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飛路上,警察廳華通分局三樓,還是那個重案督查辦公室,還是那幾個老油條,還是一樣的愁云慘淡。
半只耳警長雷霍宇眼睛熬得通紅,直挺挺的站在窗邊,一動不動。
“砰”,大門突然被打開,李大光喘著大氣沖進來,高聲叫到:“羅,羅警官,副局長叫你過去辦公室。”
一干熬了大夜同事,睜著滿是黑眼圈的臉,呆滯的扭頭望向李大光。
胖警察羅文聽到這話,大驚失色,似乎想到了什么,狠狠地揉了揉臉,拿過桌上的鼻煙壺深深吸了一口。
稍微清醒,他整肅了一下裝容,向雷霍宇低聲請示后,便打開門往走廊盡頭的局長室走去。
............
一刻鐘前,寬敞的局長室中,警察局華通分局副局長,一臉正氣,梳著整齊油頭的于北風,正在接待幾位貴客。
“陳老頭子,什么風把您吹來啦。有事兒讓家明來一趟就行。您老人家有吩咐,我于北風還敢不聽?”
坐在左手邊的是一個穿著馬甲的老人,身形健碩,面色紅潤,鶴發童顏,顯然是很有養生功夫。
此時不急著說話,從身邊站著的一個三角眼中年人手里接過燃著的水煙袋,呼嚕嚕地抽起來。
一邊抽著,一邊緩緩的說:“北風啊,你和家明,”他右肘一點,指了指三角眼問道:“是哪年到我的廟前,開了香堂,交了一二九文大錢?”
于北風一怔,站在他身后的生活秘書祁紅聽到這話,臉上也露出震驚的表情。
“開香堂”“一二九文大錢”,這些切口只要稍微了解黑色文化的人都知道,是九泉最大的幫會勢力-青幫的入會儀式之一。
她驚訝的看著面前的男人,沒想到三十七歲就爬上警察分局副局長,號稱是九泉罪惡克星的于北風,居然還有這樣的黑幫背景。
于北風臉上露出微妙的表情,他似有似無的往后瞥了一眼,端起面前的茶碗,細細抿了一口,說道:
“北風當然不敢忘,十七年前我在西郊的關帝廟里,和十位弟兄一起過開堂、齋戒、沐浴、抱香、關門五大關,在前三祖后三祖像下拜您做了老頭子,發誓嚴守十條幫規,正式入您門下。”
他面前這個看似和藹的老人,是青幫僅存的幾位“通”字輩大佬陳吉昌,門人故舊無數,在九泉城可以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年輕時殺人放火,無惡不作,臨老了反而皈依佛門,參禪茹素起來。
于北風很了解他,也很了解人性。
人是一種奇特的生物,無論年輕時怎樣風光,年紀一大就開始懷念、嫉妒青春,喜歡回憶往事。
于是他特意用一種奇特而又緩慢的語調,像最近剛傳入大封的英格列教堂中唱詩班的詠嘆調一般,將過去娓娓道來。
祁紅一臉懵懂,呆愣愣的站著,沒有發現從于北風開始說話后,陳吉昌和三角眼區家明看她的眼光,都浮現出一種可憐、惋惜的神色。
“好了,北風,沒必要說的那么細。我老頭子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讓你知道,一日是我青幫弟子,一生就都流著我青幫兄弟的血?!?
陳吉昌的話,說的太直白,直白到連胸大無腦的祁紅都聽出了其中威脅的意味。
她臉色大變,看著于北風的背影,似乎想到了什么,身子漸漸發抖起來。
于北風好像沒注意到身后的動靜,他從沙發上支起身子,頭探向陳世昌,恭敬說道:“陳老頭子,我于北風,永遠不會忘記您的,大恩大德。”
聽到這話,區家明好似被奪了口糧的餓狼,神情突然變得十分兇狠,眼珠子暴突出來,好像就要發作。
陳吉昌右手半空虛按,穩住了區家明,臉上笑容更盛,說道:
“北風啊,別誤會,我已經是半截入土的身子了,不是來和你擺威風,做排場的。我今天來呢,是想借著咱倆這層師徒關系,引薦一位人物給你?!?
說著,也不等于北風回話,就沖門外喊道:“伊桑先生,進來吧?!?
于北風似乎沒有對陳吉昌這反客為主的行為有什么想法,笑瞇瞇的看著開門進來一個全身西化,穿著筆挺西裝,戴禮帽,抓著文明棍的青年人。
“伊桑直人先生,沒想到你居然和陳老頭子有關系。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識自家人啊?!?
他站起身,快步迎過去,緊緊地握住了西裝男人的手,顯得格外親昵。
被稱為伊桑直人的青年人,神色僵硬,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但明明是人的外表,卻有著像是布偶般機械的模樣,十分別扭,令站在最里面的祁紅有些疑惑。
一口生澀的大封官話從他喉嚨里吐出來:
“于桑,之前兩次冒昧拜訪寒舍,多有叨擾,望你不要對我見怪。這次我特意讓陳桑找上我,再找上你,還是想要和你共敘佳話。”
于北風眉頭一挑,陳世昌也是滿臉尷尬,連忙打斷伊桑直人的話,解釋道:
“伊桑先生剛到大封不久,官話說的不太好,北風你不要見怪?!?
他伸手示意伊桑直人坐下,轉向于北風:
“其實不用我多介紹,北風你也知道,伊桑先生是東瀛大和商會在大封的總事,全權處置大和商會在大封一應事務,權力極大。
這次通過我的關系呢,是想和你商議,在華通區域開設‘公煙館’的細節?!?
一聽這話,于北風反應大的有些夸張,登時作色。
“什么?公煙館?”
