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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班達羅格

天罰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歡迎儀式——倘若這還勉強能算得上“歡迎儀式”的話。

他來自更新世末期的新大陸荒原,自以為見慣了恐狼、短面熊、驚豹、郊狼、殘暴獅等現代生靈幾乎聞所未聞的遠古動物,而獅子、老虎、豺狗、灰狼等新生代物種往往也都能在其史前近親身上尋得類似的參考,所以他在眼下這個光怪陸離的當代奇幻世界混得還算是如魚得水。可更新世的新大陸卻并沒有身為靈長類的原住民存在,除了那些狡詐的恐怖直立猿以外,他從未有過與猴子打交道的經歷,對于班達爾的習性鮮有知曉,盡管在來之前瑪莎四姐妹與小猞猁已經對他進行過最基本的科普介紹,但眼下的狀況還是結結實實地讓他好好開了一番大眼。

自清晨時分從常洛出發,沿先前灰狼偵察隊探出的林間小徑一路前行,天罰不過兩個多鐘頭便已淌過了塔卡爾外圍的泥濘區域,在抵達紫葡萄一行遇險的廢棄營地后轉而向北,參照班達爾圖紙上的路線又穿越幾道灌木,很快便在密林深處尋得了一條自西向東的大路。道路有如一條斑駁的巨蟒,沿一道隱秘的河谷繼續向塔卡爾深處蜿蜒挺進。兩側叢生的灌木與枝丫均有定期清理的痕跡,巖石構成的地面也被木板或鵝卵石填平了溝壑,盡管道路依舊不算寬闊,最多也只能并排行進三匹戰馬,但還是足以支持身形佝僂的班達爾們輸送兵力、輸送糧草物資,而受限于地形不得不一直牽馬步行的天罰也終于得以將酸疼的大腿和屁股挪回馬鞍,在馬背上高舉象征談判的白色旗幟繼續漫步向前了。道路雖經修整,卻仍有凹凸不平之處,貿然縱馬馳騁恐有人仰馬翻的風險,加之天罰的騎術本就不慎過關,同時也擔心過于囂張的舉動會引起班達爾們的警覺,故而他走的很慢,有如走馬觀花般沿路而行,有事沒事還隨意哼出幾首不成調的曲子,仿佛自己根本不是深入敵營,而是游覽觀光似的愜意無比。

或許也正是因為他的安逸無為,還沒等他著急,那些旁觀的班達爾們便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其實從踏入林區開始,天罰作為貓科動物特有的五感便已敏銳洞察到了隱藏監視者的存在,他們或潛伏于路旁灌木,或游走于樹梢枝頭,一路跟蹤尾隨,自己的一舉一動盡皆被他們掌握著。而他之所以這么做,也恰恰是為了在打發無聊時間的同時一并消磨班達爾們的耐心,令他們自己按耐不住陣腳,從而進入屬于他的主動權內。一切正如他料想的那般,還沒等他走出多遠,兩側灌木、樹梢隱匿下的騷動與滋擾便已多了起來,不時還能聽見提醒的噓聲或細索的腳步聲,甚至還有猴子們絆倒自己人時所發出的哎呦輕嚎,動靜越來越多,可天罰依舊佯裝不覺,不過嘴角上揚的弧度倒是越來越大了。

終于,或許是意識到現有的潛伏已經失去了意義,距離天罰前方不遠處的一只班達爾率先挺身而起,從灌木中露出了自己的上半身。天罰不甚了解猴族的各類分支狀況,不過靠著先前老軍師補課時的一些學習,他還是一眼判斷出了這是一只長尾灰葉猴。班達爾們與保護區諸國最大的不同是,身為靈長類的他們并不認為自己原始的獸型態能有多少局限性,猴子們的手腳本就比貓科、犬科等食肉目猛獸更加靈活,足以如人類一般抓握物件,加之靈活的尾巴亦能輔助雙足站立,故而他們在絕大部分時間里依舊維持著自己的猴身獸型,只是在此基礎上又額外增添了來自文明社會的衣物。天罰眼前這只灰葉猴算是班達爾軍隊中較為主要的組成部分,地位較為低下,淺色麻制衣物外的防護便只有一層用繩子織起的輕甲,從顏色上看像是竹木材質,灌木間隙處依稀可見兩只赤裸的畸形腳爪沒有穿鞋,與全副武裝的天罰簡直是有著天壤之別。對于來自馬背上居高臨下的微笑致意,灰葉猴士兵似乎并不怎么領情,他以惶恐不安的神色倒退半步,同時將所持短矛橫執胸前作為防御——說是短矛實在過于抬舉,這完完全全就是一支削尖了頂端的細竹竿罷了。直到天罰策馬從他身旁走遠,加之周圍沿路越來越多的同伴也放棄了偽裝,于光天化日之下展露自己的存在,小灰葉猴這才稍稍松了口氣,跟著其他班達爾一起邁出灌木叢,于天罰馬后不遠處繼續沿路尾隨。

天罰愈發深入,跟在他后面的班達爾就愈發眾多起來,然而前方沿途兩側新出現的潛伏者卻依舊不止。走至接近晌午時分,聚集在他周圍的猴子竟已有了一二百之多,除了灰葉猴以外,他還能認出腮幫鼓鼓的獼猴、五官粗獷的狒狒、尾部像獅子一般長有絨球的疣猴、腦袋小到與身體不成比例的烏葉猴以及鼻腔肥大的長鼻猴。隨著時間的流逝與隊伍的壯大,班達爾們的對天罰的恐懼漸消,好奇心卻呈指數直線上升了,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誰開了個頭,集體沉默的班達爾們一齊炸開了鍋,盡管他們相互間使用的是天罰不甚了解的古阿茲特克語,可嬉鬧、嘲笑的意味很明顯是可以跨越語言鴻溝的,甚至憑借自己掌握的少許阿茲特克詞匯,天罰還能依稀從其中辨識出“蠢蛋”“搞笑”“傻大個”等不甚友好的言論。四周的騷動越來越大,不時還有隔著老遠往天罰頭頂扔來樹杈、松茸的——天罰倒也沒生氣,只是暗自慶幸沒有缺德的家伙朝自己扔石塊。

