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畫室出來，外面的熱氣也不曾減少分毫。

姜勝婉終于覺得身上的衣服穿起來累了，默默換了一身衣服，換下來的那件Lolita則提在燕云諫手上。

“我想去潛水！”

她剛剛聽見有人說日沐島的潛水區(qū)海底風(fēng)景絕美，她來到這里這么久也克服了對水的恐懼，加上原主會游泳，她也幾下就學(xué)會了。

“可以！”

燕云諫點點頭，隨即問出了個讓她尷尬的問題。

“你有潛水證嗎？”

“……沒有！”

她略有些底氣不足。

“但可以教練帶著我！”

雖然那樣就最多只能下潛十米了。

“好吧！”

他最終妥協(xié)。

五光十色的海水下。

姜勝婉手里拿著裝了魚食的瓶子，熱情洋溢地跟路過的魚兒們打招呼，盡管她的身后有一個教練限制了她的活動范圍，但她的快樂卻比那些自由潛水的人還要多。

燕云諫有潛水證，卻一直沒有潛到更深的地方，而是一直跟在她身旁。看她時不時想去觸碰路過的月魚兒，卻被魚兒甩了一臉氣泡。或是她想去觸碰更深的珊瑚礁，奈何超過極限距離，教練在后面提留著她，她四肢在水中揮舞，無能為力。

潛完水，姜勝婉以為今天的約會內(nèi)容都結(jié)束了，收拾完便準(zhǔn)備分道揚(yáng)鑣。下一站是兩天后出發(fā)，她想先偷偷回到海市。

奈何，有人早早在更衣室外等著她。

“還沒完？”

燕云諫倚靠在門框上，隨性慵懶，或許是門框離頭頂只有十來厘米有些壓迫感他的頭微微低了些。

“當(dāng)然，一日情侶，還沒到十二點！”

什么一日情侶，不就是約會嗎？

姜勝婉心里嘀咕，還是無可奈何地留下了。

此時已經(jīng)到了晚上七點，兩人到他事先預(yù)約的餐廳吃完飯后便回到了在海邊停好的游輪上。

是的，今晚兩人住的地方在游輪。

到了房間，姜勝婉一頭扎進(jìn)柔軟的被子里，這一天實在太累了。

現(xiàn)代人怎么這么能折騰？

游輪已經(jīng)啟航，她躺在床上盯著窗外，夜幕已至，海面從湛藍(lán)變得黑漆漆的，無端生出壓抑。

或許是一天消耗了太多體力，盯著窗外的雙眼漸漸酸澀，眼皮變得沉重，不知什么時候，她居然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姜勝婉感到臉上癢癢的，她先是抬手揮開了始作俑者，接著翻了個身，臉轉(zhuǎn)向另一邊，最后，沒過幾秒，她就如夢驚醒，陡然睜大眼，透亮的眼里絲毫沒有了睡意。

“蹭”地一下起身，姜勝婉果然看到床邊做了個人影，那么高一個人在她房間里出現(xiàn)，朦朦朧朧的室內(nèi)只瞧的見黑影輪廓，那一瞬間，她嚇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黑影瞧出了她的害怕，微微動了動身，身上清冷的香氣襲來，姜勝婉認(rèn)出來人，松了口氣。

“你怎么在我房間？”

她抬手打開房間的燈，刺眼的光讓她抬手擋了擋。

“想叫你出去，但看你睡得熟，就沒叫。”

分明是他偷偷摸到自己房間，卻那么理直氣壯。

“那你也不該進(jìn)我房間！”

說完，她跳下了床，抖了抖身上的衣服，她是合衣睡的，此刻起來床上除了有少許褶皺，根本看不出有人睡過的樣子。

“這其實，是我的房間。”

他默默解釋。

“你……”

她瞪著他，氣得說不出話。

“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現(xiàn)在是我的了，你，出去！”

明目張膽地說瞎話，也別怪她耍賴。

“好，不過甲板上有驚喜，你快些過來。”

說完，他不再多留。

“你能有什么驚喜？”

