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并沒有發生什么‘喜聞樂見’的誤會。
現在,春人與舞園的姐姐,兩人各坐在沙發的一端,一起看著電視。
她的性格跟外表看起來一樣的隨性,整個人躺在沙發上,光著腳丫,支起手肘撐著自己的腦袋,空出來的左手隨時抓來曲奇餅干,眼睛盯著電視屏幕,如果看到有意思的橋段,會發出爽朗的笑聲,笑的花枝招展,引得沙發一陣晃蕩。
坐在沙發的另一端的春人,則是雙膝并攏,老實巴交的正坐著,仿佛是在見家長般,某種意義上,也確實是。
舞園的姐姐比舞園要大整整八歲,是東京某所著名大學的大四學生。
話說,現在應該是大學生到處找工作,投簡歷的時間段,她卻悠哉的躺在家里看電視,還真是有夠隨心所欲的。
但與外表看上去不同,她的腦子相當好,根據小時候模糊的記憶,春人記得她成績總是年級段第一,舞園經常會跟春人說起。
過去那么多年了,比起當初穿著制服,沉默寡言的大姐姐,她的性格變了很多......身材也是,春人看向她橫躺在沙發上的大長腿。
“少年,女孩子對異性的視線可是很敏感的哦?”
她眼睛還在盯著電視屏幕,但所說的對象儼然是春人。
“不、不好意思。”
春人抱歉道,急忙收回自己在觀察的視線。
“哼哼,不得不感慨時間還真是過得快啊,當年的小男孩,現在也會用大人的眼光看著我了嗎?”
她揶揄道,說著還特意坐起身子,用凹凸有致的身體,伸了個懶腰,語氣中充滿大人的余裕與嘲弄。
‘舞園還沒有回來嗎......’
不習慣與她相處的春人心想道。
當時,她在撞見兩人倒在沙發上的畫面后,卻是打著哈欠,一邊走下樓,仿佛沒有看到般似的。
自顧自從廚房的柜子里找出一些零食和餅干,填飽肚子,像是才剛起床,而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叫舞園去便利店幫她買一瓶無乳糖牛奶。
最終,只剩下春人和她兩人共處一室。
“舞園響子。”
電視節目放完,她忽然用拿曲奇餅干的那只手,對春人伸手說道。
愣了幾秒后,春人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自我介紹,“那個,初次見面,我是黑咲春人,是舞園的青梅竹馬。”
“嗯,我記得你,小時候我們見過的,春人君。”
她大大咧咧的稱呼道,將手伸進短袖內調整了一下內衣鋼圈的寬松度。
“小時候,舞園跟我最常說起的話題就是你了......差不多耳朵都要起繭的程度。”
她打著哈欠,一邊說道,明明都已經是中午了,卻還是一副沒睡夠的樣子,春人心想,自己以后絕對不能成為這樣懶散的大人。
“是、是嗎。”
“我都懷疑我的妹妹某一天會不會給你拐跑了......不過就算是我也沒有想到,居然會選擇在他人家里作案,這就是所謂的,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
“不、那個。”
春人支吾著想辯解自己當時差點伸出去的手。
“開個玩笑,少年。”
她愉悅的笑了笑,擺手說道,春人這才意識到自己再次的被嘲弄了。
“真難想象,你居然是我妹妹唯一的朋友,還以為會是個性格孤僻的家伙,沒想到居然那么的老實。”
舞園響子看向春人,看似散漫的眼神中,卻有著跟紫姬川一樣的能窺視人深處欲望的眼眸,這是春人熟悉的感覺,自己的內心深處的想法都會被這雙眼眸所挖掘出一般。
不過,春人更加在意的是她剛才所說的話。
“唯一的朋友?”