不過班達爾們笑歸笑鬧歸鬧,卻并沒有主動上前和天罰說話的意思,原本預備著先問明情況的天罰也只能放棄了原本的計劃,繼續維持現狀悶頭趕路,同時拉上兜帽蓋住腦殼,以減緩班達爾們愈發密集的砸擊。

其實這并不怪班達爾,別說天罰對他們的所作所為大感困惑,就連他們對天罰也實在是摸不著頭腦。這伙班達爾本是受命埋伏,隨時準備警惕并截擊灰狼方面可能的偷襲,可誰知道眼下這位大爺顯然大大出乎了他們的常識。肩負談判使命的天罰為表誠意,此番出行并未隨身攜帶自己的愛劍瓦格哈爾,僅僅保留了左手的臂盾用以護身,所著防護也僅僅只是簡單的皮鎧。格林為了讓他這個使者看上去更體面一些以不至于被猴子們嘲笑,故而特意從游騎兵隊伍中挑選出了一只栗色戰馬作為天罰的坐騎,豈料效果卻適得其反。狼的體型比獅子或刃齒虎要小很多,故而灰狼的坐騎品種也與獅族方面截然不同,擅長雪原作戰的灰狼游騎兵多偏好于耐寒、長毛且四肢粗短的矮種馬,這類馬的優點是耐力十足且擅長雪地行進,缺點也很明顯,就是體型偏小,肩高甚至還不到獅族軍隊優質草原戰馬的三分之二,獅子們習慣稱呼這種體型的馬為“崔可茜”,在古獅族語中意為小馬駒,顧名思義,是用來給未成年小獅子們練習騎馬的,大獅子壓根不會考慮拿這種小馬作為自己的坐騎,粗心的格林完全忽視了這點,以至于造成了眼下這般的滑稽場面——高大健壯的劍齒虎天罰高舉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旗幟,只看上半身確實還蠻符合英俊瀟灑的騎士形象,可搭配下半身的卻是一只粗壯、矮小的馬駒,修長的雙腿甚至無需伸直便可著地,卻為了坐穩馬鞍而不得不蜷縮著腿勾搭馬鐙方才勉強維持平衡,這上下反差實在過大,別說向來擅長作樂的班達爾,換誰來了都得先狂笑一番。

也不知道走了多遠,被猴群團團包圍的天罰終于穿出了河谷,兩條叢林岔道又緊跟著擺在了他的面前。左右兩側道路幾乎并行向西面的叢林深處延展,路況、寬度幾乎一般無二,而班達爾方面提供的地圖卻不知為何并未指明接下來的前進方向,別無選擇的天罰只能選擇向身旁的班達爾們求助。“喂,伙計,方便問個路嗎?”他再次撐起那比哭還難看的微笑,沖著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只長臂猿小隊長招了招手,“我是保護區那邊派來的,想去找你們家頭頭商討一些重要事宜,不知可否勞駕您的伙計們幫忙指指路?”他十分別扭地掐住嗓音,以盡可能讓自己顯得更加友好,自以為恐怕就連那位聲線甜美如蜜的黑豹巴希拉老哥來了都得由衷稱贊一句“兄弟你好香”。

天罰本還擔心這些班達爾能否聽得懂他所使用的通用語,但事實證明他的擔心完全多慮了。他話音剛落,周遭班達爾們的喧鬧瞬間變得更嘈雜了,也不知道天罰的發言是戳中了他們哪個笑點,道路上站著的、灌木里蹲著的、樹梢上趴著的各類猿猴不約而同,一齊爭相挺起身子放聲大笑,同時還將雙手舉過頭頂,十分默契地拍起了有節奏的掌聲。阿茲特克古語夾雜著的通用語從四面八方接踵而至:“啊哈哈哈,他憋不住了!”“裝什么高冷啊,不就是找我們大王磕頭求饒的嗎,有什么好驕傲的!”“他讓我們帶路咧,嘿嘿嘿!”“笨蛋大貓,迷路了吧,哈哈哈,照著圖都能走偏……”他們沉迷于自己的歡樂中,全然沒有回應天罰詢問的意思,天罰也不得不繼續陪著笑向四面八方的猴群拱手致意,將問路的請求又重新問了三遍,可換來的卻是班達爾們愈發囂張的嘲諷。

也不知道笑了多久,那位險些笑到斷氣的長臂猿小隊長終于一面捂著肚子,一面抬爪指向了右側的道路,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沖天罰喊道:“走這邊,小馬騎士先生,請吧。”

“謝伙計。”天罰趕忙俯首以表謝意,同時猛抖韁繩撥轉馬頭,踏上了通往右側的道路。奇怪的是這回猴群并未繼續尾隨自己,堵在路口的班達爾們也紛紛止住嘲笑,悉數退至道路兩旁為他讓出了一條通道。沉默的猴群有的朝他耍鬼臉,有的吐舌頭,還有的玩笑般舉手敬禮,而他就好似元首檢閱士兵一般策馬從上百只猿猴中穿行而過,頗為滑稽,就連天罰自己都有些忍俊不禁了,或許是他們已經知曉了自己的來歷,便不再繼續出手為難了,也好,也好……

一眾班達爾就這么停留原地,對于天罰回身的拱手致謝全無反應,僅僅只是以期待的眼神目送著他越走越遠,漸漸隱沒于叢林的深處,直到——

路旁的兩側灌木之間突然橫貫而起數道藤索攔住去路,受驚的小馬提腿驚叫,馬背上的天罰更是毫無防備,被坐騎硬生生掀倒在地。還未等他回過神來,從天而降的一張繩網便已將他牢牢鎖死。

眼見計謀得逞,后方的班達爾們再度發出了尖銳的笑聲,不待下令便已三五成伙的圍了過來,一齊拽緊繩網四周的鏈鎖將掙扎著的天罰徹底困死。突如其來的意外加之頭部著地時的撞擊令天罰過了良久方才搞明白眼前的狀況,原來這些猴孫子是故意引他過來中招的……“喂伙計們,別這樣啊,我可是客人!”被一堆臟兮兮腳丫踩在地上的他強壓住滿腔怒火,也不在乎自己的聲線是否溫柔了,于繩網桎梏中匆匆高呼道:“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哈!快帶我去見你們家頭頭,我真的有要事商議,時間緊迫不容拖延,你們快給我放出來!”

