕阿妮雅......”

“她在你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就騙你說她是你的愛人，當時我還在心里嘲笑她，但很快，我就發現我后悔了......”

“你就像那天上的星星一樣，我從沒見過你這么溫柔的人......”

“可你也有討厭的時候，那天阿妮雅昏迷過去，我在你的門前徘徊了了好，才鼓起勇氣敲了你的房門，卻被你拒絕了。”

“哈哈，那天我傷心的哭了好久，結果晚上就看到你提劍想砍留聲機的那一幕......我發現我真的開始愛上你了。”

梅爾說到這里，忍不住輕笑出聲，雙手緊緊的環抱著安格斯，語氣變得溫柔起來：

“我以為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候，是當我被發現有著成為元素女巫天賦的時候......那時母親和兩個弟弟都視我為全家人的希望，省吃儉用的為我購買書籍，為我縫制了14年來第一件新衣服......”

“但在三年后當我成為元素女巫時，我卻只感到了疲憊，每個月兩次的外出任務我都像把小命壓上了賭桌，和同伴斤斤計較著每一分收益，不敢和家人訴說外出時的艱辛......直到我遇見了你......”

說到這，梅爾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不由得輕輕抽泣起來：

“我本來以為......我從此可以有個依靠了，我可以不用每天都在擔心自己哪天突然死去，我可以......發自真心的愛上一個人了......”

“可惜......當埃布爾闖入這里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一切都跟我無關了......”

“我雖然提前焚燒了自己的軀體，卻不愿意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我還想見見你......”

“我相信，你一定會回來的，果然，我等到你了......”

梅爾停止了抽泣，充滿渴望與憧憬的呢喃了起來，聲音開始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至終不可聞：

“幸福......終究是一場夢啊......”

“答應我，不要為我報仇，好嗎？”

“你有一個偉大的前程，安格斯......我相信你，你一定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

說到這，梅爾放開了安格斯，冰冷的嘴唇吻上了安格斯的臉頰：

“離開前，你可以抱抱我嗎？”

安格斯輕輕的摟向懷中，卻只碰到了已經涼透了的水，他睜開眼睛，怔怔的看著面前起伏的水紋。

他知道，他再也看不見梅爾的身影了。

......

第二天，阿妮雅下樓走到客廳時，看見安格斯正靜靜的坐在客廳的窗邊，陽光照在他的身子上，卻沒有給他冰冷的側臉增加那么一絲絲的溫暖。

阿妮雅看著安格斯那刻薄而充滿棱角的側臉，不知怎么的，心中升起了一絲惶恐的情緒——往日的安格斯雖然也是這個樣子，但他的眼睛中總是透露出一股溫柔。

但現在，那雙眼睛里只有冷漠，配上那張原本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側臉，她感覺寒冷包圍了她：

“親......親愛的，你怎么了？”

“埃布爾殺了梅爾，他欺騙了我。”

安格斯依然怔怔的看著窗外，他的語氣很平靜，就像是在訴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小事：

“我要去殺了埃布爾，為梅爾報仇。”

“不！安格斯！你不能這么做！”

阿妮雅慌了，雖然安格斯確實能輕松的殺掉埃布爾，可是這樣他一定會被王都通緝——領地里這么多的人，安格斯總不可能殺掉每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吧？

阿妮雅忽然想到了昨晚埃布爾接見兩人時那戒備森嚴的花園，心中有了一絲明悟——新格雷男爵防備的根本不是城墻外的怪物，而是自己和安格斯！

“埃布爾早就有準備了，親愛的！”想到了這點的阿妮雅懇求道：

“即便是暗殺了埃布爾，早有防備的他也一定會把這消息傳到王都的，到時候你依然會被通緝！”

“我們可以報仇，但不是現在，求你了，親愛的！”

“即便是梅爾，她也一定不會要你現在就給她報仇的，你要考慮考慮我們啊，親愛的！”

“考慮考慮我們？”

安格斯終于轉過了頭，冷峻的臉上扯出了一個難看的微笑：“考慮一個見到我第一面就冒充成我愛人的你嗎？”

阿妮雅愣住了。

安格斯站起身來，緩緩的走向阿妮雅：“我想，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在見到別人的第一面，就不可救藥的說別人是自己的愛人吧？”

“哦，也許是有的，但那肯定不是你，對嗎？聰明的阿妮雅小姐。”

阿妮雅看著向自己走來的安格斯，整個人如墜冰窟。

當謊言被揭穿時，不論你做出了多少個彌補這個謊言的事情，它都會被視為另一個謊言。

因為名為“不信任”的裂縫已經存在了。

“你在路上和我閑聊時曾在無意間說過，在王都舉報一個被魔物占據了靈魂的法師會有很多的獎勵，我想，這條也許對一個獵魔人也適用？”

安格斯緩緩的拔出了腰間的雙手劍。

阿妮雅感覺自己整個身體都站不穩了，扶著扶梯的手不停的顫抖著，她整個人滑跪在地上，眼中忍不住閃出了淚花。

她剛開始確實存了利用安格斯的想法，可她也對自己發過誓——如果安格斯的強大達到了她的預期，她就是安格斯真正的愛人，她會做好一個愛人該做的一切，甚至時會做的更好。

而這么多天的相處，她發現自己早就愛上安格斯了。

真正的，發自內心的愛上了安格斯——這個強大而神秘，溫柔而可靠的獵魔人，比這個世界她見過任何的男人都令她心動。

她沒有為自己將要到來的死亡而哭泣，反而因為自己明明已經得到卻又將要失去的一切而哭泣。

明明她已經看到了希望，她努力了這么多，眼看著就能夠找到一個依靠，和他一起努力，擺脫那毫無希望的生活了，可這世界，卻和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阿妮雅心若死灰，第一次開始討厭起自己的“精明”——安格斯那樣溫柔的一個人，知道自己從頭到尾都在算計他，一定會很傷心吧？

可是......我真的已經愛上你了啊......

她看著安格斯拔出來的雙手劍，卻絲毫不愿意辯解——也許真的被自己心愛的人殺死，是她的報應。

她輕輕的用左手背抹了抹了自己的左眼的淚花，低下頭，等待著命運的審判。

她愿意將自己的一切，交給自己的愛人，哪怕他要殺死她。

安格斯走到了她的身邊，將劍插在了阿妮雅的面前，看著不發一言的阿妮雅，安格斯只感覺到了一陣難以言喻的心痛與失望——阿妮雅寧愿就這樣被他殺死，卻也不愿向他解釋一句。

哪怕你......向我解釋一句也好啊！

哪怕我明知道你是在欺騙我，我也是......愿意相信的......

那怕你騙我一句......就一句......

安格斯此時心中難受的要命，他才剛剛開始接受這個世界，想要真正的融入這個世界，就發現這一切都是虛假的，自己依然只是一個......局外人。

我......根本就不屬于這個世界......

就這樣沉默了半晌，安格斯將雙手劍從阿妮雅面前拔了出來，高高的舉起，

然后將它靠在了自己的右肩上，走向了門口：

“我本以為......我在這個世界有兩個朋友。”

“但是我發現，原來......我只有一個。”

“現在，我要去為她報仇了。”

阿妮雅聞言，撲倒在地上，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任由其滴答滴答的落在木地板上，濺起一滴滴小小的水花，她感覺自己逃過了死亡，卻無法逃過這心碎的感覺。

她抬起頭，看著那個逐漸遠離自己的身影，一種被拋棄的感覺涌上了她的心頭，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什么資格將他留下了......

安格斯扛著雙手劍走出了小洋房，宛如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孤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