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陛下，貴妃還活著！”

甄逸抱著懷中渾身血陷入昏迷的女孩，眉頭緊鎖，抬頭望向卿如。

“秋璐還活著？”

“貴妃的氣息很微弱，應該還活著，就是不知道公主將她藏在了什么地方……”

甄逸一臉陰翳，抱著甄宓看著遍地殘垣斷壁，又看向非常虛弱的卿如，本就緊鎖的眉頭，如今鎖的更緊了……

“卿如，朕又欠了你一次……”

“為陛下分憂，本就是人臣本分……”

“可是你今日耗盡刻印修為，對你的身體是不可逆的損傷……”

“與公主的性命相比，這些都不算什么。臣既受陛下與皇后的知遇之恩，定當竭盡全力……”

皇后……

甄逸心一陣刺痛，他已經失去了皇后，此時又怎么能再失去秋璐呢……

“卿如，你能順著貴妃的氣息尋到她的蹤跡嗎？”

“愿竭力一試，無論如何，定將貴妃公主安全送回雪域……”

……

遍地的尸身……

滿目的瘡痍……

甄逸懷中的女孩卻安然的睡著……

妖星……

甄逸不由得想起昔日那個被他斬首的觀星者的預言……

可是懷中如今安睡的女兒，又哪里有方才妖星的樣子……

甄逸苦澀地閉上雙眼，方才那個九條尾巴雙眸猩紅的狐妖又在腦海中浮現……

她所展現的毀天滅地的破壞力以及那雙對世界毫無留戀滿含殺意的眸子，都是如此的觸目驚心……

“陛下，妖星只是寄宿在公主體內，臣已散盡修為將其封印，陛下無需擔心。”

甄逸眉頭舒展了些，點了點頭……

“陛下，貴妃的氣息越來越近了……”

柳卿如安慰著甄逸，話語是平靜的。可他的心卻并不平靜，如今貴妃的氣息極其微弱，命若懸絲……

恐怕薨逝已在旦夕之間……

“陛下，有人在破廟里找到了貴妃！”

四處搜尋的士兵傳回了消息。

……

奄奄一息的秋璐終于等到了她的真命天子，她躺在他的懷里，竭力睜開眼，望向馬車窗外……

“宓兒……宓兒……”

“宓兒安然無恙，你別說話，咱們馬上抵達雪域，馬上回家……”

甄逸焦急地說道……

魏國發生戰亂，敵軍寇關，慕容斌收到消息便前往前線，沈郴動用了所有資源全力醫治秋璐，醫治了半月，秋璐仍半昏半醒，并無好轉……

甄逸已經明白，他要永遠失去這個自幼便被自己帶在身邊的愛人了……

不由得，回憶起初見時的模樣。

不滿十歲的秋璐從皇宮逃出，正好遇到兵敗隱姓埋名頹廢的自己……

從徐無到陳留千里之行，一個頹廢的敗軍之將，一個善于偽裝的在逃公主，相互攙扶著度過了兵荒馬亂的至暗時刻……

“妖星……”

“妖星已經被鎮壓了，你不要擔心……”

“宓兒……變成妖星……”

“是……為了救我……”

“她……并無惡意……”

這便是秋璐的遺言，之后她再也沒有醒來過，抵達雪域后沒有半月便失去了生機。與這個罪惡的世界，徹底說了再見……

可是，如此善良的她，縱使世界如此罪惡待她，若讓她真的對世界道別的話。

恐怕說的也是充滿愛的語言吧。

世界以疼吻我，我報之以歌……

……

甄逸走出了相府會客廳，辭了慕容斌，落寞地走在相府中，回憶著方才與魏公的言語……

……

“這便是我知曉的一切，慕容公，您想告訴的是什么？”

“既然如此，一切便說得通了。那場兵變，并非偶然發生，而是早有預謀。近日，得到確切線索，雪域皇室有參與長安兵變，恐怕秋璐公主……”

慕容斌說完，意識到自己言語的失禮，馬上更正道:“恐怕雪域貴妃薨逝，另有蹊蹺……因為這件事，魏國乃至整個大明與雪域關系墜入冰點，此誠非我等所愿……”

“此為數年來魏國調查的全部資料，殿下一閱便知，屆時殿下若另有所需，魏國——大明必鼎力相助……”

“若誠如慕容公所說，恐怕不僅是我，慕容公亦需提防昭宣四鎮……”

“提防東窗事起，狗急跳墻……”