春人問道,雖然自己有想過舞園的朋友應該很少,但也沒想到,她竟然只有自己一個朋友。
“我實際上很早就想跟你談一談了,春人君,想要跟你聊一聊繪里的事......不過,在這之前,先說一個稍微有點苦澀的話題吧。”
她的語音一沉,像是進入正題般,不過春人隱隱也有所預料。
——————畢竟,她是刻意支開舞園的。
“我和繪里她,要說的話,就是精英階級的孩子。”她回憶道,
“從小的時候開始,父母就對我們抱有很大的期待,希望我們能像他們一樣成為社會上的精英。為此,在我小的時候,可是相當的辛苦,需要參加各種類型的補習班,學習各項技能,培養良好的談吐、舉止,如果表現不好的話,有時會沒有晚餐吃作為懲罰,在夜里餓著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她說著,嘆了一口氣,但相比于她輕描淡寫的話語,那一定是很艱辛的過去。
“與其說是我們期望著成為優秀的孩子,不如說,父母催趕著,希望我和繪里成為優秀的孩子。盡管我想父母是對我們存在著愛的,但是形式上......卻很笨拙,也有些極端。不過對于我來說,只要能圓滿完成他們吩咐的任務就可以了,雖然很累,但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但當父母用培養我時的方法培養繪里時,出現了問題。”
第一次,在她的臉上露出哀傷的表情,
“我以為我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人,只是父母嚴厲的教育,使我不得不比其他的孩子要專注于學習。成績優越,也只是因為我付出了比其他人更多的時間而已,但看來事實并非是這樣。”
“使用著同樣的培養方法,但繪里卻無法像我一樣圓滿的完成父母吩咐的任務,這并不她偷懶,或是不用功,只是每個人都有擅長與不擅長的事,照搬我的方法,自然不可能完全的適用于她,而由此造成的偏差和漏洞,令一直深以為自己方法是正確的父母,感到了焦躁,進而......惡言相向。”
她抿了抿嘴巴,有些后悔的說道,
“回想起來,我就是所謂的‘鄰居家的孩子’吧,我的存在給繪里造成了意想不到的壓力,我越是能成功的解決某件事,追趕著我的繪里就越是被期待著。一旦她不能像我一樣完成,心里就會產生落差。她為了得到父母的認可,付出了難以想象的努力,但是每一次得到的卻是‘姐姐的話可以做得更好’的回答。”
“......當時的我,為了維持父母眼中的標準已經竭盡全力了......不,我只是在逃避吧,對家庭關系感到厭惡,不想正視他們,甚至是流著跟自己一樣血液的親妹妹。最終,我如愿的考上了東京的大學,離開了這個家,而繪里,則還留在家里。”
我是一個不合格的姐姐吧,她苦笑道。
春人并沒有責怪她的資格,身為外人的他,也無法對別人的家事說什么,所以只是莫名其妙的,他感到有些憤怒和悲涼。
“本來這些話不應該對你說,但身為繪里唯一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善待她,可能是有些任性的要求......但我想比起我,她要更加的信任你。”
她說完,看向春人,那神情仿佛是將自己的重要之物托付給了他一般。即使在剛才講述自己的過往時,她也只是用著漫不經心的語氣。
“......我明白。”
春人點頭知會道。
“而還有另一件事想要拜托你......”她說著,嘴巴又有些難以啟齒的閉上,但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問道,
“繪里在小學的時候......曾經受過欺凌,她從不會說有關自己的事,所以我很擔心,想要知道她現在在學校里過得怎么樣。”
仿佛她曾經詢問過,卻被舞園敷衍的笑容逃過般,表情有種難言的不甘。
“欺、凌?”
陌生的詞語,進入耳中,春人驚訝道。
在小學的時候,紫姬川、春人兩人跟舞園并不是同一所小學,所以他并不知道有發生過這樣的事。
而當他想追問的時候。
忽然防盜門‘咔噠’的一下擰開。
——————“我回來了。”
舞園脫鞋走進客廳,說道,手上拎著剛從便利店買回來的東西。
“謝謝~~”
舞園響子歡迎道,接過袋子,前凸后翹的身材抱緊了舞園,一邊蹭著她的臉,不過因為兩人的高度差,只能是用臉頰蹭著她的額頭。
被擁抱的‘那個’舞園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明明在面對春人時,一副狂熱的模樣,現在卻一臉冷淡,像是在例行公事般。
舞園響子拿出塑料袋里的布丁和吩咐買來的無乳糖牛奶,袋子里還有兩個飯團,這是舞園擅作主張買來的,由此感受到來自妹妹之愛的姐姐,坐在沙發上,又抱緊蹭著她的臉,還真是一個黏人的姐姐。
“姐姐她剛剛跟你說了什么?”
將身體往春人的方向靠近,無視旁邊吃著午餐的姐姐,舞園問道。
“......只是閑聊而已。”
春人說道,剛才的那些話儼然不能夠說出口。
舞園的視線停留在春人身上,引得后者背脊一陣冷汗。
是嗎,她輕聲說道,倒也沒繼續追究。
“好了,吃完早餐后,身體也醒過來了,作為大人也差不多開始去工作了。”
舞園響子元氣滿滿的說道,隨后再次伸了個懶腰,一陣波濤洶涌,引人注目,眼睛別有深意的瞥向春人,似乎是在暗示春人把握住機會。
“她有工作的嗎?”
春人問道。
“......只是去散步,看風景而已。”
舞園實誠的回答道。
“那是去采景!才不是什么散步!”
