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以諾回到明園,已經過了十點。
一樓客廳的燈還亮著,只有蘭姨在。
“您怎么在這坐著?”
梅蘭看到她回來,開口便問:“吃飯了嗎?”
宮以諾走上前坐下,懶懶地趴在她肩頭,嗔怪道:“都和您說了多少次,怎么還這樣?就這么不放心我?。∧歉纱嗄盐覄e褲腰帶上得了?!?
梅蘭垂眸睨了她一眼,悶聲道:“你少自作多情,我只是剛好送走客人,在這里小坐一下,‘順便’等等你,就是順便而已,懂什么意思嗎?”
只瞧她咯咯笑著,腦袋埋進她頸窩里,像只撒嬌的小貓般還調皮地蹭了蹭,“這個我懂,就是口是心非嘛!”
梅蘭氣惱得伸手去捏她的臉頰,沒想到被她搶先一步預判了。
宮以諾霍地站了起來,“明明就是關心我,還跟我在這兒編故事,誰大晚上的會來做客?我回來的時候怎么沒碰到?。 ?
梅蘭掩鼻干咳了一聲,“就是有人來嘛!”
只不過…已經走了個把小時。
說起這事,她突然興致大增,“你是沒瞧見,剛才家里都亂成一鍋粥了,好不熱鬧!”
宮以諾看著她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便問:“怎么了?”
“怎么了!還不是因為你。”
“我?”宮以諾擰了擰眉,除了宮羽琛,她想不到第二個能把明園攪得天翻地覆的人,可是…他不是去錄節目了么?
“是啊,都怪你太招人喜歡了唄!”
“小溪和江燾非要等你回來,我說你回了娘家,晚上還指不定能幾點回來呢!”
“誰知這話音還沒落,小溪就鬧了起來。江燾緊接著就嚷嚷著要給你打電話。親家姑姑怒了,揪著江濤的耳朵就是一頓暴力。茹焉被小溪哭煩了,于是威脅她說再不聽話,就要像她小叔一樣挨揍。
小丫頭還就當真了,抓起石頭就往樓上跑。石頭被嚇著了,從她懷里掙脫下來倉皇亂竄。這不,她瞧見狗跑了,就在后面使勁追呀追,它逃她追,一路的叮呤咣啷。茹焉看見孩子鬧騰得實在不成樣子,便上去逮她?!?
宮以諾扶了扶額頭,繼續聽她繪聲繪色地講述:“另一邊,親家姑姑大約是手打疼了,然后去廚房尋了一把掃帚,江燾看見他媽拎了一把掃帚出來,拔腿就跑,然后…然后就全亂了。
孫姐哪里能鎮住場子,我又哪里見過這陣仗,別說攔了,都不知道從哪下手‘和稀泥’。最后還是孩子爸爸和無垢回來,這才消停下來?!?
梅蘭講得口干舌燥,拿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水,“他們家每天都這么熱鬧嗎?這么一比,我都覺得糖果聽話多了,更別說豆…”
“蘭姨!我先上樓了?!?
被她突然打斷,梅蘭自覺失言,訕訕的閉上了嘴。
宮以諾剛上了樓,恰巧遇到從書房出來的明無垢。
“嗨!”
大概是因為她早上調戲了他的緣故,這男人淡淡掃了她一眼,扭頭就走了。
年末將至,他似乎很忙,每天早出晚歸,即便同在一屋檐下,宮以諾接連幾天都再沒和他打過照面兒。
不知是否巧合,再見到他時,她正在試戴婚戒。
“呦!明總回來的正是時候,您看,明太太戴著是很好看吧!”
李燦然看著他慢條斯理地走過來坐下,拿起盒子里面的另一枚婚戒就套在了無名指上。
“我知道你的眼光一向不錯,可巧的是明太太也看上了你多年前設計的這枚戒指?!?
