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田書笠，我是很失望的，那個孩子并沒有讓士覃描述得那般優秀，她沒有目標，沒有夢想，除了悶頭學習，幾乎沒有別的特長。但我還是將她收下了，不是因為讓士覃的強烈推薦，而是因為她眼睛里閃現的，是和我當年一樣的光芒，那是對學術無法割舍的熱愛。所以我決定，用這三年的時間去拯救一個沒有夢想的天才。

第一次頭腦風暴，不可否認，田書笠是出色的，只是因為年輕，想法未免太過稚嫩和理想化了。為了催促她快速成長，我毫不留情地指出她方案里的缺陷。當我宣布廢棄她的方案的時候，她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著我，我知道她不甘心。但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會不顧我反對，不遺余力地將那玩意兒做出來。年輕的時候總是有這么一股沖勁，去堅持自己認定的“真理”。大概因為我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不忍心看到她半途而廢，我在暗地里給了她力所能及的幫助。

接下來的一年里，我總是默默地給她安排對她有利的項目，替她避開一些無意義的課題。但是那件事我卻還是阻止不了。那天她如此堅持地站在我面前，不僅表達了強烈的意愿，更表現了這一年不被我認可的委屈。彼時，我才意識到，田書笠和其他學生一樣，是需要適當的鼓勵和贊揚的，不是一味地打擊就能茁壯成長的。

直到今天，我都說不清她接手了那個項目究竟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但當時，我是非常后悔的。如果那天鐵了心要去阻攔，恐怕也不會有那樣的事故。可正因為經歷了那次事故，田書笠才更加成熟。從那以后，我看到她眼底的堅強和對知識最純粹的渴望。她開始思考未來，并最終確定了目標，或許疼痛真的是最好的教訓吧。盡管如此，我還是希望這樣的教訓不要太多，畢竟我不是很喜歡看她皺著眉無比痛苦地躺在我懷里的樣子。

我是個追求完美的人，對自己的學生也是一樣的。但田書笠是個例外，因為不需要我的催促，她自己就已經跑得夠快了。對于這樣的孩子，我多少有點不忍心。當然，我不否認，我對她還存著別的心思。這種心思緣何而來，何時而起，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等我發覺情況不妙的時候，已經深陷其中了。我從不拘泥于傳統思想，什么倫理道德，什么年齡差距，我通通不在乎。既然事情已經發生，那便順其自然。我知道現實阻礙很多，但那又怎樣呢？真正的阻礙只有一個，那就是田書笠的抗拒。于是在看她回寢室的時候我似有若無地提示她不要只顧著學習，偶爾也感受下周圍的環境和人。結果她那顆看似聰明的那榆木腦袋里當真一點位置都不留給我。也罷，我不著急，我是老師嘛，循循善誘還是可以做到的。

后來，她變得更加獨立了，很少出現在我辦公室里，除了偶爾組會結束會多留一會兒向我提問。學術上她從不令人失望，畢業論文順利通過初審進入大組答辯。答辯排班公布前我破天荒地找韓左做了手腳，其實原本田書笠并沒有被分到我的答辯組里。韓左驚訝于我的行為，一方面她認為田書笠很有實力，根本不需要答辯組老師放水。另一方面，暗地里改變事態發展不像是我的風格。可是她哪里會知道，我根本不是在為田書笠擔心，我是為了我自己，為了在她離開前，我能多見她幾次。

我萬萬沒想到，她會在一切塵埃落定后特地來向我道謝。她向來不善言辭，為了避免她難堪，我總不舍得讓她多說。但是那天，我鬼使神差地沒有接她的話，卻收獲了意外的驚喜。按理說學生和老師道謝是件很平常的事，田書笠本可以大大方方表達完謝意，拿著論文轉身離開。可她的過分緊張讓我突然感覺事情有轉機。或許除了謝謝，她還有別的話要跟我說，只不過不知道怎么開口。我帶著熱切的期望和深切的情感盼著她，而她竟然掉頭要走。情緒醞釀到這份上，我不想浪費，立刻起身去追她。怕她出了屋子更沒機會開口，我便伸手拽了她一下。或許是用力過猛，她直接被我拽到了胸口。然后那件事就順理成章地發生了。直到她驚慌失措地逃出辦公室，我才意識到自己辦了件多么混帳的事情，但是我不后悔。

吃散伙飯的那天，她和其他學生一樣，恭恭敬敬地向我敬酒，我也像模像樣地祝福她，絕對真心的祝福。這是我們在那件事以后第一次見面，有那么一段時間我懷疑過自己。與別的女生不同，田書笠并不喜歡往我辦公室里蹭，非必要不和我說話。只有我向她提問的時候她才簡短地回答幾句，也就是匯報項目的時候話才會多起來。大概那丫頭只是單純地像尊敬老師一樣尊敬我吧。但是舉杯的那一刻，她終于正視我。從她清澈透亮的眼睛里，我看到的不是尷尬，不是怯懦，更不是怨恨，而是惋惜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