姜勝婉自言自語，燕云諫那個大直男能想出什么讓人眼前一亮的東西？

前世他不過就是給她買買衣服、頭飾、口脂、胭脂什么的，或者偶爾帶她去郊外騎馬放風(fēng)，一點新意都沒有，大多時候，還是她辦辦花宴、詩會打發(fā)時間。

收拾好了心情她沒多逗留，依著燕云諫說的準(zhǔn)備乘電梯去甲板。

“姜小姐玩兒得開心！”

豪華游輪的服務(wù)一流，一路上船員都給她打招呼，她也一一回應(yīng)，只是總覺得自己忘了什么。

帶著這樣的心情出了電梯，悠揚(yáng)的琴聲飄入她的雙耳，她抬眼望去，燕云諫穿著一身白色西裝，側(cè)對著她坐在鋼琴前，骨節(jié)分明、修長如玉筍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飛舞，琴聲如云興起，如雪飄飛。

燕云諫早就察覺到了她的到來，中途卻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只等一曲結(jié)束，他朝側(cè)后方看去，那螓首蛾眉的人只是倚靠在白色欄桿上，側(cè)看著微見波瀾的海面。

察覺到他的靠近，姜勝婉轉(zhuǎn)頭，嘴角若有若無的嘲諷。

“你又騙了我一次！”

她的語氣聽起來不算生氣，但怨念頗多。

姜勝婉扯了扯脖子邊的發(fā)帶，把它理正了甩到一旁。

她剛剛終于注意到了，這郵輪上一個攝影師都沒看到，之前架好的鏡頭也早就撤了。

什么十二點之前、一日情侶，都是這人瞎說的。

她也不是不想生氣，只是人已經(jīng)上船了，她還能硬氣地跳下去不成？

“所以，你準(zhǔn)備了什么？這里也沒別人了！”

他不必墨跡，自己也不用客氣。

“婉婉……”他似乎想解釋什么，但終究還是改口，“還有一會兒。”

“那你叫我來干什么？”

打擾她睡覺！

她嘀咕完抱著胳膊坐到了一旁，扭頭看著漆黑的水面，似乎真的不想跟他說話。

“婉婉，能再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他不知何時坐到了她旁邊，他們二人從相認(rèn)以來就沒有靜下來好好聊過。

“你開心就好！”

姜勝婉嗆他，整張臉寫著“我挺不開心！”

燕云諫輕輕搖頭，不再言語。

郵輪繼續(xù)前行，直到隱約可見海邊的輪廓姜勝婉才打起些精神，扭頭問道。

“你帶我上郵輪就是返航？”

她還以為什么驚喜呢！

“當(dāng)然不是。”燕云諫起身拍了拍手，甲板上的燈突然全部熄滅，只余周圍一圈光線不大明亮的彩色藤球燈，姜勝婉嚇了一跳，下意識往他身前走了兩步，最終在他身前兩步堪堪停了下來。

“你干什么？”

她有些不滿地抱怨。

燕云諫卻沒有安撫她的情緒，只是抓著她的肩膀正對著海岸的方向，指著一處道:“看！”

他話音一落，海邊突然亮起一排排的燈，那燈組成了一條蜿蜒的石板路的形狀，并且燈路在慢慢向前延伸，燈路兩邊還有組成花草秋千的燈光，行至轉(zhuǎn)角，更有岔路、回廊、亭臺等物。

姜勝婉被這場燈光秀逐漸吸引，眼底不知何時涌起一陣熱意，直至眼眶變得通紅。

燈路繼續(xù)向四周延伸，一條條的燈線逐漸勾勒出一座閣樓和圓湖的模樣，姜勝婉的手指不禁捏緊成拳，潔白的貝齒緊咬著下嘴唇。

這是，東宮斂春閣。

那個承載了她少女時期所有幻想和幸福的地方。

“嘭！嘭！嘭！”

燈光匯聚完畢，天空中突然傳出幾聲巨響，接著漫天火樹銀花照亮天空，煙花一圈一圈炸開，絢爛后留下或黃或紫的光點，未曾持續(xù)多久，又被新升起的煙花掩蓋，五光十色如同楊柳倒掛般點綴著天空。