“怎么樣?實物效果還不錯吧!”她與他相識多年,所以言辭間并沒有明顯的上下級交流時的距離感,反倒多了一些朋友之間的熟絡。
宮以諾微微挑起眉頭,目光落在無名指上的戒指,短暫地停留了幾秒。
好像是怕她誤會,她連忙解釋道:“明太太,我那天并不是刻意不告訴您。
作為珠寶設計師,我有自己的理念和堅持,在我看來客戶的喜歡才是重中之重。明總既然把選擇權交到了您手上,自然也是想讓您選擇自己喜歡的。希望您能理解我的用意?!?
宮以諾漫不經心地理了理鬢間的碎發,輕輕笑道:“李小姐能直言不諱,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你今天送來的這些珠寶我都很喜歡。”說罷,她轉身看著身旁的男人問道:“老公,你覺得呢?”
這一聲‘老公’,讓李燦然不禁訝然。
只見他低眸掃了一眼桌上的首飾,語調平緩地說道:“既然喜歡,那就選一套,明天陪我出席宴會戴?!?
“明無垢!你怎么又這樣?”
“怎樣?”他挑眉看著她下一秒就要跳腳的模樣,唇角不覺勾起,“我這不是在提前知會你嗎?”
“再晚點,你是不是就該拜托周公給我托夢了?”
‘噗嗤’,李燦然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
“對不起,明太太!”
“沒關系,讓李小姐見笑了。我去休息了,就讓他自己選吧?!闭f完,她轉身離開了會客室。
……
“她…沒有生氣吧?”
“什么?”
“希望你能原諒我的自作主張。”
李燦然抬手理了下發梢,來緩解此刻的緊張情緒,“其實,我沒告訴她那張手稿是你畫的,是存有一點私心。
你一直都知道千雅喜歡你,所以我想萬一她選不中呢,千雅是不是還有機會!
但直到現在我才明白,無論你娶誰,那個人都不可能是千雅。你這幾年故意疏遠她,并不是討厭她,而是不想破壞那份自小長大的兄妹情誼。因為你清楚的知道自己給不了她期待的愛,所以不忍心讓她受傷,我說的對嗎?”
看著他一如既往平靜無瀾的面容。
李燦然輕輕扯了下嘴角,笑得是那樣無力。如果說被他愛是一種莫大的幸運,但是愛上這樣的男人,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我時常在想像你這種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會動真情嗎?”她抬眸看了眼門口。
“也許會動吧!”
……
第二天一早,宮以諾就被叫了起來。
9點半,飛機落地海城。
10點,他們到達下榻的酒店。
11點,赴宴。
宮以諾挽著他出現的時候,引來不少人注目。
有人面露驚訝,有人鄙夷不屑,有人羨慕嫉妒。
但鑒于她明氏總裁夫人的身份,無人不曲意逢迎,也意料之外的享受到了高規格的禮遇。
令宮以諾沒想到是,明無垢帶她來參加的是霍家老爺子的壽宴,也沒想到第一個遇到的熟人——前不久才認識。
“云瑞?!?
迎面走過來的男人突然停下腳步,似乎沒料到會在這里遇見她,臉上溢滿了錯愕。
“嫂…子!”云瑞看著眼前明艷漂亮的女人,不禁一怔。
“您和無垢哥一起來的嗎?”
“是啊!你呢,一個人來的?”宮以諾朝他身后瞅了一眼,回眸時,卻見他眼神瞟向了別處。
今天,云瑞穿了一身深灰色細條紋西裝,倒顯得他整個人成熟穩重了許多,卻沒了那天晚上的意氣風發和健談,反而有意避開和她目光對視。
“爺爺讓我來給霍爺爺拜壽。無垢哥呢?”
“喏,被人圍住了!”
云瑞低眸淺淺笑著,“他是大忙人,本就難得一見,他們可不是得好好把握機會!”
“那你呢?”
“我…”
云瑞不以為意地摸了下腦袋,“我們家就一個‘皇位’還不夠分的。我還不如去給無垢哥去擋酒,興許將來他能看在我今日為他沖鋒陷陣的情分上,賞我一碗飯吃。”
“到時候嫂子您可得幫我多吹吹耳邊風啊!”