“就你這副衰樣還想見我們家大王?放什么臭屁呢!”天罰的告饒反而令班達爾們更囂張了,那只長臂猿隊長隔著繩網又朝劍齒虎的腦袋踩了幾腳,用通用語陰陽怪氣地道:“你算老幾,有什么資格讓我們給你帶路?陪你玩這么久,大家也夠意思了,來啊小的們,給他連人帶網一起掛樹上,讓保護區后面的使者見識見識惹毛我們的下場!”周遭回應之聲絡繹不絕。

呵呵,看起來已經沒有好好商量的余地了呢……天罰面色一沉,原先上揚的微笑也變得愈發扭曲詭異起來,“行啊,既然你們都玩膩了,那老子也就不奉陪了……得罪啦,諸位!”他奮力在繩網中翻身,將原本壓在身下的左臂探出網眼間隙,掀翻身上一眾班達爾的同時臂盾頂端的虎爪也應聲亮出,僅僅一擊,便將繩網活生生撕出了一道大口子,連帶著整個身子迅速掙脫而出。

班達爾們壓根沒料想到他居然還藏了這一手,一時間猝不及防,直到看著他重新站起方才反應過來,原本的笑聲隨即轉變為充滿敵意的尖嘯,各持兵器重新圍上前來。天罰以臂盾格擋對方的攻擊,瞥眼觀察后發現自己的坐騎已經深陷猴群深處,看起來接下來的路只能步行了。他在俯身躲避班達爾們又一輪竹矛刺擊的同時掃腿打倒周圍的一圈班達爾,趁著對方攻勢暫時受挫的空檔調整呼吸變回劍齒虎獸型,亮出獠牙唬退面前群敵的同時突然轉頭猛沖,靠著體型的優勢硬生生從包圍圈中撞出了一條通道,不做停留徑直沿路奔向密林深處。

這下可輪到班達爾們傻眼了。他們倒是有心追擊,無奈適應慣了林棲生活的他們論樹間躥躍確實是一把好手,可平地奔跑能力早已大大退化,怎有可能追得上迅疾如風的劍齒虎?還沒跑出幾步,班達爾們便已自知再無希望,只得紛紛捶胸頓足以泄心頭之恨,并將手頭竹矛石劍徒勞地扔向劍齒虎的背影。一只吼猴連忙取出了自己的木質號角,將遇襲警戒的情報傳遞向這片密林的四面八方。

天罰的挺進速度明顯要比班達爾們的動員速度快多了。在甩脫一眾追兵后,他終于又接上了先前圖紙上所繪制的道路,自林間小道插上了另一條整修過的主干道,沿途深入。起先道路兩旁還有個別伏兵搗亂,甚至還有直接在道路中央設卡阻攔的,卻并沒有阻礙他前進的步伐。突破外圍警戒圈后,沿途的陷阱明顯減少,不擅長途奔襲的他終于得以憋住猛勁,一路突破班達爾小股兵力的層層攔阻。在沖過最后一道灌木叢后,一鼓作氣的他終于穿出密林地帶,重見天日,面前一切都隨之豁然開朗了。

然而眼下的場景再一次大大出乎了他的所料。

在來之前,他曾幻想過班達爾首都的情況,按理說班達爾雖然失去家園、背井離鄉,但依舊保留了數十萬之眾的龐大體量,作為聚居區的首都自然規模不會太小,不過他的猜測大多集中于類似難民營的帳篷林立,其中最多不過幾間簡陋的木質建筑,這才符合原始森林的部落風范,但是他錯了。前方方圓十多公里范圍內的樹木皆已被清除一空,沿著道路繼續向前鋪展,在地圖上本該覆滿密林的位置卻赫然出現了一片密集的石質建筑群。空地邊緣沒有城墻卻有城門,乃是兩座立于道路兩側的巨型蛇形雕像,相互伸展的身軀在半空中相交形成一個尖頂圓弧。透過“城門”向內望去,各類平房、石柱、階梯與墻壁不可勝數,其規模遠遠超過漂亮男孩轄區內的馬拉馬拉,甚至能與他先前游覽過的恩戈羅格鬧市區并駕齊驅,且繁榮程度毫不遜色之。城市該有的民房、閣樓、街區一應俱全,其中還夾雜著不少諸如神廟、天文臺、雕像、金字塔之類的異域風景,各類建筑就這么慵懶地向四方延展而開,保守估計也能容納超過十萬的居民。城市主干道連接通往外界的大道,筆直地通向都市中心——數公里以外,隱約可見一座巍峨、雄偉的石質城堡拔地而起,其高度超過周圍所有建筑,主干道以及通往其他方向的各條街道盡頭全數匯集于此,十多米高的外城墻后矗立著更高的宮殿,只不過外表墻皮并未像圣城那般經歷打磨,依舊維持著灰得發綠的原始石磚質地。

不過數年時間,組織性極差的班達爾們居然能在密林深處開發出這么一座宏偉的都市?不過細看之下天罰也注意到了,這些石質建筑大多破爛、陳舊,磚石之間青苔橫生,很多地方都有緊急搶修過的痕跡,而且那些隨處可見的雕像神像所呈現的也并非猴子們的勃勃英姿,除了個別人形以外,其余造型天罰均難以辨別,勉強能認得出一些長著蝎子般尾刺的老虎、人面魚身的怪物、六個翅膀的巨鳥以及張嘴咆哮的八足巨蜥,越看越覺得眼熟,自己是不是在哪本介紹各地人類古文明的圖鑒里見過……

