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陸停照常處理完公務，洗完澡后回房。

房間里意外地開著一盞小暖光燈，橘黃色的燈光為屋內披上一層溫馨的外衣，顯得暖融融的。

陸停下意識皺眉。

難道是趙媽打掃房間時忘記關了?

陸停踱步到床邊，半明半昧的燈光下，他隱隱看見碩大的床上有個什么東西動了動。

“誰?出來！”

陸停的警惕心一向很強，他習慣性將手探向腰間，可那里卻空空如也。

險些忘了，他現在在家里，剛洗過澡，自然沒隨身攜帶槍支。

突然。

被窩里那一小團又動了一下，窸窸窣窣了一陣，探出一顆圓乎乎的小腦袋。

“粑粑，是枝枝鴨~”

小家伙睡眼惺忪地揉了揉大眼睛，迷迷糊糊說道。

陸停暗暗松了一口氣，抬眼看了下時間，按理來說小孩這個時間點已經睡了。

“怎么不回自己房間睡覺？”

“唔……”小團子小小的身體縮回被窩，再探出頭的時候手里拿著一本書，期待地看向陸停:“枝枝想聽粑粑講故事~”

“不行。”陸停皺眉拒絕，“很晚了，回去睡覺。”

小家伙鼓著粉粉的腮幫子，烏溜溜的眼珠子瞧一眼故事書，又瞧一眼陸停，小模樣可憐兮兮的:“可是……枝枝就是想聽粑粑講故事……”

以前在梵落雨林，梅花奶奶就經常給她講故事呢。

梅花奶奶的聲音又溫柔又動聽，枝枝可喜歡啦~

只是現在聽不到了……

想起梵落雨林的家人們，小陶枝心里難受極了，頓時耷拉下小腦袋，肉嘟嘟的小爪子無措地爪拉著童話書的書脊。

空氣一瞬間壓抑下來。

看著小團子沉郁郁的模樣，陸停心里頓時很不是滋味。

他輕輕嘆了口氣:“就今天。”

要是下次小團子再抱著故事書來纏他，他一定毫不客氣把她丟出去！

小陶枝眼睫彎彎，開心地點點頭，“好~”

隨即，小團子扭動小身子往床里面滾了一圈，小肉手拍拍床鋪空空的一側，眼巴巴地看著陸停說:“粑粑睡在這邊，枝枝睡在另一邊。”

陸停怔了一刻，“等下。”

他的目光在屋內逡巡許久，最終落在角落里的購物袋上。

他將購物袋里的毛絨玩具拿出來，是一只長條的胡蘿卜抱枕，很軟很可愛。

陸停把抱枕塞進被窩，橫亙在他和小家伙之間。抱枕長長的一條，都快有小陶枝高了，剛好可以將兩人阻隔開來。

“你就抱著蘿卜，不要碰我。”陸停神色嚴肅，“還有，不準流口水。”

這已經是一個潔癖最后的倔強了！

小陶枝白嫩嫩的小臉寫著不太情愿，她想抱著爸爸睡覺覺。

可是如果她這么說粑粑會不會不高興呀？那萬一粑粑不高興不給她講故事了怎么辦?

小團子嘟嘟小嘴，很為難的樣子。

小腦瓜子轉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算啦，粑粑明天還要工作，很辛苦噠，枝枝就不要惹粑粑不高興了。

拿定主意，小陶枝乖乖地待在被窩里，只露出一顆圓乎乎的小腦袋，靜靜等陸停開始講故事。

許是小陶枝剛剛在這里睡過，被窩里外側這個位置暖暖的，還殘留著小家伙的一絲體溫。

小團子用來暖被窩還挺好的。

陸停心想著，瞥了身旁的小家伙一眼。

“嗷嗚……”倦意有點點襲上心頭，小陶枝打了個哈欠，奶聲奶氣地催促:“粑粑快點開始給枝枝講故事吧。”

“嗯。”

陸停修長干凈的指尖翻開書頁，嗓音如同山間流淌的清泉，淙淙泠泠:

“從前，羊媽媽走在路上，突然看到了一枚蛋。羊媽媽很好奇，不知道那是個什么蛋，于是她就帶回了家，想把它孵出來看看。過了一個月，蛋破殼，原來是一只鷹，羊媽媽看著小小的鷹寶寶，不由得心生愛憐。”

陸停眉頭微蹙，這是什么毫無邏輯且亂七八糟的東西?

