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如孟氏所料,司元還在「昏迷之中」,韓夫人就帶人去挨個盤查后宮所有寢殿,將孝宗妃嬪寢宮的貴重之物,一一登記在冊,并宣稱是奉太后旨意。
孝宗的妃嬪們哪想到,韓夫人竟會在司蓉公主的大婚之日忙這個事?因此都沒有防備,也沒有機會藏匿,幾乎把老底都給曝光了。
唯有孟氏在與司姚計議之后,把大部分金帛玉器先藏入了密室。
次日一早,孟氏發(fā)出請?zhí)?,邀請五品以上在京官員的夫人來安壽殿喝茶賞花。
孟氏命人在院中擺了許多花卉,先引著各府誥命夫人欣賞一遍,又坐下喝茶,閑聊些家?,嵤隆?
茶余半盞時,孟氏乃向眾位夫人道:“今日請大家來,還另有一事相求?!?
夫人們都忙說請吩咐。
孟氏便道:“你們也都知道,官家子嗣稀薄,這后宮也只有韓夫人一位。昨日,哀家和韓夫人才商議了要為官家選納新人,不想官家說話間就病了。
哀家昨夜思慮許久,官家畢竟有了些年紀,又龍體欠佳,后嗣之事恐怕也難。這后來一想,太子風華正茂,不是正該娶親嗎?所以呢,就請各位替哀家好好物色一下太子妃的人選?!?
夫人們一聽是要選太子妃,哪能不積極,都紛紛推薦自家女兒、或是親戚家的適齡姑娘,滔滔不絕地夸贊舉薦之人的容貌、才情等。
孟氏手握茶盅,認真地聽著。
眾人正在討論之中,不想忽然司姚長公主跑了過來,一來就沖孟氏大喊:“母后這是做什么?難道你不知太子五年前已經(jīng)和我們家玉兒有婚約了?你這么大張旗鼓地另選太子妃,是要叫兒臣難堪嗎?”
“五……五年前?”孟氏愣怔著,好像有點想不起來。
官眷夫人們也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解其意。
司姚看起來更生氣了,上前摔了孟氏手中的茶盅,厲聲質問:“母后裝什么糊涂?難道就因為我們家玉兒不慎傷了臉、留了疤,母后和皇兄就想賴賬了?”
“不……不是……”孟氏笑著站起來,拉住司姚的手:“你先別氣,母后年紀大了,這五年前的事,是有些想不起來了……還有,玉兒幾時傷了臉?哀家怎么不知道?”
司姚冷笑一聲,甩開了孟氏:“母后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就算五年前的事不記得了,那太子去年還是王子的時候為何會入京,母后也忘了嗎?不是為迎娶我們家玉兒,他哪會來京?若非玉兒生病錯過婚期,他又怎會正好趕上奸臣陳熙、妖妃周氏作亂?又怎會成為監(jiān)國太子?”
“哦……對對對……瞧瞧哀家這記性,幾個月前的事,怎么就給忘了?”孟氏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向眾人笑道:“真是對不住各位夫人,讓你們白跑了一趟?!?
來赴茶會的夫人們難免都感到有些掃興,但也不好表露什么,只好向孟氏、司姚行禮拜退了。
望著夫人們離去的背影,孟氏又拉住司姚的手說:“姚兒別氣了,官家乃是一國之君,他親口許諾過的婚約,豈能言而無信?想來是前一陣忙蓉兒的婚事,才沒提這個。”
司姚佯裝還帶著氣,故意大聲了些:“雖說蓉兒是做姐姐的,可畢竟是太子和玉兒先有了婚約。先許婚者理應先成婚,連民間都是這樣嘛……”
前面走出的官眷中,有兩個停頓了一下腳步,又繼續(xù)往前走了。
孟氏母女上演的這場戲碼,被宮人們議論紛紛,很快就傳到了司元和韓夫人耳中。
韓夫人因為盤點后宮財物時沒能在安壽殿有多大收獲,原本就不悅,又聽說此事,忍不住跟司元抱騷起來:“照葫蘆畫瓢,瞧瞧她們學得多快?煽動了太子和王玉的婚事,那司姚公主就能以送嫁為由,名正言順地回王家,然后把太后私藏之物統(tǒng)統(tǒng)帶走。”
司元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韓夫人見司元發(fā)笑,更加不滿:“你還笑?她的小金庫,肯定比孝宗所有遺孀加起來都多!我們這么大動作,不抄整數(shù)抄零頭?。俊?
司元還只是笑。
韓夫人撇撇嘴,不忿地說:“等她出宮回王家的時候,我非要攔下她的車查一查,讓所有人都看到,咱們長公主的隨身行李竟然有一大堆金銀財寶!”
“年輕人……就是沖動。”司元半躺在臥榻上,又笑著搖了搖頭。
韓夫人坐到床榻邊沿,推著司元,埋怨道:“還不都是你的主意?昨天那一出,正好給她提了個醒。要我說,我們就應該聲色不露,直接下手。”
司元笑問:“你以為,如果沒有太后首肯,孝宗妃嬪會肯乖乖任你盤查?她們可是出身貴族的小姐,不是市井大街的丫頭?!?
韓夫人哼了一聲,一臉的不服氣。
“做事不能急,你也不要那么小氣。若是逼得太緊,她必會煽動族人作亂,你看京城有多少官員都姓孟?”司元拉住韓夫人的手,勸解道:“給她留有余地,她也就會給我們留有余地。這樣我們才能一步一步走穩(wěn),真正成為這里的主人。”
韓夫人看了司元一眼,勉強咽了一口氣:“你倒是不逼她,可她在逼我們??!她故意放出那些話,過不了多久外頭就會傳得沸沸揚揚,太子要是不娶王玉,官家就得落個言而無信的名聲;太子要是娶了王玉,大齊豈能有一個臉上刻「賊」的太子妃?”
