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著暮色,桑幫著老人將小馬埋入了土中。臨了,桑小跑著捧來一掌帶著些許青草與野花的新鮮泥土,細細半跪著地拍在了小馬的墳頭。老人只是站在一旁看著,萬千思緒,卻無從開口。
“桑......”老人的嘴唇張了張,還是下了決心。
“老師我在......”孩子從地上站了起來,又一個小跑來到了老人的面前,那張無邪的臉也直戳戳地懟在了他的面前。老人慌慌張張地轉(zhuǎn)了轉(zhuǎn)頭,盡量不去和桑對視:“我問你,你現(xiàn)在是什么感覺啊?”
“什么什么感覺?”孩子咬著手指,歪著頭,細細想了半天,也沒明白過來老人說的是什么個意思。
“就,沒感覺到哪里很痛嗎?”老人不可置信地蹲下身來,干枯的雙手一擁而上,摸索起桑的全身來,“或者是不舒服之類的?”
“您在說什么啊?”意識到老人在關(guān)心自己,桑的臉上滿是充滿幸福的喜悅,但即便如此,他也并不知道老人在詢問著什么。
“這是怎么回事?”沒有找到那一道致命的傷口,老人不禁有些心猿意馬,不知道該從和問起。良久,他才伸手一拍孩子的雙肩,緊緊地盯起了桑的雙眼,將醞釀了片刻的話傾瀉而出:“那你還記得你醒來之前發(fā)生了什么嗎?”
“發(fā)生了什么嗎?”他抬著頭,眼睛睜得大大地,看出來再認真思考。但片刻他便有些垂頭喪氣了,搖搖頭道:“想不起來......好像是睡著了,和媽媽那時一樣,睡了一覺,大家就都不見了。”
是我看錯了?老人都有些懷疑自己了——但也只是片刻,他會快就意識到了問題的關(guān)鍵所在。
“我問你,桑。”老人拍了拍孩子的肩膀,這下分明是有些重了,孩子流露出了片刻有些難受的表情,被他捕捉了去,“對不起,桑,拍疼你了。”沒等孩子說上些什么“沒關(guān)系”之類的,老人便有些咄咄逼人地又問了起來,“你當(dāng)時為什么會跑出來叫我老師?”
“什么時候?”孩子先是一愣,沒有跟上老人的跳躍思維,但很快,他便反應(yīng)了過來,“我醒了之后大家就都消失了,我就走啊走,然后聽到了老師您在念《圣則》的禱文......媽媽告訴我,當(dāng)她不見了以后,要我去找會念《圣則》禱文的好人,媽媽說那人一定可以代替她,還說什么,一定要尊重那個好人......我就......我就.......”興許是說到了傷感處,孩子抽涕了起來,“我知道我的媽媽他們不是失蹤了......他們就像那個被熊拍飛的人一樣,只不過他們.....他們是被人殺了......雖然我不記得媽媽她是怎么遇難的......但媽媽.......她明明什么壞事都沒做,睡覺前還會為我祈福.......明明都是人,卻和那熊一樣殘忍......”
“我知道,好孩子,我都知道。”老人抱住了桑,輕輕地有節(jié)奏地拍打著孩子的后腦勺,安慰著,“不哭,你還有我,我還在。”也是同時,老人喜出望外地大概了解到了這孩子的特殊之處。早在白晝之國還沒有覆滅的時候,他便聽說過曾經(jīng)有一個什么【傳奇奧術(shù)師】叫巴巴卡·奧克斯,在他的國家,臨近這片大地的島國盎格魯,一個海盜的帝國、一群強盜的天堂,為他的皇帝進行過一場追求永生的人體實驗。倘若沒有記錯的話,也是因為這個消息走漏了風(fēng)聲,尼祿和高盧結(jié)成聯(lián)盟以此為由出師西伐,拉開了三皇會戰(zhàn)。而也就是在五年前,倆軍在海上“相親相熱”的“交流意見”的時候,普魯士軍隊跨過天險烏拉諾斯山,劍指尼祿,拉開了持續(xù)五年之久依舊未能完結(jié)的尼祿-普魯士戰(zhàn)爭。而很明顯的是,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這個實驗顯然違背了神的規(guī)則,并戰(zhàn)勝了它,造出了不死的桑;而且又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人帶著逃到了尼祿。但這之中也不是沒有說不通的地方,就例如桑的公民認證——倘若是盎格魯?shù)牧髅瘢蟾怕适菦]有機會能夠得到尼祿的公民身份的......當(dāng)然,缺乏信息來源的當(dāng)下,老人自然是沒有辦法了解到事情的全貌,但從他有些自鳴得意的表情來看,他還是很滿足于自己的推論的。
但是,我是為什么這么高興呢?
