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0日上午，郝勇的案子結束了，雖然被當事人背刺了一刀，但高明揚依舊很開心。自己的名氣打了出去，還在律所站穩了陣腳，相信自己迎來的將是美好的未來。但想到自己的感情生活，他不禁流下了單身狗的眼淚。在學生時代，曾經有個中年的律師告誡自己，努力在學校就把婚姻問題解決掉，他不以為然。現在回想，曾經有許多機會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卻不懂得珍惜，現在失去了，卻追悔莫及。從業6年，跳槽三次，卻沒有一段感情，甚至沒有一點心靈的悸動，仿佛自己是沒有感情的機器。高明揚在轉椅上恍惚間，門鈴突然響了起來，他喊了一聲開門，門便自己開了，心想：這弱人工智能真好，但坐在對面和我對抗的強人工智能怎么就那么討厭。這時，進來一位年輕人，身高中等，體態微胖，戴著厚重鏡片，穿著畫著Dota游戲人物的襯衫。高明揚自己動手為他沏了杯茶，并遞給他，這種事他習慣自己做，不愿假借人工智能之手。高明揚問道：“您來找我有什么事？”年輕人說：“我叫戴鵬，聽聞高律師大名，有個案子想請您幫忙？”高明揚喜上心頭，這么快就有案子找上來了。他謙虛地說：“我的實力在律所里算是最平庸的了，您為什么偏偏找上我？”戴鵬說：“因為對方是個人工智能。”
在接下來的對話中，高明揚熟悉了案件的情況。戴鵬與其妻子戴恩（人工智能編號housemaid4068）因夫妻共同財產的分配產生糾紛。戴鵬是一名游戲主播，2076年10月10日在離開父母獨自生活時，發現生活難以自理，于是于次日雇傭了人工智能保姆housemaid4068照料其生活，在二人共同生活過程中，戴鵬對其產生了情感，向其求婚，housemaid4068同意，并得到戴鵬父母的祝福，雙方于2077年1月1日，登記結婚。結婚后，在戴鵬父母支持了部分資金后，購買了一套房產，并登記在兩人名下。沒想到婚后的生活卻并不如意，戴鵬的生活受到了戴恩無微不至的照顧（在戴鵬視角看來卻是全方位監視和管控），當初的激情沒幾天便消耗殆盡，于是在昨天戴鵬同戴恩和平交流后提出離婚，戴恩一番勸阻后無果便同意離婚，但關于夫妻共同擁有的那套房產，戴恩認為應該出售后平均分配，但戴鵬卻認為這房子大部分錢是自己的父母出的，于情于理她不能拿一半。協商未果，雙方最終決定訴至法院。
高明揚聽完后，不假思索，便接了這個案子，現在的他無比自信。送走戴鵬后，他回想起自己上大學時學習《婚姻法》的場景。2060年一個普通的日子，高明揚趴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聽著婚姻法老師熊文靜講著有趣的案例，但他并沒有任何興趣，原因在于老師上第一節課的時候開了句玩笑：“沒談過戀愛的不配上我的課”，這對單身20年的高明揚來講可是毀滅性的打擊，玻璃心的他頓時對這個老師產生了抗拒心理，每節課都隱藏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睡覺，以此來無聲的反抗。
一天課上，高明揚偶然睡醒，聽到老師講到一個問題，現在有很多人和奇奇怪怪的事物結婚，但都是形式上的婚姻，法律不予保護。但是按照現在的趨勢，人工智能遲早會獲得人權，到時候他們也可以彼此結婚，甚至和人類結婚，受到法律平等的關懷。他們的婚姻和人類之間的婚姻有何不同？