煙花持續(xù)了很久，煙花的顏色將她的臉照耀得同樣光彩多變。

燕云諫低頭看著她眼里的光，在震耳發(fā)聵的煙花聲中低聲道：“你以前說要看能炸開到整片天空的煙花，還要有很多花樣，要五光十色的，現(xiàn)在這些，可達(dá)到了你的要求？”

他貼得近，姜勝婉自然聽到了，她回頭，臉和她貼得很近，兩人卻沒有一點旖、旎的心思。

她愣愣地看了他幾秒，沒有回答，只默默回頭，抬頭繼續(xù)看著不停綻放的煙花，握著欄桿的手越抓越緊。

她那時候煙花出現(xiàn)了不過幾十年，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的花樣多，最多的還是呲溜出一些火星子熱鬧。而且，燕國崇尚節(jié)儉，煙花這種東西即使在京城也只是逢年過節(jié)才在護(hù)城河周半放那么一小會兒，至于宮里怕引起火患，是放不得的。而她，前世也就燕云諫帶著她偷偷去河邊看，看完后還會放上兩盞河燈，有一次她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看到更大、更炫彩的煙花。

“說起來，有一年你和錦屏上元節(jié)偷跑出府，就為了看煙花，還差點被擠到河里去，結(jié)果后來你被岳父發(fā)現(xiàn)了，非說是我?guī)愠鋈サ模　?

他邊說邊笑，身為太子還得替人背鍋，還必須甘之如飴。

“這有什么好說的！”

姜勝婉低聲說著，不停蜷曲又伸開的手指暴露了她的窘迫。

那一次是她犯了心疾沒多久，爹娘不讓她出府，所以她才偷偷跑出去的，只是后來被發(fā)現(xiàn)了，她才不得已搬出燕云諫來當(dāng)擋箭牌，結(jié)果，爹娘的罵是免了，這人的耳提面命，一番軟威脅卻沒躲掉。那時候她只覺得，這人怎么比爹娘還能嘮叨。

“好，不說！”

燕云諫看出了她的羞窘，便不提她那些糗事，繼續(xù)跟她說著她死后發(fā)生的事。

聽他說他一步一步收復(fù)燕國的土地，直至最后統(tǒng)一，哪怕那些事早已化為塵土她也無比自豪，心中的酸澀自也少不了。

“錦屏呢？她怎么樣了？”

燕云諫說了許多其他人的事，那些人她或多或少聽過，大多都是當(dāng)時的名士，但她更想知道身邊人的結(jié)局。

“她啊……”

燕云諫停頓了一下，姜勝婉一顆心不禁懸起，錦屏于她遠(yuǎn)不止主仆，其實她更像自己的妹妹。

“你別擔(dān)心！”

看她紅了眼，燕云諫急忙解釋。

“她啊，在你走了后又留在了鳳鸞殿一年，后來，我封她為縣主，再后來，她嫁給了一位司勛郎中，就是陳燁的小兒子，生了一對兒女，還算幸福。”他只說了好的部分，沒有告訴她，錦屏?xí)r常去周山的寺里上香，據(jù)說每回都是腫著眼睛回來，在他最后那幾年里聽人說她的眼睛似乎不太好了。

“這樣啊！”姜勝婉放下心來，這位陳燁在燕國也是位人物，她死的那年他是門下侍郎，也算是身居高位，不過最出名的還是他的幾位子女，個個龍章鳳姿。記得她還未嫁人時曾隱約聽過陳府的一位公子時常找錦屏，那時她也沒放在心上，后來錦屏跟她入宮，這事也就沒了音訊，想來那位公子就是那司勛郎中了。他能等錦屏這么多年，想來是對她極好的。

燕云諫這一晚給她講了許多人和事，從殘酷的戰(zhàn)爭到她哪位曾經(jīng)的閨中好友的孫子貪玩兒摔折了腿，娓娓道來，他描述得生動形象，仿佛那些事就發(fā)生在她面前，她聽得一會兒笑，一會兒哭。

不知講到何時，燕云諫感到胳膊上多了些重量，他低頭，姜勝婉枕在他的小臂上睡著了。

抬手輕柔地觸摸她的臉頰，手心真實的觸感讓他紅了眼尾。

“你都沒有問，我怎么樣！”

“罷了，也沒什么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