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南湘玉已位于第二層空洞口的旁邊。
身旁還躺著另幾位仍處于昏迷中的執行部隊員。
她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會以這種方式返回研究所第二層......
她全程看著夏亞以一條登山繩，一手攬著一人、同時用水流托起另一個人，就這么簡單“粗暴”地將眾人背上了幾十米高的第二層！
在看到夏亞將最后兩人背上來時，不知怎的，南湘玉原先心中對于夏亞的恐懼消散了一些。
在做完這一切時，她又看到夏亞離開了自己的視線，往第二層其它位置走去。
幾分鐘后，他再度返回，只是腰間圍著的那件衣服上多了幾分不明血漬。
“你要不先叫上邊的人下來幫忙吧，先別......”
感受到托向自己臀部的手掌，輕微的紅暈再次浮于她的雙頰。
但她這回沒再感到難為情，而是配合著抬起左腿，雙手抓著夏亞的肩膀，好讓其抬起自己。
而后凝實的水流輕輕托起她的身軀，帶著她往地表行去；
考慮到她右腿可能骨折的緣故，少年行走間的步伐緩慢而又穩定，并未有太多起伏。
“一、二層現在沒怪物了，我先把你帶上去，然后再叫人下來。”
夏亞再次撇過頭，不讓身旁的女人看見自己說話時的口腔。
“......”
沉默間，兩人走入步行通道里面，再過幾分鐘他們就能返回地表了。
“你先前...為什么赤身從洞穴里爬出來？”
隱含一絲不解和懼意的話語回蕩在通道內。
南湘玉終究是沒忍住問出了這個可能會招致滅口的問題。
在她的意識里，身旁的少年很可能是一只......
“先前不小心掉進血池里，加上衣服本就又臟又破，我干脆脫掉不要了。”
夏亞坦然地回應道。
倮奔竟被他說的如此自然。
“......”
“那先前的那只三階怪物，”
“我看到一根像似“長槍”的東西殺死了祂。”
南湘玉不清楚自己為何要問出這種“蠢問題”；
她覺得自己在作死的邊緣不斷試探......
可她又實在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畢竟害死他們大部分人、導致研究所失聯的罪魁禍首就是那只三階怪物。
如果夏亞更“兇”一些的話她或許就不會這么問，可他偏偏卻如此的...溫柔？
在二階【心靈】的感知下，南湘玉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少年的心緒。
可直到這會兒，他心里仍未有過多的情緒起伏......
“那個啊，我也看到了~它是一根從地底下伸出來的觸須。”
“不過它似乎對我沒有興趣，即使看見了我也未理會，而是不停地追殺那只怪物。”
夏亞不假思索地解釋道。
熟練的仿佛早已排練了許多遍。
而這回，南湘玉終于發現了夏亞的不對勁......
他的牙齒似乎有些不正常？
沒等南湘玉細究，原先縈繞在她鼻中的腥臭味一掃而空，轉而是清新的干凈空氣。
原來他們已經到達了地表。
透過研究所大門，可看見外邊那片漆黑的夜幕。
相比起挪得研究所下方那猩紅地獄般的景象，南湘玉如今看荒野上的夜景，竟覺得它是如此的美麗。
好在留守在地面的4位防衛軍并未出現什么問題，夏亞隨后將南湘玉留在上邊，接著又和兩位防衛軍一起返回地下。
就這么來回幾趟后，他們終于是將所有人...所有活著的人帶回了地面。
而南湘玉也將先前發生的事情給那幾位僅存的防衛軍講述了一遍。
“那我們現在是...？”
4名防衛軍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又將目光放到了南湘玉身上；
而南湘玉又下意識地看向一旁的夏亞。
“都看我干嗎？你不是研究部的嘛？”
“這次任務的負責人難道不是你們部門么。”
感受到10道目光望著自己，夏亞頭也不抬地回道，順帶遮掩了自己開口時的口腔。
此時他正在翻找自己那個失而復得的行軍背包，似在確定自己有沒有漏掉什么東西。
原先赤身的他也重新換上了一身軍服。
翻著翻著，夏亞不禁皺起了眉頭，接著起身背起背包，準備往研究所內走去。
“你又進去干嘛？”
南湘玉下意識扯住他的袖子，語氣隱含著擔憂。
“漏了點東西在里面，我很快就回來。”
夏亞隨口回道，語氣仿佛是出門買個菜；
而不是深入那上百米深、遍布腥臭味的漆黑地穴。
除了“水華”外，包括“驚雷”在內的其它東西都還在他背包里。
如果沒記錯的話，“水華”應該是在最下層，當時變身的時候給漏掉了。
看著夏亞的身影再度消失在研究所內部，南湘玉和另外4位防衛軍不禁面面相覷起來——安管局的人都這么勇的嗎？
......