他突然猛拍腦門。這座規劃營建井然有序的宏偉城市并非出自猴子們之手,而是那些曾居住于此的古代阿茲特克人所留下來的遺產——在歷史文獻中名為“班達羅格古城”。由于位置過于偏僻過于隱蔽,故而在過去的千年里鮮有人知曉此處的存在,直到幾年前戰敗的班達爾們退入塔卡爾,意外發現了班達羅格的廢墟,稍加整頓后便重新開始了經營,并以此作為自己立足密林的大本營。不得不說,盡管打心底不怎么喜歡那些恐怖直立猿,可他卻發自內心地佩服起那些營建這座城市的阿茲特克古人,歷經歲月風霜,即便是本人甚至是所在的王朝都早已覆滅成為歷史的塵埃,但他們所留下的遺產卻依舊留存至今,成就了眼前所見的這片好似獨立于時間之外的歲月豐碑。

不過當然,現在可不是該他拍馬屁的時候。正當他考慮著是否要做些準備再繼續潛入之際,忽聽得一陣鑼聲驟起,從城門雕像兩側不知何時已殺出一隊班達爾守軍。與先前那些散兵游勇有所不同,眼下這些精銳守軍均由更為強壯且更擅長陸地作戰的黑猩猩組成,全身上下皮甲、護膝等防護齊全,武器也不再是石刀或者竹矛,而是青銅打造的長戟與短劍,前排兵士更是額外裝備了皮革包裹的圓盾,且以石質頭盔包裹腦殼,盔頂還頗為滑稽地立著一根褐色尖刺。幾乎與此同時,那些被甩開的獼猴、葉猴追兵也已紛紛趕來,配合正面守軍對天罰再度形成夾擊態勢。

“不要放箭,不要放箭!大王說了,要活口,別傷到他的要害!”黑猩猩隊長大聲強調道,“盾牌手開路,長矛手壓陣,別讓他給跑了!”其部下大聲應諾,長矛手們一齊將矛尖壓低,以密集的陣列開始向天罰步步逼近。

如此的整齊劃一、氣勢凌然,簡直令人無法相信他們就是向來以散漫著稱的班達爾·洛格。現在想來,他們先前在常洛的潰不成軍估計也只是做做樣子的假象罷了,目的只在誘大魚上鉤。唯一令天罰稍感慶幸的是,班達爾的陸戰一貫是他們的短板,身形佝僂的他們本就不適合馭馬,加之深處密林沒有固定的戰馬來源,故而他們的軍事單位中雖然有步兵、矛兵、弓箭手,卻并沒有騎兵的存在,而步戰恰恰卻是天罰最擅長的,這使得以寡擊眾的他又多了不少周旋容錯的空間,實在打不過了逃跑估計也不成問題,更何況天罰也并不覺得眼前這些敵人有能力擋住自己。

他重新切回人形,并在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只班達爾挺矛刺來的瞬間抽身閃過,同時借助身高手長的優勢抓住矛桿用力猛拽,猝不及防的班達爾頓時向前跌了個踉蹌,未等站穩便又被天罰揪住衣領來了個三百六十度完美轉體,待他松手之際,倒霉的黑猩猩好似鉛球般哭耗著暫時脫離了地心引力,狠狠砸上了另一側的盾墻,硬生生連帶著撞倒了好幾個隊友。原本齊整的陣列頓時潰不成軍,短時間內再難以恢復,后續的長矛手不得不放棄列陣各自為戰,一窩蜂地涌向天罰,這正中天罰下懷。天罰以左手臂盾格擋招架,不時還揮舞著從敵人手里繳獲來的長矛施展反擊,不過幾個來回,二十多只黑猩猩便已有接近半數被刺傷了手臂或腿腳,倒地不起,至于那些身為雜牌軍的獼猴葉猴,更是被天罰大開大合的招式嚇得連上來過招的勇氣都沒有了,只敢遠遠地在外圍給自己的同伴吶喊助威。

若是再給天罰足夠的時間,他絕對有把握將眼前的所有敵人盡數擊倒,只可惜時間不等人。又是一陣緊密的鑼鼓齊鳴后,身后的密林里又再度殺出數以百計的班達爾,同樣是裝備精良的黑猩猩正規軍,顯是馬不停蹄趕來回援的。“真是,打不過就叫人,你們還真是玩不起啊!”天罰一面抱怨一面且戰且退,并趁眼前之敵集體刺擊后不及收回的空檔再次亮出臂盾的虎爪,接連折斷五六支長矛,以虎爪逼退周圍一圈黑猩猩后,他又梅開二度緊急切換為獸型,在援軍形成包圍之前再次強行沖出穿越城門,沿著主干道一路豬突猛進——先唬人,再跑路,這個突圍小妙招他簡直是屢試不爽了。

“城門”之后,便是班達羅格喧嘩的城區,這里熙熙攘攘閑逛漫步的猴族平民可比身后的追兵要多太多了,但是疾馳猛竄的貓科猛獸顯然是戳中了班達爾們基因深處先祖們的畏懼。來自天敵的威懾力是立竿見影的,未等天罰怒吼著驅逐趕路,市民與攤販們便已紛紛尖叫著各自閃避,要么關緊房門,要么躲至墻后,更有甚者直接一躍而起試圖竄上路邊的神像,卻又因沒抓穩而又重重摔回了地面,個別巡邏衛隊想要阻攔的,結果不僅沒能攔下劍齒虎,反倒是被后方追擊的同行視作阻礙粗暴推倒了。此起彼伏的慘叫頓時接踵而至,來自狩獵者的本能令天罰心癢難耐,可他卻并未過多停留,而是繼續沿著班達爾平民為自己讓開的通道繼續狂奔不止,目標明確,直指城市中心的那座古堡——想都不用想,那里肯定是班達爾的王宮,要找他們的頭頭,自然得要去那兒。