理智潑出了一盆冷水。
我也像那盎格魯?shù)膼耗б粯訂幔恐话焉.?dāng)作一件不死的完美的寶物,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不,你愛他。低落時,靈魂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耳邊輕語,當(dāng)然,他樂意聽到如此。不是虛偽和造作,而是這個答案,讓他的心臟恢復(fù)了不快不慢的一緊一勃。他是心安無愧的,對于這句話,這句,我愛他。
是啊,我愛著他啊......惡毒的神明將我的天空漆染成了夜的深黑,血的暗紅,落寞的白灰,墮落的靛紫。可桑是太陽,僅僅是掛在當(dāng)空,便用溫暖的顏色驅(qū)趕了它們。這給予他陽光是透明的,薄如蟬翼,輕輕地搭在了他的雙肩,但溫暖,也比一切顏色都更為絢麗。他高興,自然不可能全是不可言的感情,但愛使他在天堂輕語,而不是在地獄獰笑。
“老師?”桑哭得緩過神來,一眼就看到了笑得有些傻傻的亞歷山大,被嚇了一跳,忙拍了拍老人的臂膀。老人回過神來,看著一臉擔(dān)憂的桑,反倒是被逗樂了些,反用了地拍了拍桑的臂膀,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隨后老人大笑著上前一步抱緊了他,可這一下又抱的太緊了,桑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喘不上氣來,手忙腳亂地拍打起了老人的背部。
“哈哈哈!”老人放開了手,站了起來。笑容仍舊凝固在他的臉上,可蠟液似的渾濁的淚也在眼眶之中打起了轉(zhuǎn)。他正對著夕陽,滿面紅光,半面笑來半面憂。
“老師,”桑看著這樣的老人,更加擔(dān)憂了起來,他撓著頭回想著自己做錯了什么,居然惹得老師好像是瘋了一樣。老人稍稍收了收下巴,自然看到了苦思冥想著的桑,又大笑一聲,抹了眼淚,一把就把他抱了起來。桑突然雙腳離地,嚇的小小的喊叫了一聲,然后突然感受到一陣清風(fēng)拂面,一個代表著老人全部感情的吻帶著濕潤的氣息吻到了他的額頭。老人干巴巴的嘴唇近近看著滿是溝壑,可真的接觸上去,暖暖的,濕濕的,也柔柔的。
“桑,你為什么要叫我老師呢?”老人雙手撐直,架起了桑。桑慌慌張張地四下看了看,臉?biāo)⒌猛t:“因為媽媽......媽媽說......”
“叫我爺爺吧!”老人聲情并茂地唱了起來,“森林祝福的精靈,命運垂涎的寵兒,我把我微不足道的祝福與你同享,將親情與愛意同你交融。我的孩子,我最最親愛的孩子!”
桑的身后,綠意與黃土交相互替,融入了一副只剩色彩的油畫。橙色的夕陽沾著些許晚露,點化了暈染在一起的雜亂,堂然地將他們悄悄裹入了淡雅的世界。可轉(zhuǎn)而光隨風(fēng)去,只有些許白日的暖洋洋嗅入了誰人的鼻腔,轉(zhuǎn)而被黑夜悄悄侵入,嗆得直打噴嚏,把肚子打得空空的,咕嚕地叫了起來。
“餓了嗎?”老人笑著將孩子放了下來,從兜里一掏,變魔術(shù)般地掏出個水果來,準(zhǔn)確無誤地丟到了桑的手中,隨后一聲不吭的,走到了小花馬的墓前。
“再見了,我的朋友。祝你有個好夢,我親愛的孩子——”
黑夜定格了今日的所有,明天的膠卷什么時候放入,又有誰在乎呢?
晚風(fēng)輕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