宮以諾看著他只笑不語。
“嫂子,你不說話,我可就當你默認嘍!
你放心,我絕對不讓無垢哥沾一滴酒?!闭f完,他便忙不迭地走了。
他人還未走遠,突然從身后又冒出來個人。
“你認識他呀?”霍璇提著裙擺來到了她身邊。
宮以諾看著她不同以往的裝扮,頓時感覺眼前一亮。
“在一次私人聚會上見過,他還說要把未婚妻介紹給我認識?!?
霍璇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怪不得我看見他不太想和你繼續聊下去?”
見宮以諾目露疑惑,她便又解釋道:“他的婚事吹了,再聊下去,那得有多尷尬??!”
“是么?”
“我也是偶然聽別人提及,并不清楚內情。好像是家里不同意?!?
板上釘釘的婚事在婚禮檔口突然黃了,這個理由很難有說服力。
宮以諾微瞇著眼睛,并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你向來低調。今天又是為了什么打破了你一貫的原則?!?
只見她緋紅的臉頰上緩緩綻開一抹笑容,透著千帆過盡的淡然,卻充滿了平靜寧和的力量。
“諾諾,你知道你為什么能直面一段未知的婚姻,而我卻選擇逃避自己期待已久的愛情嗎?”
宮以諾垂下眼瞼,目光恰好落到套在右手無名指的那枚婚戒上。
“我們倆最大的區別就是,你很清楚自己想要的,并為此可以不惜代價去孤注一擲。
而我,從來都是將模糊的現實問題轉化為法律語言下的技術問題,然后通過規則和程序尋求最優解,只要結果在可控范圍內,我都可以接受?!?
“這大概就是大家對律師的刻板印象吧!一個“理性的機器”。他們可能覺得我們冷漠麻木,沒有人情味,但理智對我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工具,而非律師的本質,冷漠也只是我們保護色,而非律師的底色。”
說完,霍璇心情舒暢了許多,頓了頓又說道:“有人說愛一個人不是看他能為你付出多少,而是你是否能成為他的例外。像我這種理性大于感性的人,能被愛情沖昏頭腦大概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吧!
所以,我想讓他知道,他也是我的例外,而不是我權衡再三后的選擇,他的愛并非沒有回應,我同樣熱烈的愛著他。
但我今天能有底氣不顧一切的‘隨心所欲’,首先要感謝的人是你。
如果沒有你,就沒有此刻站在這里的霍璇,或許,我也可以出入這樣的場合,但絕不是憑借我自己的能力躋身名流,而是被冠以所謂名媛的身份。”
宮以諾抬手攔下侍者,從托盤里拈起兩杯香檳,將其中一杯遞到她手里,“你最應該感謝是你自己。你的努力配得上你所擁有的一切。”
說完,她輕輕磕了一下她的酒杯,然后一飲而盡。
優美的下頜線,白皙的天鵝頸,一席流光紫綢緞長裙勾勒出的曼妙身材。
她的美似乎總能在不經意的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優雅而瀟灑,冷艷而高貴,自信且從容,那是連女人都忍不住欣賞的美麗。
霍璇是真心的欣賞她、感謝她,也感嘆她內核的強大,在經受了人生的至暗時刻,還能這般美好。
“沒有伯樂誰會識得千里馬呢?是你給了我施展才華的平臺,”霍璇將酒杯擎至眉梢,目光誠摯地注視著她,“你不知道我有多幸運能成為你的朋友!這杯酒,敬你,也敬我。”
香檳入口的瞬間,綿密絲滑的氣泡如霧靄般絲絲繚繞舌尖,溫柔地刺痛味蕾,像極了久經沉淀的自己,也像極了他獨自堅守的愛情。終于迎來了這一刻的余韻綿長。
她抬頭望向人群中那個靜靜看著自己的男人,眼睛莫名一熱,被埋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悸動在不知不覺中已然生根發芽。
“他為了我,不惜對抗整個家族,甚至違逆了最看重他的爺爺,我的心就算是塊石頭也該被捂熱了不是?