他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盡管越靠近城中心,沿途混亂的猴群與阻擋的守軍也變得越多,但無論如何此時此刻,誰也無法阻擋他沖鋒陷陣的決心。當他徹底殺穿平民街區、闖至班達羅格主堡外墻時,城門守軍甚至都沒來得及列陣備戰,便已被他沖了個稀里嘩啦。鐵釘卯實的城門無情關閉,早有預料的他未有猶豫,而是以一段更為迅捷的助跑幫助自己的身體飛竄至高空,并在上升趨勢到達極限之際就勢張開前爪,死死扒拉住磚石的間隙。城墻表面盡管遍布苔痕,但歷經風化后早已凹凸嶙峋,故而他沒費多大勁便順利穩住了平衡,隨即開始緊鑼密鼓的登爬工作,不時還以那對引以為傲的劍齒充當起類似登山鎬的輔助工作。城墻上的黑猩猩全都看傻了,壓根沒想過他居然還有這一手本事,直到他翻過垛口、登頂成功后方才想起來組織反擊,劍齒虎也不與他們過多糾纏,撲倒幾個礙事的家伙后又徑直奔向城墻內側的階梯,有如猛虎下山般橫沖直撞殺下城墻。

自軍營與倉庫之間橫插而過后,宮殿已然近在咫尺。而在這里,他遇到了這一路上最頑強的抵抗。

天罰翻越城墻時的耽誤為守軍獲得了寶貴的動員時間。王宮禁衛軍在臺階底層盡數就位,全部由清一色的銀背大猩猩組成,不僅體型與力量遠超黑猩猩,所著鐵甲與武器更是極為精良,一點都不遜色于狼國、獅族的那些百戰之師。若是他們一擁而上,天罰尚有像先前那般以亂打亂尋求突破的機會,可是眼下,四十多枚巨型方盾呈兩排列在最前,其后更是林立著不可勝數的長矛與槍斧,他們堅決維持守勢,并無貿然前來交戰的打算,再靠硬闖已不現實,劍齒虎不得不緊急剎住陣腳切回人形,橫置臂盾虎爪,與禁衛軍展開了緊張的對峙。

“來者何人?報出你的身份與來歷!”盾墻后響起大猩猩們的猛烈咆哮,天罰卻無作答,畢竟只要自己沒有下一步行動,諒他們也不會主動出奇。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再過一會兒,更多的守軍便要趕來支援了,介是自己若是再無良機,只恐局勢將愈發不利。

“等等先別動手!誤會,誤會!嗨,都是誤會啊!”正當他考慮著是否該繞去宮殿側門尋求突破之際,他的身后卻忽的傳來了尖銳的喊聲。維持正面對峙的他稍以余光瞥去,卻見城門方向正有一只黑猩猩朝此間踉蹌趕來。說來也怪,黑猩猩話音剛落,臺階上的一眾大猩猩便立刻收起了備戰姿態,其中最大的那只——想必是禁衛軍隊長——更是主動上前兩步,抬手行禮道:“參見吉吉將軍。我等正欲逮捕強闖王宮的入侵者,不知大人為何阻攔,還說是什么誤會?”

“別急別急,先讓本將軍喘兩口氣。”徒步奔跑著實有些太為難猩猩了。被稱為吉吉將軍的黑猩猩止住了腳步,一面扶膝喘息一面舉手示意禁衛軍們收起武器。他的個頭要比其他同類略高一些,體色偏褐,身著高級皮革縫制的貼身內甲與綢制金色披風,頭盔頂部取代尖刺的鬃狀裝飾物也證明他的身份有別于普通士兵。見幾步之外的天罰也同樣以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自己,喘勻了氣的吉吉將軍連忙起身拱手,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熱情行禮,同時向階上的禁衛軍介紹道:“這位不是入侵者,而是保護區那邊派來的議和使者,金猊大人本就有意與保護區方面接觸交流,故而曾下令塔卡爾外圍關卡若有使者來訪需即刻放行不得怠慢。嗨,說來還是怪本將軍無力管教部下,致使他們竟未及時向我匯報情況,刺頭軍更是冒犯至極自作主張,惹得小將軍沖冠一怒,這才引發了此番誤會,小將軍請放心,我們班達爾并無與保護區方面為敵的打算,我回去以后定對那些家伙嚴懲不貸……嗨,所以說到底都是誤會啊,還敢問小將軍尊姓大名?”

“不敢言尊,在下天罰,獅族漂亮男孩殿下麾下參將。”天罰并未直接回應對方顯而易見的討好,僅僅也只是收起了原先的攻擊姿態,進行應付性的拱手行禮。

他向周圍環顧,本是想確認對方并無援兵或者埋伏,卻意外發現數十米范圍內已躺滿了守城的黑猩猩士兵,都是先前被狂暴狀態下的他于無意間粗暴打倒的,且個個面露痛苦,抱著四肢或胸口滿地打滾哀嚎。再回頭對上吉吉將軍充滿誠意的目光,天罰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嗨,本來自己是肩負和平使命找對面來談判的使者,結果卻因為一時上頭,差點把和平談判硬生生弄成斬首行動,若非吉吉及時拉住了他和那些禁衛軍,令他真就這么風風火火地殺進宮殿面見頭目,想必雙方矛盾也會再難以調和了吧,更別說把紫葡萄他們帶回去了……意識到自己險些釀成大錯的天罰連忙收回臂盾虎爪,彎腰補上了更誠懇的行禮。

“原來是天罰將軍。”誠惶誠恐的吉吉將軍俯首回道,“我們班達爾與保護區雖然在過去一段時間里有些小摩擦,但是我們兩方的共同目標都是明確的,那就是共同抵抗人類陰影下的犬族傀儡政權,維護各族生靈與生俱來的自由權利。只是我們班達爾久困于塔卡爾的一隅之地,盡管有心與保護區重建聯絡,可苦于常洛地區犬族大軍長期的封鎖與高壓,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此番聽聞狼國、獅族的大兵神威天降,一鼓作氣打穿常洛,我家大王便立刻組織兵力配合貴軍作戰,但無奈軍中有小人挑撥作祟,致使雙方產生誤會爆發摩擦,互相造成了不小的損傷,也給兩邊的關系蒙上了又一層陰影。大王已下令嚴懲軍中宵小,并多次強調務必避免與貴軍的沖突,若有俘虜不得為難,即刻禮送班達羅格。將軍來的目的我清楚,不過請將軍放心,我們絕對無意刁難狼女王一行,此刻她正與我家大王在殿中暢討重建聯盟之事,相談甚歡。小將軍若是不信,不妨一同入內與會,代表獅族方面感受我方誠懇態度,日后在圣城柳瓦夫人面前也好多幫我們說說話?”