大概二十幾分鐘后。
夏亞腰間撇著“水華”重新返回地表。
其實他只用了五分鐘不到就找到了遺落的武器；
剩下那點兒時間他順帶吃了點“宵夜”：
【夏亞】
生體狀態：91%
Eve能量：63/100
力量：21
敏捷：20
耐力：21
畸變程度：67%
質體：一階【海潮】-100%
怪形：
1、溫迪戈：二階【凜冬】-100%；一階【軀殼】-100%
2、該隱：三階【生物武裝】-82%；三階【詛咒之血】-82%
......
事實上，除了該隱外，地穴內那些突變者乃至脊椎怪物，它們本身擁有的質體都是【生物武裝】和【詛咒之血】。
只是相對來說，這群怪物都是當初質體實驗導致的廢棄品。
即使夏亞將地穴內的所有怪物吞噬干凈，該隱形態下的兩項熟練度也僅僅只增加了2%。
比起該隱那種完全體，這些畸形的怪物實在沒什么“營養”。
“......”
“喲，靚仔...啊不對，是咱們的大英雄回來啦~”
孔印略帶調侃的聲音隔著老遠傳入了夏亞的耳朵。
當夏亞來到自己小隊的卡車邊上時，葉琳正拿著一盒罐頭給孔印喂食；
這貨半小時前還是瀕危頻死的模樣，這會兒接連注射了好幾支治療針之后，又重新“復活”了過來~
至于秦孝華則是和另外三位隊長、以及陳國良和南湘玉一起商量著事情。
在看到夏亞回來時，秦孝華還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你又下去了一趟？里面沒有活人了吧？”
老李頭語氣驚訝地喊道，眼神透漏著好奇。
哪怕是他這種老兵，此刻回想起地穴內的恐怖和壓抑也不禁感到膽顫；
而眼前的少年卻敢獨自一人下去，此前甚至還救出了他們所有人！
夏亞點點頭，小幅度地張開嘴回應道：
“沒了。”
所謂的“沒了”不僅是指活人，
連里邊的怪物幾乎也被他清光了......
接著他們又詢問了夏亞一些例行的事情：
包括地穴底部的大概情況，李文初以及那只三階怪物的下落等等。
夏亞對此則一一解（隱）釋（瞞）了過去。
隨后他還了解到，此次的任務雖然傷亡極其慘重，但任務目標卻是完成了大半：
包括找尋尚存的研究資料和成果——即擬態螳螂和刺客蟲的紙質資料，雖然其他的未找到，但有了這兩項資料也算是完成目標了；
以及失聯的原因和研究所的運行記錄——這東西當時被曹界臨時拷進了U盤中，這會兒還在包里；
最后的任務目標則是嘗試恢復研究所的能源供給。
但很顯然，挪得研究所算是徹底廢棄了，這個任務目標自然也是劃掉。
如果不算上那超過半數的傷亡，那么此次聯合任務多少還稱得上圓滿完成。
......
經過一番商量，眾人決定等到天亮時分再動身返回伊甸園，今晚則在挪得研究所附近休息一晚。
因為死傷人數過多的緣故，剩余的17人共分為三班值夜。
雖說如此，挪得研究所的附近相對于荒野上的其它地方，它要更加偏僻，夜晚上游蕩的怪物數量也更稀少。
期間眾人還發現了一個奇特現象：
有畸變猛獸和怪物循著人的氣味找到了這里，但它們只是在最外圍晃蕩了一圈，接著就倉皇地調頭離去。
這還不只是一只、兩只，所有尋過來的怪物皆是如此！
它們的確嗅到了“食物”的味道，
但它們也聞到了一股微乎其微的血腥氣味......
常人或許聞不出來，但對于大多數怪物而言，這股味道是如此的明顯。
光是聞到這股嗜血氣味，就足以讓它們感到膽顫，繼而倉皇逃竄。
于它們而言，那群“食物”附近盤踞著一只極其可怖的猙獰怪物！
在它們那可憐的智力中，那群“食物”已經被“它”給霸占了，不許其它任何存在染指。
這股氣味無疑代表著“它”的某種警告。
“哈~估摸是挪得研究所太臭了，連怪物們都不想過來~”
雖然這是句笑話，但眾人也想不到別的理由去解釋這一奇特現象。
......