這么多年從來都是他走向我,這回也該輪到我了,是吧!”
念念不忘,終有回響。
等她側頭再看過來時,女人原本沉寂的眼底突然浮起漫天星光,像夜風里搖曳的燭光,卻比燭光更堅定,更絢爛,滿滿的都是對未來的憧憬。
“諾諾,祝福我吧!”
宮以諾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感性的一面。
她站在原地,看那襲靛藍色星空禮服在燈光的掩映下步步生輝,看她漸漸沒入那喧囂的人群之中。
“Monica!”
聽到聲音,宮以諾這才慢慢轉過身來,只見一抹窈窕的身姿正緩步朝她走來。
石榴紅抹胸長裙襯得女人肌膚勝雪,精致的五官著以明艷的妝容,使得她每一根發絲都仿佛透著萬種風情。
“能在這種場合碰到你,實在難得啊!西和說在江城遇到了你,我還有點不敢置信呢。”
吏南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嘖嘖了兩聲,又繼續道:“這世界還真是小,沒想到精明強干的Monika竟然是宮家那位‘名’動江城的大小姐!
冒昧問一下,我現在可以叫你一聲‘明—太—太’嗎?”
宮以諾輕輕笑了笑,一抬眼正巧看到了人群中那抹最顯眼的高大身影。
“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個稱謂而已,隨你喜歡了!倒是我這一聲‘霍—太—太’,只怕你是聽不到了!”說罷,宮以諾斂眸睇著她,清冷的目光從眼角傾瀉而下。
吏南茜噙在嘴角的笑容驀地僵住,還沒來得及多想,便聽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二姐!二姐!”
聲音未落,男人就已經來到了她身邊。
“怎么了?是不是爸爸讓我過去,給霍爺爺…”見他步履匆忙,吏南茜首先想到是去給霍老爺子祝壽。
然而沒等她說完,吏西和便搶先一步打斷了她的話,“不是。爸爸說要變天了,讓我先送你回去。”
吏南茜下意識地瞇了下眼眸,而后就朝壽宴主桌的方向望去。
一群人當中,那對俊男靚女尤為搶眼。
“那個女人,不是霍三叔的繼女嗎?霍邵青拉著她做什么?”
吏西和眉眼微沉,“她現在有一個新的身份——霍邵青的妻子,今早才領的證?!?
聞言,吏南茜神情一怔,“今早!領證?呵!”
她那只端著酒杯的手青筋凸顯。
霍邵青!這就是你所說的答復?
吏西和看著她愈漸陰沉的臉色,以及被她攥在手里快要摔出去的酒杯,趕忙從她手中奪了過來。
“二姐!”
“我們該走了。”
吏南茜心有不甘地咬了咬牙,扭頭看著身旁的女人,勾唇冷嗤道:“明家和霍家不愧是‘家風純正’的名門望族,連選兒媳婦的眼光都出奇的一致,是吧,宮小姐?”
宮以諾嘴角微微上揚,清冷的眼眸里流露出幾分戲謔,“論家學淵源,恐怕是沒人比得過你們吏家。
其實明家能打破世俗偏見娶我并不稀奇。只是,霍家不敢高攀吏二小姐,倒是讓人出乎意料!”
聽到她的話,吏南茜浮在臉上的笑容瞬間冷了下去,眼底劃過一抹陰鷙,“你還是那個能言善辯不肯吃虧的Monika!說真的,我實在想看看你在婚姻里面忍氣吞聲的模樣?!?
“不過還好,以明家的家教,我想你大概不會被家暴吧!”
“西和,我們走?!?
吏西和放下手中的酒杯,緩緩抬眸看向面前的女人,那雙風流瀲滟的眸子微微一凝,“宮小姐總能帶給我意料之外的‘驚喜’,我非常期待下次見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