呃,貌似是真出誤會了……“啊呀,吉吉將軍言重了,這次沖突其實我也有錯,也請您不要再去苛責部下了。更何況我就是個獅族小將,哪里有能耐在老祖宗跟前說上話啊。既然雙方已無矛盾,那還請將軍引我去見你們家大王,我也早點完成任務,接上狼女王陛下回去好交差。”

“大王他就在殿內,進去就是。”吉吉將軍連忙側過身子,以請的手勢轉向一旁的殿前臺階,“小將軍有請。”

“等等,吉吉將軍!”另一邊的禁衛軍隊長又叫了起來,“金猊大人有令,若有面見大王者,需除去自身所有甲胄與武器,方可引入大殿。您就這么放他大搖大擺的進去,在金猊大人面前我等也是有口難辯啊!”

吉吉將軍臉色驟變,“閉嘴蠢貨,大王的客人,豈是你……”

“他說的對,是在下欠妥當了。”天罰也不愿意讓吉吉為難,便主動開口退讓了。他脫下骯臟破爛的皮質背甲,同時解除束在左手的臂盾,畢恭畢敬地呈給大猩猩隊長。“還請諸君替在下保管一番。”完成這一切后,他向吉吉將軍再次抱拳行禮:“勞駕將軍,那么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能為小將軍服務,是小人的榮幸。”吉吉將軍言罷,臺階上的上百名禁衛軍也隨即閃至兩側,為天罰讓出了入殿的通道。

天罰點了點頭,緊接著長長舒了口氣,邁開了步子,原本懸著的心也悄然放下了。然而事實證明,他還是過于天真了——

就在天罰沿階而上,走到禁衛軍陣列中間時,身后的吉吉將軍突然變臉,大聲吼道:“禁衛軍!拿下這個入侵者!”

“得令!”

天罰壓根沒料想到對方還能突然整這一出,還未理解對方的命令是何用意,兩側探出的長矛便已將他絆倒在地,十多只健碩的銀背大猩猩一擁而上,迅速將他制服并以藤索五花大綁。天罰哪里見過這陣仗,雖恍然大悟但可惜為時已晚,他只能在蹬腿掙扎的同時驚呼道:“等等,你們耍陰的!別忘了我可是使者!你們莫非想得罪整個保護區啊?!”

“你算老幾?還有臉代表整個保護區了?”吉吉將軍發出了詭異的笑聲,他快步走至天罰面前,天罰本想再說些什么,卻被黑猩猩那只臭烘烘的大腳踩住了口鼻,狠命蹂躪起來,“我們班達爾這里從來沒有和平使者,能見我們大王的,要么是俘虜,要么是首級!給他帶去外城監牢,當著那些狼崽子們的面剖開肚子,讓他們好好瞧瞧你究竟能有多大的膽!”

完咯,天罰暗叫不妙。這下不光沒能把紫葡萄撈出來,反倒是把自己給搭進去了,他倒是不怕班達爾們的死亡威脅,只是完完全全因自己的愚蠢與敵人的狡詐而感到憤慨。劍齒虎用盡全力甩頭掙脫了黑猩猩的臭腳,憤憤怒吼道:“等著,班達爾小鬼們!老子橫豎一條命,陰溝翻了船算老子倒霉,你們愛怎么著怎么著吧!不過老子今天話就放這里了,過不了多久,小獅王殿下必會率領獅狼聯軍踏平班達羅格,把你們通通收拾干凈!等著!!!”

“還嘴硬?急著死是吧,本將軍滿足你!”吉吉將軍被他突如其來的掙扎折騰得踉蹌倒退好幾步,面子上甚是掛不住,惱羞成怒之際又接著大聲下令道:“來啊,把他嘴給堵上!不用帶他去外面了,就在這里當著大王和金猊大人的面,讓他死個明明白……”

“且慢!”臺階之上,殿門內忽然傳來一聲威嚴的怒吼,其聲震耳欲聾,極具威懾。還未等天罰有所反應,吉吉將軍與身邊那些禁衛軍便慌忙一齊向王宮方向轉身跪倒,納頭便拜:“參見路易王陛下!路易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路易王?這就是他們家大王的名諱?天罰本想抬頭細看,卻被一旁跪倒的大猩猩隊長伸手揪住腦殼,重新粗暴地摁回了臺階。

“可是保護區來的人?”雄壯的聲音再度傳來,氣勢磅礴,架勢甚至要比十只巨型猛犸齊聲咆哮更加驚心動魄,整個殿前廣場都仿佛為之震蕩數下,簡直令人難以想象其主人究竟是何等的宏偉。“先給他帶進來看看!”

“這……”吉吉將軍本欲說些什么,可身旁那些不受他節制的大猩猩卻早已齊聲應諾。兩名禁衛軍出列,分別逮住天罰的左右雙肩,像是老鷹抓小雞一般提溜起來。不過他們似乎并沒有持械入宮的權力,走至大殿門外便不再前進,而是轉手將天罰徑直丟了進去。天罰這下可好好體會了一番那些被他打飛的小猴子們的滋味了——兩只大猩猩出手極為粗暴,令他飛出足足十多米遠方才落地,雙手又被反綁身后無法及時剎車,以至于又狼狽地繼續朝前滾了不知多久,待頭暈目眩的他緩過勁來時,臉已經貼上另一級臺階了。

城堡的宮殿同樣是由巨石砌成,占地面積更是驚人,僅眼前的主殿橫豎便已超過百米,為了支撐起宏偉的天花板,殿內設置了足足十根直徑超過兩米的巨柱。無論是墻壁、天花板還是不遠處的巨柱,均隨處可見四面爬掛的野生藤蔓與爬山虎,但比這些更多的,是簇擁在一旁看他笑話的班達爾。殿內的班達爾品種甚多,有葉猴、獼猴等小輩,也有稍大一些的紅毛猩猩與狒狒,不過他們無一例外,均身著與城外兵士、平民截然不同的綢制或絲質華麗衣裳,與他們一比,外頭候命的吉吉將軍都顯得格外樸素了,很顯然都是班達爾的高層干部。可盡管如此,身為猿猴的頑劣本性還是毫無區別的,歡呼雀躍的猴群很快便圍至他四周,或用腳踢,或吐口水,還劈頭蓋臉地朝他亂砸石塊以及木板(天罰實在想不明白這些東西是怎么帶進朝會的)。混亂的情況持續了好一陣,直到那可怕的聲音再次響起——“肅靜!肅靜!當著本王的面,莫非你們還想造反不成?!”