而此時的夏亞，他正獨自靠坐在車隊的最后方。
由于車隊是靠在山體的一側，所以他們這一班值夜的基本每人守在一輛車子附近。
一片靜謐中，夏亞不知從哪摸出了一個破碎的小鏡子。
他抬起手臂，將鏡子放在自己面前。
借著微弱月光，一副略顯滄桑的面龐映入眼簾。
稚嫩已在漫長旅途中消磨殆盡；
唯剩滄桑留存于少年臉龐之上。
黑表上顯示的時間是“2077.12.28”。
過不了幾天，世界又要迎來新年了，這意味著他的年齡也會隨之增長。
但好笑的是，他甚至連自己多少歲都不清楚......
于他而言，從外表看大概在17、18歲左右；
而意識里，他的記憶卻僅僅只有兩年不到的時間。
根據沙瑪之言，他在復活之前是伊甸園的工作人員之一，可他對此沒有任何印象。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剛出生不到兩年的“嬰兒”，卻要拿上沉重的屠刀。
如今的他似乎只剩下復仇這一選項......
“屆時真的殺死了那位名叫“亞當”的男人后，自己接下來又該做什么呢？”
靜謐的夜空下，少年忍不住撫躬自問。
手中破碎的鏡子映射出他那張迷茫的面容。
隨著他咧開嘴巴，一口尖銳利齒就此現于眼前。
這口新牙完全脫離了人類應有的牙齒模樣，反而像是......
少年嘗試著張了張嘴。
鏡中立刻映射出“怪物”張開血盆大口的模樣。
而原本藏于其內的狹長猩紅尖舌亦隨之顯露出。
看著鏡中那輕輕松松超過10厘米的長舌，一股荒謬感浮上了少年的心頭。
正如他先前在Eden學院說的那樣：
在這破敗、腐朽的舊世界，人類本身就是披著人皮的“怪物”。
而如今他僅僅只吞噬了兩只怪物，身上的非人跡象就如此明顯。
不難想象，隨著吞噬數量的增多，他將越發向怪物的方向轉變。
到那時，他恐怕將再也無法呆在“人類”的聚居地當中；
到那時，他將再度流浪荒野......
思緒間，夏亞緩緩揚起自己的嘴角，
他似想看看自己微笑時的模樣...想看看人類的笑容是怎樣的。
但鏡中的怪物卻咧開布滿尖銳利齒的大口，猩紅尖舌若隱若現，湛藍雙眸仿佛透著寒冷深淵之下的酷寒冰風。
他在微笑，但“他”卻在獰笑。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笑，還是在哭......
就如他總會下意識地與其他人保持距離一樣。
畢竟......
他本就是藏匿于人群中的怪物。
“......”
沙...沙...
沉浸于鏡中倒影的怪物并未察覺到腳步聲的到來。
從聲音來聽，腳步的主人似一瘸一瘸在地上拖行。
但怪物仍在盯著手中的破碎鏡子；
他那迷惘的心緒已不知飄往何處......
直到一張妍麗臉龐映入鏡面。
兩張面龐就這么“擠”在這塊小小的鏡面中。
一個眼神呆滯，另一個則眼帶笑意；
一個猙獰可怖，另一個則嫣然含笑。
恍惚間，漂泊的心緒重歸心靈。
破碎的鏡面中，怪物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她怎么會在這里？
她什么時候到來的？
不解的疑惑縈繞在怪物心中。
他又不自覺地眨巴了兩下眼睛，
鏡中的女人也俏皮地眨了兩下~
那雙極好看的桃花眼中透著遮掩不住的笑意，她原先那副無框平光眼鏡并沒有戴于臉上。
“你干嘛盯著鏡子傻笑？~”
南湘玉緊抿著唇問道。
可兩邊翹起的嘴角卻表明她在憋笑。
聽聞此言，鏡中的怪物有些慌張地收起尖銳利齒和猩紅尖舌。
但他清楚女人肯定都看見了，此番舉動無異于掩耳盜鈴。
“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怪物下意識地撇過頭，不讓女人看見自己的嘴巴。
“其實也沒什么，我就是...想著來感謝你一番~”
南湘玉微笑著回道。
此時的她拄著一根臨時鐵棍，骨折的右腿已然接受過治療。
以伊甸園內的科技，這點小傷短短幾天不到就能徹底痊愈。
“感謝？”
“感謝我干嘛？”
怪物不解地問道，原先有些尷尬的情緒正逐漸消散。
但女人并未立刻回應他。
只見她小心地抵著后邊的石壁，似想學著他的樣子靠坐下來；
但卻因為單腳站立的原因，腳下不慎一滑，整個人開始往下栽倒。
好在一團柔軟的凝實水流及時托住了她，并帶著她緩緩坐回地面。
“謝謝~”
“我其實是想感謝你在研究所里救了我兩次。”
南湘玉扭過頭，目光直視、語帶感激地說道。
但他卻故意將臉龐側到另一邊，似不想自己看見他那可怖的口腔。
“沒事，我們本來就是隊友，互幫互助是應該的。”
怪物輕聲回應道。
轉過去的臉龐叫人看不清其表情。
屈膝而坐的模樣好似一塊頑固礁石。
“對你是如此，但對我就不一樣了......”