但凡一個正常的碳基生物都想不出這樣的劇情好嗎？

心里雖這么想，陸停還是硬著頭皮讀了下去:“接下來的幾年，羊媽媽一直悉心地照顧著小鷹。漸漸地，小鷹長大了，會飛了，可羊媽媽卻老了……”

故事還未講完，一旁早已經沒了動靜。

陸停微微側頭，身旁的小家伙已經進入甜甜的夢鄉了。不知道夢見了什么好事，小陶枝笑得很甜。

陸停也忍不住翹起薄唇，清冷的嗓音里藏著一抹笑意:

“笨蛋。”

他輕聲說。

隨即，陸停伸手替陶枝掖了掖被子，才拿起童話書輕手輕腳地下床。

行至門口，他腳步微頓，俊美的臉龐半隱在晦澀的黑暗之中，叫人看不清楚表情。

他顛了顛手中的童話故事書，黑眸中的笑意剎那間凝結成冰，寒意凜然。

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一絲低低的嗤笑從喉頭逸出。

笑話，鷹和羊怎么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果然，童話故事也就用來騙騙小屁孩。

垃圾故事。

陸停暗自腹誹，手中的力猛地撤下，書“咕咚”一聲掉進了垃圾桶。

垃圾，就該待在垃圾桶里。

陸停長腿一邁，正要走。

突然。

“粑粑，你在做什么呀？”小陶枝迷迷糊糊地問道。

陸停身子一僵，有一種干壞事被當場抓包的感覺。

心里莫名慌慌的。

陸停清清嗓子，道:“沒什么。”

小陶枝揉了揉眼睛，鼻音很濃地哼哼:“那粑粑為什么要把……把書丟進垃圾桶呀……”

陸停啞了一瞬。

他總不能說，這書太幼稚，簡直就是垃圾中的戰斗機吧？

指不定小家伙要和他怎么鬧呢。

可……

他可是陸停！

令人聞風喪膽的冷面閻羅陸大審判長！

他就是真這么說了，又有誰敢拿他怎么樣？

何況一只奶不兮兮的小團子。

陸停瞬間理直氣壯起來。

“我……”

頓了一下，陸停輕聲吐出三字:“手滑了。”

說完，還不忘瞟小團子的表情，看看她有沒有生氣。

“嗷嗚——”小陶枝又打了個哈欠，小眼皮子都快打架了，“那粑粑撿起來就好啦……”

“枝枝困困要睡覺覺了，粑粑晚安安……”

看著小團子安恬的睡顏，陸停松了口氣，溫聲說:“晚安。”

他低睫垂眸，嫌棄地睨了眼躺在垃圾桶里的故事書，青筋凸了凸。

嘖，越看越嫌棄。

心中掙扎了一番，最終陸停伸出兩根手指，捏住書脊提起，飛速沖出門。

當然，是在不吵醒小陶枝的前提下。

翌日。

聯邦最高審判庭。

“拿去化驗。”陸停將一個透明塑封袋遞給張助理。

張助理接過，袋里是幾根短細的頭發。

“陸判，這是……”

那小孩兒的?

除了前幾天的小朋友，張助理想不到其他人了。

但張助理最關心的還是小團子的去留:“陸判，如果結果不如您所愿，那您會怎么處理那小孩兒呢？”

陸停沉吟不語，目光平靜地盯著不遠處，叫人猜不出心思。

結果不如他所愿嗎？

琢磨這話，陸停忽地笑了。

可他所愿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希望那小孩是他的孩子，然后一直待在他身邊嗎？又或者那小孩不是他孩子，他好直接一腳踹開呢？

……

他不知道。

時至今日，他也搞不清自己對那只小團子是什么樣的感情。

僅僅是陌生人之間的關系嗎？

不，絕對不止！

可說是情深意厚的父女情誼呢？

又沒到。

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

小團子在他心中的分量正在一點點變重，他越來越在乎那只笨團子了。

雖然，他很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斂好思緒，陸停又變回原來毫無感情的冷血審判長，冷冷丟給張助理兩個字:“多嘴。”

仿佛剛才眼中轉瞬而逝的溫柔并不存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