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想著,張小宛的腳步離璇璣殿越來越近。
但她并不敢真的離璇璣殿太近,她知道陳濟是不想看見她的。
她只是像散步一樣,走到了一個距離璇璣殿和芳樂殿都半遠不近的地方。
她記得幾天前,她曾在這里偶遇過方湘一次。
自從方湘升任御前侍衛,就很難有閑暇去找小宛了,而小宛被解禁、又有了新的婢女,方湘便更不能專程去芳樂殿尋她了。
但上次偶遇時,方湘看她的眼神,卻還是和從前一樣。
如她所想,方湘也記著上次偶遇的地方,也又來到這里巡邏。
于是,他們又一次「偶遇」了。
“給張貴人請安。”方湘恭恭敬敬地站住了。
小宛也保持著距離,故作意外:“原來是方侍衛?這幾日怎么沒見你姐姐進宮看貴妃娘娘?”
方湘笑答:“孩子病了,姐姐實在抽不出身,她也一直惦記著貴妃娘娘呢。”
“我想著也是,不然哪次貴妃犯病,她豈能不來探望的?”小宛說著話,輕聲嘆息著。
方湘一向不帶腦子,聽見這么說,就很自然地問:“啊?貴妃又舊病復發了啊?”
小宛微微笑,作出悲天憫人之態:“我才從貴妃那里過來,連院子里都是一股藥味,年紀輕輕的,真是叫人心疼……”
方湘聽了,連連點頭,但他并不關心司蓉,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小宛便似自言自語一般,仍舊絮叨著:“論理說,皇上同時冊立了皇后和貴妃,昨兒陪了皇后,今兒也該陪陪貴妃才對……只可惜貴妃是個極要強的人,就算心里想著皇上,也是不會說出來的,我想替她說一聲,可我也見不著皇上……”
方湘聽了,便附和道:“這樣啊?我現在天天都能見到皇上,我可以替她說。”
小宛又略笑一笑,輕聲道:“這些話,其實我也不該說的,畢竟皇后娘娘也盼著皇上呢……”
“咳……誰知道?連新婚夜皇后也沒留皇上在那兒,我看她也未必需要,倒不如讓給別人!”方湘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
小宛聽到,有點小小的吃驚,心中似乎明白了點什么,但很快又恢復了平和的笑臉:“皇后娘娘說后宮大家都是姐妹,我也只是心疼貴妃娘娘而已,希望皇上去看看她、安慰她,可不能因此背后非議皇后娘娘呀!”
“對……張貴人教訓得是……”方湘迷迷糊糊的,應聲著。
張小宛只是笑了笑,恍若繼續散步,就向前慢慢走開了。
“恭送張貴人。”方湘不敢跟著,只能原地目送小宛離開,站在那兒好久。
待小宛背影消失,她說過的話卻被方湘時時記在心上。
果然,陳濟自外而還,方湘就在璇璣殿門口守著。
一看見陳濟,方湘就趕緊湊了上來:“皇上,聽說貴妃娘娘又舊病復發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哦……病得重嗎?”陳濟停住腳步,關切地看著方湘。
方湘撓了撓頭,道:“我也不太清楚……反正,貴妃就是心里想您,然后嘴上又不愿意這么說。您要是去看看她,那病肯定能好得快點。”
陳濟笑點點頭,似有所悟般問道:“是你姐姐叫你來勸朕的,對吧?”
方湘愣了一下,不敢說不是,也不敢說是,就模棱兩可起來:“那個……我姐姐肯定希望皇上和貴妃好啊……”
陳濟又笑著點頭。
“再說了,您同時冊封了皇后和貴妃,皇后這……這又不知道為啥不留宿……那也該輪到貴妃啊……”方湘不著邊際,說的卻基本都是方才小宛說過的話。
可這句話一出,陳濟臉上的笑容卻消失了,他新婚夜沒有與桃葉圓房,這件事遲早是要被所有人知道的。
陳濟默默回到他的書房,忙著該忙的事,心里不住琢磨著,事情的確如此,既然桃葉昨夜攆他,而司蓉又病了,何不去看看呢?