聽到兩人的揶揄,舞園響子義正言辭的糾正道,挽回自己身為大人的尊嚴。
“無業游民?”
“......姐姐可能有些累吧,暫時想在家里休息一段時間。”
比起春人直接的定義,舞園還是斟酌了一番用詞。
“好了,我出門了,但是你們不要做什么壞事,那種事對你們來說還太早了。”
舞園響子說教道,從抽屜里隨意的拿出一個橡皮筋,將自己過長的頭發綁出馬尾,然后走向玄關,沒想到身上的衣服就是她的便裝。
聽到門咔噠合上后的聲音,春人意識到現在,真的只有自己和舞園兩個人在家了。
“你的姐姐還真是一個有趣的人呢。”
春人沒話找話的說道。
“嗯......她在我小的時候,還不是這樣的性格,以前我跟她基本沒怎么說過話。最近突然回家,經常纏著我,說實話令我有些困擾。”
舞園還真是直言不諱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一定是她喜歡著舞園你,才黏著你的。”
“喜歡我?”仿佛聽到了什么令人震驚的事,她疑惑的反問道,
“不是內心的負罪感讓她感到慚愧嗎?(小聲)”
舞園碎碎念了什么,春人并沒有聽清,她接著就說了下一句話,“即使是家人,也沒必要黏在一起吧,我也已經不是小孩了......而且我所允許擁抱的對象,僅僅只有春人。”
她說著,可語氣卻完全不像是對待家人該有的那般,而更像是在議論什么陌生人。
春人想起舞園響子跟自己說的那些話。
忽的一時不知怎么回應她,面對橫在他們之間的巨大溝壑(認知上的差異)。
“春人,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舞園沒有深究剛才的話題,而是向春人請求道。
“什么事?”
“你能叫我繪里,而不是舞園嗎?”
她說道。
這個請求,令春人感到有些為難,男方直呼女方的名字,一般只有情侶才會這么做,實際上春人在叫紫姬川沙華時,也大多是叫她的姓氏。
“可以嗎?你看,叫舞園的話,會分不清楚究竟是在叫誰吧,但是繪里的話,只有唯一一個我,我想要成為那個唯一的存在,可以嗎?”
她用著卑微的語氣懇求道,本來想拒絕的春人,忽的一陣心軟,先前拒絕過她的罪惡感在心中作祟,他不想再一次的傷害舞園,反正也只是稱呼而已,想著春人稀里糊涂的答應了。
“我明白了,繪、繪里。”
不習慣的發音,導致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就咬舌了。
“看來還需要練習呢。”
看著有些尷尬的春人,她笑道。
此刻的她,就是一個隨處可見的普通少女。
*
我們還仍然是青梅竹馬嗎?
這個問題,春人沒能問出口。
甚至他對抱有這個疑問,而前來拜訪的自己,感覺到了無盡的后悔與羞恥感。
‘怎么可能問的出口,當時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春人為自己堪稱魯莽的舉動而懊悔。
而且,她已經承受過許多的痛苦了,難道自己還要特地跑到她的面前,在她瘦小的身軀上再添上一刀駭人的傷口嗎?
春人咒罵著當時的自己。
“怎么了?”
見春人忽然陷入沉默,坐在對面的繪里問道。
“沒、沒什么事。”
春人搖頭說道。
可繪里卻抿了抿嘴,“今天你所說的盡是謊話呢,是在我的面前,有所顧忌,才這樣的嗎?”
春人下意識的想辯解,但望著繪里認真的眼神,又什么都說不出口了。
“......是因為當時我吻了你的事,給你造成困擾了嗎?對不起,當時的我可能是失控了吧,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這么做,但是,我并不后悔。”
繪里表情有些悲傷,但與之相反的,眼眸中充滿炙熱的情感,視網膜上倒映著春人的身影。
“我想要成為春人心目中的唯一,就像春人在我心目中的一樣。”
這一幕,春人因為似曾相識而感到啞然,明明性格與外貌都大相徑庭,但春人不知為何,想到了那名將自己視為世界全部,稱呼自己為主人的少女。
兩人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同樣的如同信仰著神明般的目光。
“我以外的人不可以嗎?”
春人脫口問道。
她的表情忽的恐怖了起來,像是聽到了什么污穢之詞,不過又瞬即恢復正常,“我只需要春人,因為在當時牽住我手的人,是你。”
這是春人差點忘掉的事。
而今重新回想了起來。
繪里雙手環抱住春人,潮紅的側臉倚靠在他的肩膀上,愉悅的喃喃自語道,“真的是太好了呢,春人還是跟以前一樣的溫柔,沒有改變。”
春人并沒能推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