“是的?!币辽V比嗽谟沂诌叺纳嘲l上坐下,背挺得筆直,說道:
“于桑,大和商行旗下的公煙館,是我東瀛與英格列合資組建商業社團,已經開遍了整個大封北方,主要城市。現在就差你們九泉官府,一些思想陳舊的人,不允許我們來開發這片處女地。
我這次來,也和之前兩次一樣,希望你自投羅網,作為公煙館在九泉城打響的第一槍,最大功臣。”
幾人吃力的聽著伊桑直人說話,聽完面面相覷。
于北風更是臉色大變,正要呵斥之時,又聽到伊桑直人的聲音一字一頓的傳來:
“公煙館所求,不過是把福壽煙作為普通商品,在市場上正常販賣。而且我們會免費提供藍鴉藥火,想必將大大打擊民間私販煙土的非法生意。
前兩次答應你,公煙館利潤的百一,作為你的分紅,你沒有答應,我可以理解。
這次我特意帶著我們會長,酒玄算子最誠摯的條件:只要你支持公煙館在華通區域上開起來,九泉利潤的半成,可以分給你和陳桑?!?
房間里頓時傳來幾道粗重的喘息聲,陳吉昌的臉色愈發紅潤起來,區家明更是不堪,整個腦門都好像被人澆了熱油,瞬間通紅,短發一根根像毛刺猬般炸起,令人發笑。
只有于北風似乎不為所動。
他又端起茶碗,緩緩地抿了一口:
“自福壽煙三十年前被英格列傳入我大封以來,雖然朝廷攝于諸夷強勢,沒能明令禁止消滅煙土,但打壓福壽煙流轉,密令各地官府查抄、收沒煙土充公,已是潛規則。
前年三聯省總督林敬業就曾上表朝廷,具奏力陳煙土危害,獲得朝野上下一致認同,自此消滅福壽煙,已成共識。
且我大封五萬萬百姓,苦福壽煙禍久矣。當年英格列人先是將福壽煙獻于朝中顯貴,然后自上而下傳播開來,到今日全國上下吸食者十之五六。
更何況福壽煙一物,上癮性極強,流毒之深更甚于古朝之五石散。我等心向家國之人,自然明白其中危害。
可以說大封積貧積弱,有一半的原因是在你伊桑先生所說的,‘普通商品’之上。”
他遲疑了一下:
“所以,伊桑直人先生,你要我幫你在華通區域上開設公煙館,將遺禍無窮的福壽煙公開化,推向社會?
我于北風要是真這么做了,一是對不起大封朝廷,二是對不起九泉百姓,三更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伊桑直人面不改色,問道:“那于桑你的意思是?”
于北風重重的把茶碗放下,熱茶迸濺,煙氣蒸騰中,狠狠說道:
“得加錢!
公煙館收入半成,給我?!?
他大手一揮,又指向陳吉昌:“半成,給陳老頭子?!?
陳吉昌兩眼精光大冒,旋即收斂,笑道:“不敢不敢,我哪有這么大胃口?那半成,是要交給青幫的。如此一來,今后公煙館地界上一切民間事宜,可以由我青幫負責?!?
伊桑直人臉上一直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脖子好像僵硬得無法扭動,只能側身分別看了看于北風和陳吉昌。眼珠子均勻的轉起來,好像在做某種思考。
但在祁紅眼中,他好像變成一臺機器,進行著慣性的運轉,在向某種莫名的存在傳遞著什么。
沉默的氣氛,瞬間顯得有些恐怖起來。
半晌,伊桑直人開口:“可以。于桑,陳桑,祝我們合作愉快。”
屋中瞬間爆發出笑聲,于北風和陳吉昌都端起面前的茶水,饒有興致地品著香茗。
只有伊桑直人,仍然雕塑一般紋絲不動。
喝茶的兩人,居然感覺有些許尷尬,連忙放下茶杯。
伊桑直人也突兀站起來,向于北風和陳吉昌各鞠了一躬,感謝道:“接下來,就拜托二位了!”
“好說好說”,陳吉昌大包大攬下來:“接下來的事情,我就讓家明負責跟進?!?
三人又是一陣細聊,最終當時鐘走向十點半的時候,伊桑直人又鞠了一躬,向于北風拜別,走出門去。
于北風似乎是想到什么,忽然問道:
“伊桑,有聽說過前天‘白無常’火燒閘口一間倉庫的案件么?據說那里面,也是煙土?”
伊桑直人身形一頓,背著身:
“劉彪,大和商會的下線,白無常,抓。”說完,不等回話,便徑直走出門去。
于北風臉色瞬間變冷,斜睨了陳吉昌一眼。
陳吉昌卻報以微笑,沒有多說,就帶著三角眼告辭離開。
辦公室終于恢復平靜,只剩下于北風和秘書祁紅。
她看著于北風緩緩轉過身來,居然嚇得渾身發抖,眼淚馬上滾了下來。
整個人慢慢跪在于北風面前,哀求道:
“風爺,風爺,您饒了我,今天的事我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的!”
于北風臉上露出一種憐香惜玉的表情,雙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蛋,用最溫柔的語氣說道:
“小紅,你跟了我半年了,我怎么舍得你呢?”
臉上傳來的溫度,卻讓祁紅更加害怕起來,跪坐的地上突然滲出一灘水漬,強烈的溺氣散發出來,令人不適。
但于北風卻好似更加興奮起來,他張狂的笑著,抓起祁紅的頭發,把她從地上拖起來,拽到墻邊。自己坐到靠墻的紅木書桌后面,狠狠地把祁紅的腦袋按了下去。。。。。。
半晌,一聲悶哼從房間里響起。略顯疲勞的男聲傳出來:
“李大光!把羅文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