……

甄宓被甄頤拉著回了住處，看見甄逸在燭光前沉思，便跳到甄逸身邊，靠著父皇的肩膀，撒起嬌來。

“父皇，我們什么時候回國……”

甄逸將手中點燃的文件投入火爐，隨后挺起笑容，回復道。

“此次千里之行，遍歷大明的任務，已經完成。待將士休整，補給齊全后，便啟程回國……”

任務……

甄宓低下了頭，看來娘親之死的消息已經有了定論。

這一低頭，火爐里熊熊燃燒的東西，甄宓許是猜出了是什么。只是，火爐旁竟有銅雀小像，甄宓一時玩心大起，將銅雀拿起，仔細端詳起來……

銅雀小像是精材鑄造，花樣紋路栩栩如生，如此精美工藝品卻似中途而廢一般，沒了兩足，顯得不倫不類卻獨有特性……

“銅雀？”

“銅雀是魏公的秘密組織，只聽命于魏公，奉命監察百官都督天下情報。該組織平素隱秘，無人知道銅雀行蹤，只見得調查行事之后，都會留下一枚銅雀。銅雀亦因此得名。”

“那這銅雀為何除去雙足？小鳥沒有了腳，豈不是……”

甄逸仍望著火爐，火爐里的灰燼仍燃著點點星火。聽到甄宓很敏銳的切入了重點，便耐心解釋起來。

“一路走來，你也已經見到。今天下大亂，諸侯紛爭，餓殍遍地……魏公面惡心善，于戰亂中收養了無數孤兒，擇其善者精心培養，投入各界效力……”

“無足銅雀，是為殘缺……”

“傳聞銅雀魁首是個閹人，而銅雀中人亦盡是容貌俏麗卻各有殘缺的女子……”

甄宓大吃一驚，嘆道。

“世間竟有如此玄妙之事……”

甄宓心中暗想，世人亦同自己一樣，偏喜歡這類八卦趣聞罷……

甄宓偷偷將銅雀揣進袖口，辭了甄逸，便奔相府后園而去。

甄逸是客，暫住相府，甄宓便每天閑來無事往相府后園玩耍。素來相府后園為慕容一姓獨享，閑人不得入內，每日只有園丁維護。

如今冬日，人員來往極少，園丁只需每日清掃積雪和雜物，故顯得更為冷清……

可如此冷清，卻自成了甄宓的一番天地。

甄宓坐在園內的秋千上，嘗著著手中紅潤的糖葫蘆，愜意地搖蕩，十分享受……

周圍……

鳥兒鳴叫的聲音……

甄宓輕笑，中原竟有冬天還能鳴叫的鳥兒……

嬉笑著抬頭望去，一只彩色的鳥兒正圍著自己吱吱叫著。

鳥兒形似麻雀，卻與麻雀大相徑庭……

羽毛近看是五彩斑斕的顏色，可待它飛遠，五彩斑斕的底色卻讓整只鳥兒如隱形般與萬物融在一起，分辨不清。

頸部雙翅以及尾巴上的羽毛修長，似披了一身錦袍，華貴非常，美艷非常……

有些眼熟……

甄宓思索著，明明沒見過這種奇特的鳥兒，為何會有一點點眼熟？

眼前的鳥兒……

甄宓站起身，仔細地打量了起來。

“阿，它沒有兩只爪子！”

甄宓驚呼，從懷中掏出銅雀小像，這才發覺，眼前的祥瑞正和手中的銅雀十分相似，只是沒有那華美的長羽……

眼前的祥瑞似是被甄宓突如其來的叫聲驚訝，向后園深處逃去。

甄宓大驚，連忙跑上浮橋。

那祥瑞被甄宓這么一追，飛得更快了……

甄宓急了……

“本公主，還追不上你？”

甄宓提起裙擺，奮力爬上連廊……

一人一禽就這么瘋狂追逐著……

近了……近了……

甄宓咧嘴一笑，這奇珍異獸已近在咫尺，甄宓縱身一躍，雙手直奔這祥瑞抓去。

只見祥瑞振翅長鳴，逃過甄宓，從那柔嫩指尖輕輕溜走。

甄宓花容失色，撞在柱子上……

“嗷嗚～”

甄宓吃痛叫了一聲，隨即顧不得身體痛楚，連忙將發簪取下，護在胸口，輕輕擦拭著發簪上的那塊水晶花。

“娘親……”