“這件事……”司元低頭沉思片刻,吩咐道:“你派人把司修叫來?!?
韓夫人領命,即刻吩咐宮婢去傳喚司修。
司元也下了床榻,整理衣著,到中齋的正廳等司修。
不多時,司修至,向司元和韓夫人見禮。
司元便問:“太后和長公主對外大肆宣揚的事,你聽說了嗎?”
司修躬身答道:“兒臣略有耳聞?!?
“你想怎么處置這件事呢?”
“兒臣一切聽從父皇安排。”
司元不由得一笑,無奈地搖頭嘆氣。
韓夫人忖度其意,便笑向司修道:“太子殿下,官家叫你來,是叫你出主意的,可不是叫你聽從吩咐的。”
“出主意?”司修好像有點糊涂,悶悶地問:“出什么主意?”
司元望著司修,竟有些束手無策之感。
韓夫人生怕司元動怒,忙溫和地提醒司修:“你想啊,現(xiàn)在你要是不娶王玉,外面的人豈不說我們過河拆橋?你要是娶了王玉……你也知道她那張臉……”
“哦……”司修這才癔癥過來,然后訕訕地笑著:“這事……這事還真是有點難辦啊……”
司元瞪著司修,一言不發(fā),只一手按在書桌上,幾乎要把書桌壓出來一個坑。
韓夫人只是干著急,不得不再次提醒司修:“太子殿下仔細想想,比如,讓王家主動退婚什么的……”
“讓王家主動退婚?”司修一臉驚愕,他想了想,又說:“不太好吧?就算王家真的愿意退婚,外面人也肯定說是我們逼他的啊?!?
韓夫人用目光的余光瞥著司元,忙借機稱贊了一句:“太子思慮得很周到,所以咱們得想個好主意?!?
司修點點頭,撓著頭想了半晌,最后還是眼巴巴地搖頭:“除了老老實實地娶回來,兒臣實在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話音落,一個硯臺從書桌上飛過來,一下子砸到了司修頭上。
“兒臣知錯?!彼拘捱B忙跪下,嚇得連頭也不敢抬。
司元怒氣沖沖地從書桌后面走出來,走向司修,司修望著司元的靴子,后退連連。
這時,外面有內侍通報:“啟稟官家,大公主和駙馬爺求見?!?
韓夫人趕緊挽住司元的胳膊,滿面堆笑:“臣妾差點忘了,今兒個是大公主回門的好日子,官家就寬恕太子吧。”
不等司元發(fā)話,韓夫人就命請大公主和駙馬爺進來。
于是,司蓉挽著陳濟的手臂進了殿,一起向司元行禮。
司元只得暫時收起怒氣,叫司蓉和陳濟平身。
司蓉看到地上跪著的司修瑟瑟發(fā)抖,不解地問:“太子這是怎么了?”
司修忽然一把抱住司蓉的腿,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姐姐救我,姐姐替我給父皇求個情。”
司蓉雖不太明白,但還是微笑著懇求了司元:“父皇,不管太子犯了什么錯,看在兒臣新婚頭一次回來的份上,今日就饒他一次吧?”
“你給朕好好地想,十日之內,你要是處置不好這件事,以后就不要來見朕了。”司元訓斥完司修,又踹了他一腳:“滾出去!”
司修忙行禮拜退,站起時卻雙腿發(fā)軟,一不小心又摔在地上,他驚恐地看了一眼司元,不敢在門內久留,竟在眾目睽睽之下爬著出了門檻。
司元氣得臉色發(fā)青,差點昏厥過去。
司蓉快步走在司元身邊,捋著司元的胸脯:“父皇消消氣,消消氣……”
陳濟也忙向司元行禮:“父皇,兒臣去送一送太子?!?
說罷,陳濟立刻轉身攙起司修,一起出門,下了門外的幾層臺階。
“多謝姐夫……”到院中,司修總算能獨自站立了,長長地舒緩了一口氣。
陳濟感覺得出,司修的心還在砰砰直跳:“太子沒事吧?要不要臣送你回寢宮?”
“不……不用,姐夫和姐姐是專程來拜見父皇的,怎么能送我去?姐夫快進殿吧……”司修勉為其難笑著,趕緊跑了,像一個倉皇而逃的囚犯。
陳濟盯著司修背影遠去,不禁笑了出來。
他正準備再回中齋時,忽一眼瞥見田樂出現(xiàn)在式乾門內,跟之前一樣,手里提著藥箱。
田樂跑跳著來到陳濟面前,喜笑顏開:“譙郡公,我又碰到你啦。”
“你還真敢再來送藥?”陳濟上下打量著田樂,確實是個美人坯子。
“為什么不敢來?”田樂仰著臉,一副無懼無畏的模樣,可真是初生的牛犢不怕虎。
陳濟點點頭,放低了聲音問:“官家看到過你嗎?”
“沒有……一次也沒見過……”田樂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他們身后,傳來了侍女香冉的聲音:“你怎么又來了?”
香冉走過來,先向陳濟行了個禮,然后拿過田樂手中的藥,便去喊另外一個婢女煎藥。
“看到?jīng)]?當著你,她不敢罵我。”田樂偷笑著,目光循香冉而去,忽然發(fā)覺對面接住藥箱的婢女看起來很眼熟。
陳濟見田樂笑容忽然消失,又不停朝那個方向看,十分好奇:“看什么呢?”
“她……她是那個路人……”田樂手指接了藥箱往回走的婢女。
“什么路人?”陳濟沒聽懂,他回頭看時,那婢女已拿著藥箱進屋了。
田樂隨口答道:“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告訴我夜里會有人綁著我爹出現(xiàn)在觀音山下的那個「路人」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