于是,這天晚上陳濟去了紫極殿。
小鶯、晚秋等侍女見陳濟到來,自是不勝歡喜,都苦口婆心勸司蓉給點好臉色。
然而司蓉久病之人,臉色是不可能好的,她一直半躺在床上,一副懶得說話的模樣。
陳濟坐在不遠的地方詢問病情,也只有侍女們配合著作答,使氛圍不至于太尷尬。
這件事,很快被桃葉知道了。
畢竟是新婚,按照常理,就算是她身體不便,陳濟也該過來看看她。
事實卻是,陳濟沒有來。
桃葉深深明白,陳濟雖然表面上尊重了她,但心中必定會為昨夜沒有留宿而不快。
這個皇后的位置不能白坐。
暮色降臨后,桃葉便叫采薇去打聽陳濟是不是很忙,結果卻打聽到陳濟去了紫極殿。
不需多想,桃葉也帶著一大群婢女浩浩蕩蕩來到了紫極殿。
因為司蓉怕吹風,所有門窗都緊閉著。
也不等人通傳,桃葉直接走了進來,一把推開了司蓉居室的房門。
陳濟就在房門內附近的椅子上坐著,被突如其來的推門聲嚇了一跳。
“皇上好興致,在這兒談情說愛呢?”桃葉歪著腦袋,噘著嘴,那張任性的小臉,就還似先前在璇璣殿那時一樣。
陳濟頓時有些小小的激動,不自覺站起,微露笑意,“你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我的新婚夫君跑到了別的女人屋里,我能不來要人嗎?”桃葉牢騷著走近陳濟,滿臉醋意,別樣可愛。
陳濟心撲騰撲騰直跳,不知怎么,竟帶著幾分慚愧之意解釋起來:“貴妃……貴妃病了,我就是來看看……看看她的病罷了……”
“那現在看也看完了,該走了吧?”桃葉一面說話,一面順手解了陳濟的腰帶,將陳濟的兩只手都聚合在一處,用腰帶一圈一圈給纏了起來。
陳濟懵懵地問:“怎么?要……綁我?”
“對呀!就是要把你綁起來,看你往哪跑!”桃葉綁好了陳濟的手,就像拉犯人一樣,準備出門。
陳濟似乎還挺受用的,就這樣兩只手被捆綁在腹前,望著桃葉,癡癡笑著邁開了腳步。
“站住。”里面,傳出了司蓉的聲音。
這還是今晚陳濟來到紫極殿之后,司蓉第一次開口說話。
陳濟看了一眼司蓉,猛然想起司蓉還在病中,心中一股急促不安。
司蓉走下床榻,侍女們忙給披上了厚厚的披風。
“我的地盤,是你想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嗎?”司蓉搖搖晃晃往前走了幾步,并不看陳濟,只看著桃葉,眼睛里有種隨時可以燃燒的怒火。
陳濟大氣不敢出,只覺得心跳得更快了。
桃葉卻似沒事人一樣,瞄著司蓉,輕飄飄地問:“啊?這就是貴妃娘娘了?初次相見,貴妃該向本宮行禮才對吧?”
司蓉目光鋒利如劍,冷冷地問:“你配嗎?”
陳濟生怕二人起沖突,忙用胳膊推著桃葉,且推且走,討好般地說:“貴妃身體抱恙,你多多包涵……”
“既是皇上親自為之求情,我不與她計較就是了。”桃葉的笑容頗為友善,就只是嘻嘻哈哈,然后一轉頭,拉著腰帶充當的繩子就跳出了門檻。
繩子后頭,陳濟像一只被牽走的寵物。
因為桃葉走得太快,陳濟甚至來不及再看一眼司蓉最后是什么表情。
只有在經過院子的時候,聽見屋里傳出司蓉對婢女們的發火聲:“以后誰再敢開門放他進來,我打斷誰的腿!”
無暇多思考,陳濟被牽著從院子里出來了,徹底聽不見了司蓉的任何動靜。
侍女們打著燈籠,圍在前后,為桃葉和陳濟照亮腳下的路。
快走到昭陽殿的時候,桃葉突然回頭,緩緩收住繩子,也就將陳濟拉到了自己跟前。
桃葉撇著嘴,氣呼呼地責問:“我要是不來,你是不是今晚就住在那兒了?”
“沒……沒有啊……”陳濟笑著,笑得很不自然。
“你就有!就有!”桃葉使勁用手指戳著陳濟的胸口。
看著那張明媚調皮的面龐,陳濟忍不住想要擁抱,準備伸手時,才又想起自己的手被綁住了。
“好了,不要生氣了,我陪你回你屋里去……”陳濟貼近桃葉的臉,笑容漸漸變得有點邪惡:“任憑你處罰,還不行嗎?”
“你干嘛呢?”桃葉像是害羞,隨手推了陳濟一把。
因為手不方便,平衡力便不太好,這一推差點把陳濟推倒。
桃葉又忙扶住陳濟,小聲嘟囔道:“昨晚不都說了么……”
陳濟似乎又有了小小的失落:“那你還把我綁出來……”
“你什么意思?我不方便,你就得找別人?”桃葉一時又小女人一樣發酸起來。
陳濟看著桃葉,期待且無奈,不知該如何是好。
當著一眾宮婢侍從,桃葉直接甩出了霸氣十足的話:“我告訴你,你娶了我,就不許再碰任何女人!哪怕別人說我是妒婦,我也要拴著你!你只屬于我一個人,聽見沒有?”
“聽見了。”陳濟低低應聲,淺淺地笑了。
“好了,我要回去睡覺了,你也回去自己睡!不準給我出幺蛾子!”桃葉嘩啦一下,松開了手中的腰帶,招呼婢女們自回昭陽殿。
采苓趕緊將腰帶從陳濟手腕上解開,重新系在陳濟腰間,隨即又順著陳濟的目光看過去。
桃葉走幾步又回頭沖陳濟調皮地笑,惹得陳濟也跟著笑個不住。
可采苓覺得,國母不該是這個樣子,如此眾目睽睽之下打情罵俏,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