水晶花是秋璐病逝那一年送給甄宓的生辰禮物。當初甄逸為明質子時游歷天下贈與秋璐的珍寶。

光能從水晶花中折射出愛的形狀……

希望秋璐能忘卻傷痛，撫慰心靈。

而秋璐病逝前，將水晶花贈與甄宓，亦是取如此之意。

“娘親希望，宓兒不沉溺于過去的哀痛，你的人生還很漫長，未來會有無數的美好等待著我的宓兒……”

甄宓從思緒中淡出，祥瑞早已無了蹤跡，甄宓緊握手中發簪，長舒一口氣，躺在連廊的地板上。

長發均勻地鋪在身下，與甄宓的白裘紅裙又獨上了一層韻味……

風吹過松樹的聲音……

積雪融化的滴水聲……

以及……

甄宓口中的糖葫蘆輕聲咬碎，像個小狐貍一樣豎起耳朵敏銳地觀察起來四周的不尋常……

又是熟悉的感覺……

一種被人注視，脊背發涼的不自然……

“……”

有聲音！

甄宓鎖定方向，將目光投入那里……

無人問津的院落，雜草叢生，破磚爛瓦，毫無生機……

甄宓聽花匠們常說，這里曾住著一個瘋女人，后來不知怎得，就消失了。

所以后園里經常有宮女寺人們傳說，花園里鬧鬼的事……

嗯，對……

那個該死的柳安冉上次和自己講的，就是從宮女口中聽來的故事……

一不做二不休……

雖然甄宓對于這種鬼怪故事有些許害怕，但是既然那雀兒將自己帶來這里，想必冥冥中自有天意……

甄宓環顧四周，發覺院子里有一處圍墻設計的較為低矮，或是為了光照或是為了什么其他別的東西。

無論如何，此時的這個低矮圍墻就成了甄宓進入廢園的目標……

甄宓把頭發胡亂修整修整，將發簪別在頭上，提起裙子從連廊翻了出去……

剛到矮墻邊，甄宓便聽到了有人的聲音。甄宓警惕地貼在墻上，偷偷地向里面望去……

一個高個子的貴婦身著華服站在那里，似是和誰說著什么……

你聽！

“……你考慮的如何了……”

聲音模糊不清，模糊到甄宓似乎分不清這是男人還是女人的聲音……

“……”

“既然……仍不愿說話……如此……那……告退……”

話落，那貴婦向甄宓這方向望了一眼，嚇得甄宓連忙躲到圍墻后，貴婦又向別處望了望，便端莊地離開了廢園……

她是誰？

相府后園非魏公親信又何人膽敢擅闖，甄宓這尚且因為是雪域貴客，且年齡尚小方被魏公開了禁令，允許隨意進出。

好奇是小孩子的天性，突然出現的神秘女子，以及她與她談話的對象都迷影重重……

甄宓心中又浮想起前幾日柳安冉說的恐怖故事，以及那個妖鬼一般的少年……

或許，那不是夢亦不是幻覺……

甄宓躡手躡腳，如小貓一般偷偷地翻過矮墻，向著那個地方走去。警惕地瞳孔放大，天藍色的眸子似乎變了些許顏色，顯得些許紅潤……

甄宓冥冥中似有預感，近了……

近了……

“嗷嗚！”

甄宓跳了出去，對那個她預想中的鬼怪做了個鬼臉，想先下手為強！

“哼哼～我先嚇你一跳，就不會被你嚇到了吧！”

甄宓這么想著，睜開眼。

黑暗的拐角卻并無半點人影……

一個人的時候，最忌諱的就是自己嚇自己。

“公主，我可聽說相府這后園不怎么干凈，聽府里的下人說，獨處時經常在各種地方會遇到一個黑影，怕不是有……”

腦海中不由得又浮現柳安冉這段，嚇得甄宓大氣不敢喘，心中暗中罵著柳安冉真是個混蛋……

忽然！

枯死的大柳樹下，堆積起來的積雪動了一下。

甄宓嚇了一跳，往柳樹下望去……

一個臟兮兮披頭散發，滿身血污的少年蜷縮在柳樹的樹洞里，嚇得不停的顫抖著……

甄宓一愣，眼前的少年，不正是那日的孩子？

他……

是人……

并不是鬼……

甄宓緊鎖眉頭，心中如針扎般痛了一下……

“我為什么會心痛呢……”

甄宓心想，再向蜷縮著的少年望去……

他……

好似病的更嚴重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