圍攻天罰的猴群一哄而散,驚慌失措的班達爾們連忙各自退回班位站好。側躺于地的天罰也終于得以趁機蜷曲身體用力掙扎,方才勉強重新支撐起上身。眼前的臺階鋪滿厚重的草毯,一邊穿過他的胯下向前延伸直到殿門盡頭,另一邊則連接著臺階的頂端。極目而望,臺階之上拉開了一面絲質屏障,不算太厚,甚至可以透過光線看清其后的身影,然而天罰卻有些傻眼了——屏障后的身影完全可以匹配聲音主人的雄壯,僅安坐于王位的上半身便已超過三米,就連劍齒虎在他腳下都瞬間變得渺小了,若待挺身站直,只怕整個體型甚至能比巨型短面熊還要大出兩倍不止,從身形判斷正是一只巨猿無疑。我的天啊,究竟是什么猴子能長到這么大,簡直不像是現實生靈該有的肉體存在。天罰倒吸一口冷氣,不禁回想起老漂亮先前給自己看的《金剛大戰哥斯拉》系列怪獸電影,同時暗自慶幸自己得虧沒有直接殺進來,否則下場估計不會比那些躺在殿外的黑猩猩守軍要好多少。

“你就是保護區來的使者?”似乎是察覺到了天罰的渾身顫栗,路易王有意收小了嗓音,可居高臨下睥睨萬物的威嚴凜然依舊如故,“本王已經聽到你在殿前的動靜了,打倒本王帳下戰士時候不是很厲害嗎,怎么,現在就沒聲音了?”

兩側班列的班達爾群臣再度爆發出振聾發聵的嘲笑,以至于路易王屏風前帶刀侍衛的那只山魈將軍不得不用力跺腳大聲維持著秩序,群猴想必也是害怕大王再度動怒,也紛紛緊急剎住了笑聲,只是臉上看熱鬧的欣喜神色絲毫不變。

天罰終于從先前的震撼與恐懼中勉強緩過勁頭。跪坐于地的姿勢著實過于屈辱,為了維持自己,同時也是獅族乃至整個保護區的尊嚴,他故意旁若無人般挪動著屁股令雙腿盤繞身前,并盡可能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在下不才,獅族參將天罰,先前在外面已經介紹過了。”他環顧一圈,發現眾猴已因為他明顯不同于獅子的外貌長相而悄然議論紛紛,就連屏風后路易王透出的身影也稍顯疑惑地側偏過腦袋,于是趁著好不容易聚集的勇氣尚未消散之際再度開口道:“至于我來到此處的目的,想必大王也應該清楚了吧。正如那位吉吉將軍所言,所有動物的共同敵人是犬族與人類,故而我們保護區并無向班達爾開戰的打算,此番遣我至此正是為了向班達爾方面表現我方的誠意,還請大王放下往日的成見,與我方再次精誠合作,攜手共抗強……”

話還沒說完呢,他的發言連帶著群猴的議論便再次被王座方向雷霆般的聲音打斷了,受驚的天罰本能彎腰蜷縮于地,可過了良久放才發現那是路易王宏偉的笑聲。

“精誠合作?你這張小嘴還真挺會說道啊!”屏風后的路易王一面拍起扶手一面大笑道,“說的真好聽,難道他們派你來不是為了與本王議和求饒,并釋放那幾只被抓的狼崽子嗎?把顯而易見的事實曲解至此,弄得反倒是像本王理虧了,這就是你們保護區的態度?一如既往的傲慢啊!你們難道都忘了在過去幾年里,你們究竟是怎么對付我們的嗎?”話音未落,臺階下重新響起群猴此起彼伏的尖叫,只不過這次不再是嘲笑,而是夾雜著阿茲特克語和通用語的各式謾罵、怒斥,無數攻擊詞匯鋪天蓋地般壓向天罰,若是文字可以在現實中實體化,想必此時此刻天罰早已被砸進地板下面了吧。

形勢急轉直下,天罰連忙挪動雙膝向前兩步,用盡全力大聲喊道:“還請大王冷靜。在下加入獅族不過半年時間,完全不知道班達爾與保護區方面曾經有過什么恩怨情仇,直到最近才略有耳聞,故而并未有偏袒任何一方的意思,只是……”

“夠了!”終究是體型差距,他的聲音又再一次被路易王的怒吼無情壓倒了,“本王管你知不知道,就算果真如此,你現如今也還是在替保護區那幫家伙說話不是嗎?本王已經受夠你口中那些義正詞嚴的謊言了,你不是很想念那幾只狼崽子嗎,來啊,給他帶下去收監,嚴加看守!”