女人也屈起左膝蓋，仍然側著臉龐，望向的方位仍是旁邊那塊“礁石”。
“你會不會好奇，我一個女研究員干嘛要跑到荒野上跟你們一塊執行任務？”
“......”
怪物沉默著。
幾秒后，一道略微沙啞的聲音響起：
“是因為信用點？”
他的腦袋稍稍擺正了一些。
“對，就是因為信用點...因為錢。”
女人喃喃道，語氣輕微的仿佛自言自語。
“我當初考入質體研究部為的就是它給出的豐厚待遇；”
“我不顧風險參與聯合任務為的是研究貢獻點，為的是早日升入一級研究員，為的就是那更好的待遇。”
“為的是......”
呢喃間，怪物從女人的語氣中察覺到了些許意味。
那好似是潛藏起來的酸楚，也是某種哀傷。
“為的是什么？”
怪物終于扭過腦袋。
他看見女人正“望”著自己，但眼神卻是失焦的。
“為的是什么？”
怪物再次問道。
好奇心已被無神的漁夫勾起。
“......”可女人仍未回應他。
于是他輕輕掐了掐她的手臂。
“嗯？”
“什...什么？”
南湘玉好似剛回過神來，此時表情還有些發懵。
“我問你，你參與此次任務，為的是什么？”
怪物直直盯著她的雙眼，不厭其煩地問道。
“為的是錢啊。”
女人表情困惑，似不明白他為何執著于該問題。
“不，我問的是...你為的是誰？”
怪物表情認真地追問道。
話語聽起來似在逼問，但語氣卻又很溫和。
聽到這話的女人緩緩抬起面龐，輕搖頭笑道：
“你問這個干嘛？又不關......”
“但我想知道。”
怪物再次開口打斷了她的話語。
“......”
看著身旁少年的臉龐，南湘玉不自覺抿了抿唇：
“為的是我母親......”
“臥病在床的母親。”
她輕輕嘆了口氣，語氣帶著未加遮掩的無奈，目光垂落望著地面。
怪物終于得知了自己“渴求”的答案。
他沉默了幾秒，將臉龐往身旁湊近了一些。
“我覺得你很勇敢。”
“不僅人長得漂亮，心性也很好！”
怪物直視著她的雙眼說道。
說出的話語甚是“直白”。
“你什...什么意思？”
南湘玉錯愕地歪過頭，神情似有些不解，雙耳卻有些泛紅。
“就字面意思啊！”
“你愿意為自己的親人做到如此地步，這難道不值得一句稱贊嗎？”
怪物理所當然地回應道。
臉上的表情相當之認真。
露出的牙齒相當之尖銳。
“......”
看著他一本正經講話的模樣，南湘玉不自覺眨了眨眼，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漸漸回升，嘴角位置繼而多了一抹弧度。
“謝謝！~”
她也一本正經地回了句，只是沒兩秒就破功了。
“噗~”
“你笑什么？”
這回兒輪到怪物感到疑惑不解了。
他看著身旁止不住偷笑的漂亮女人，想不明白她的笑點在何處。
可女人并未回應他，而是費力地撐起鐵拐：
“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休息啦~”
就在準備離去的時候，她卻又轉過身，將臉龐湊到他的面前。
湊得非常近。
只聽她語帶笑意地說道：
“和你聊天真的很讓人愉悅~”
“謝謝你！夏亞。”
“還有...你笑起來很好看~”
說罷，女人沒等夏亞回應便轉身離開。
只是那根鐵拐撐得飛快。
泛紅的雙耳隨著短促的敲擊聲逐漸遠去~
獨留下一臉不解的“怪物”坐在原地。
“......”
“夏亞？”
怪物低聲自語著，好似第一次認識這兩個字。
他再次抬起右手握著的鏡子碎片。
只見邊緣破碎的鏡面內，一張帶有滄桑感的帥氣臉龐呈現其中。
回想起南湘玉最后說的那句話，
少年緩緩揚起自己的嘴角......
只是這一回，鏡面中呈現的不再是“怪物”的模樣。
而是一張略有些滑稽的古怪笑臉......
同時也是一張人類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