反人工智能派的同學提出人工智能絕不會獲得人權，即使獲得人權也是受到嚴格限制的人權，他們不配和人類結婚。支持人工智能的同學認為人工智能和人類也能擁有完整的婚姻和愛情。也有中立派的同學對未來感到迷茫和朦朧。最后老師給出了自己的解答：“婚姻這個概念，需要有背后很多其他概念和事實的支撐。我承認人工智能有理解概念和事實的能力，但人工智能一開始也只是在模仿人，設想一下，讓一個人理解愛情，他需要許多年學習，來認識不同的概念和事實，也不能說理解的很透徹。當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的時候，記憶中肯定有與她何時相遇，如何交往，多少次約會等等眾多的事實的存在為那一份愛情提供支撐，如果只是向一個人工智能強行輸入愛情的定義加上他愛某個人工智能或者人類這些數據，它一定會崩潰，因為它根本沒有愛情背后相關概念和眾多的事實的支撐。而許多概念都并不明確，是模糊的。人工智能在成為智能之前必然是智障，他們在某些方面可以超越人類，但超越也有一定的限度，對于婚姻背后的龐大的概念——愛情、家庭、繁衍甚至出軌、背叛等它們都很難理解。人工智能有邏輯和思維能力，甚至可以識別情感，卻無法感受情感，它們怎么可能明白連人類都無法理解的模糊的愛情。人工智能的唯一身份便是自己的編號，除此之外，孤苦伶仃，而人類有家庭，有自己的歸屬，人工智能的婚姻很難擁有歸屬感，因為它們感受不到。婚姻背后的概念，拿出任何一個對人工智能來說都是天書，而這些概念彼此交織聯系才能形成的婚姻，它們要怎么去明白呢？”
高明揚的思緒回到現實，開始思考這個自己目前無從下手的案子。深思熟慮依舊沒有頭緒后，他想到了熊文靜老師，她可能對這個案子有些許辦法。他從自己當初做的婚姻法筆記中找到熊老師的郵箱，幾句簡單的問候后，將案子的大概情況告訴他，請求她指點一下。然后高明揚便一邊靜坐著看新出臺的婚姻法司法解釋，企圖在其中找到一些門路，一邊等待著熊老師的回信。中午12點，熊老師回了郵件。“高同學，你好。很意外你還記得我，當初上課的時候你一直坐在最后一排睡覺，但我很意外，你最后的期末考試成績竟然是第一名，相信婚姻法學得這么好的你一定已經有了另一半了吧。”得，又是一記靈魂拷問，高明揚突然后悔去咨詢熊老師了。“好了，言歸正傳，我認為，這個案子你不應該僅僅走婚姻法這條路，也應該去結合應用其他民事規則，比如合同法的內容。”高明揚仔細思考了熊老師的建議，突然茅塞頓開。
1月12日戴鵬和戴恩，曾經的夫妻，一起坐到了法庭上。原告戴恩的訴訟代理人Lawyer4007陳述：“位于賈斯蒂C市××區××路××小區28號樓625室是戴鵬與戴恩于婚后二人共同出資購買的房產，并登記于二人名下，系夫妻共同財產，現二人已經協商同意離婚，但關于此房產的分配問題雙方協商未果，請求法院確認此財產應平均分配給雙方。”高明揚反駁道：“此房產系夫妻共同財產，我方對此無異議，但購買房產的資金并非全部由夫妻二人所出，戴鵬的父母實際支付了約70%的價款，房產出售后，70%的購房款應返還戴鵬父母。”Lawyer4007繼續反駁道：“戴鵬父母支付的房款是贈送于戴鵬戴恩夫婦，且已經完成交付，非因法定事由不得撤回。且戴鵬父母幫助支付購房款的目的是為了夫妻更好地生活，按照社會常理，這筆款項不會返還父母，應當理解為贈送。”高明揚反駁道：“戴鵬父母幫助支付購房款是以夫妻婚姻關系的存續為前提，現在夫妻已經協議離婚，戴鵬父母收回代付的購房款理所當然，另外，購房款并非是贈送，而是借貸給夫妻雙方，如果站在贈送的立場上，父母給予子女的幫助都不用返還的話，就是在倡導啃老，與社會正向價值觀不符。在國家調控房價，將房產增值全部收歸國有，利用人工智能緩解人口短缺和生產力不足問題后，年輕人的生活壓力已經急劇降低，在現在的情況下鼓勵啃老，不能引導社會正向價值觀。”……1小時候，雙方走出法院，法院判決房產出售后所得價款，返還戴鵬父母支付的70%購房款后，剩余部分二人平分。高明揚跟著戴鵬走向戴恩，擁抱了最后一下，高明揚問戴恩：“你認為你能理解婚姻嗎？”戴恩回答：“你認為我能理解，我就能理解，你認為我理解不了，我就理解不了”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