王座階梯侍衛的兩只山魈士兵應聲而出,上前揪住天罰的衣服,他們沒有大猩猩那般的蠻力,只得將天罰一路拖拽著往外走,天罰自然也是拼命掙扎,連聲大喊道:“大王,大王!請大王冷靜啊!在下根本不是您說的那樣,保護區方面也是一樣的,我們……”

“大王,臣以為不妥。”右側班列中忽的傳來一聲異議,聲音遠不如路易王那般的宏偉震撼,可說來也怪,此言一出,那兩只山魈不待路易王有所指示便立刻停止了自己的野蠻行徑,天罰也終于得以暫時緩解屁股與地面的摩擦,并與在場所有班達爾一起將目光投向聲音的來源——

那是一只身材瘦削的金絲猴,斑白的兩鬢非常符合方才聲音的蒼老,他身上的服飾遠比其余眾猴華麗,來自周圍同類毫不遜色對于路易王的畏怯神色也暗示了他的身份并不一般。另外天罰也注意到了,先前他剛被帶上來時,這只老金絲猴似乎也是少數幾只沒有上來對自己動粗的家伙。

“大王,我班達爾既與保護區徹底決裂,那就應當一不做二不休,斬斷所有可能的隱患。”老金絲猴的注意力并不在天罰,他向階上的路易王略一拱手行禮后便接著慢慢說道:“凡為大事者,需當果絕明斷,切不可行懦夫之舉,優柔寡斷,成何體統。更何況長期以來,我國內部尚有不少心存僥幸之徒,依舊對保護區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若終有一日再開戰端,這些小人必將成為滋生事端的禍害。依臣之見,大王需當立刻將此使者連同那些關押著的灰狼一并斬殺,不得拖延!”

天罰徹底懵圈——好家伙,本想著對方是為自己說話的,沒想到這位又是個重量級角色,竟然比路易王還要極端。

“這,這……金猊大人為國思慮,本王深感欣慰,然猶以為過于極端了。”更讓他沒想到的是,路易王對老金絲猴說話時的語氣已不若先前那般的盛氣凌人,甚至還帶有些許商討與懇求的意思,“我班達爾獨立于世,并非為戰而生,樹立一眾強敵并非我國長遠之利益。北方犬族的強大軍力已然足夠窒息,若是再與保護區方面徹底撕破臉,恐將陷于腹背受敵的不利境地。本王以為,為我國長遠角度考慮,此事還需再行商議。”

“大王若欲為班達爾長遠考慮,更需即刻斬殺此使!”盡管路易王已明顯不悅,可被稱為金猊大人的金絲猴卻絲毫不見退讓,繼續朗聲奏道:“大王倘若不聽我言,我班達爾四十二萬六千四百四十一子民如何理解大王的決意,又如何能讓他們真心實意的為大王奉獻耿耿忠心?我國上下,從戰士到平民,無不對保護區當年的背叛之舉深感屈辱,義憤填膺。大王若不趁此時機以表決心,莫不是想將自己推向全體臣民的對立面嗎?”

“這,本王……”

“大王莫非忘了,為先王哈奴曼報仇雪恨的大愿了嗎?!”金猊此言一出,原本沉默的一眾班達爾全數轉身拱手,一齊向路易王隨聲附和道:“為先王哈奴曼,報仇雪恨!報仇雪恨!!”

臣子集體抗議帝王的決意,放在哪一國都堪稱是不可思議的行徑,眼下一眾班達爾支持金猊之意一覽無余,路易王也確實是變得躊躇起來了,久久不再說話。趁著這最后的機會,天罰迅速起身撞開那兩只山魈,重新奔回原來的位置,昂首挺胸朝階上那個恐怖的身影大聲道:

“大王,在下理解您!雖不清楚過去的往事真相如何,但終究是已經過去了,所有生靈畢竟還是要繼續向前看的,何必拘泥于過去的一切?!大王,我方欲與貴方重新交好的態度是明確的、不受任何客觀因素動搖的!俗話說做人留一面他日好相見,還請大王仔細考慮這其中的利害!如若大王不愿相信我方的誠意,在下還有另一計劃以表決心——請大王釋放那幾位灰狼俘虜,由在下留在此處充當你們的人質!只要大王愿意與保護區冰釋前嫌、重歸于好,在下便任憑諸位處置,要殺要剮,悉聽尊——哎呦哎……”

這番逞英雄的姿態未免有些太做作了,更有故弄玄虛的嫌疑,天罰還沒來得及說完,便已被沿階而下的山彪將軍迎頭踹翻,另外兩名衛兵也趕忙追上前來將天罰重新摁倒在地,緊隨其后自然又是一陣疾風驟雨般的拳打腳踢。望著痛苦滾地的天罰,不遠處的金猊只是不屑一顧般的冷哼,便又嫌棄地將視線挪開了,“怎么處置你還有那些狼崽子,那是我們班達爾自己的事,這般跳梁小丑,到現在還認不清形勢嗎?”他從容拱手,繼續向路易王奏道:“此事不容拖延,還請大王速速下定決心!”

正當天罰完全陷入絕望之際,屏風后的路易王終于再次開口了:“唔,本王只是先將其關押起來,并未說就此繞過他,爾等何必如此群情激奮?金猊大人之言確有其理,可本王已有王命在前,若如兒戲般朝令夕改則更不成體統,莫非現如今本王說話已經不管用了嗎?衛兵聽令,不用帶他出去了,就地關押于內堡底層死牢,以待本王明日發落,若無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見。今日就此事畢,爾等退下吧!”

眾班達爾連忙一齊跪倒,高呼道:“臣等恭送大王退朝!”

趁著那兩個山魈士兵也跟著跪倒行禮之際,天罰連忙抬頭望向王座方向——臺階上的屏風并不高,只能勉強遮住坐姿下的路易王,若等他起身離去,或許還有機會看清他的真實容貌。可另一件奇怪的事情卻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

右側班列前的金猊并未像同伴那般下跪,而是再度發出一聲不屑于隱藏的冷哼,其不滿之意溢于言表,未待請辭,他便已轉身自大殿側門離去,侍衛兩旁的十多名金絲猴侍衛也立即緊隨而去。

這下天罰可更困惑了,哪怕是被大漂亮尊為亞父的老軍師疤面,在小獅王面前也絕無可能行如此僭越之舉,更何況還是在正式朝堂上當著他這個外人的面跟大王對著干,絲毫不留任何情面可言,簡直就是以下犯上的忤逆之舉。老東西如此膽大包天,完全是不把路易王放在眼里,這其中真有什么他所不了解的隱情嗎?

可他還沒來得及再想些什么,便被那兩只山魈粗暴地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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