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58難念的經
- 將棄
- 奇諾·阿圖爾
- 2844字
- 2022-10-01 02:21:26
常今在一片泥地里醒來。
身下墊著泥濘的木板,裸著身子蓋著一件寬大的黑色風衣。
第一個動作就是抬手摸了摸左胸口——還在有節律地跳動,心口還是熱乎的。
低頭瞧著一絲不掛的自己,說不恐慌是不可能的。白玉般的手臂一揮,連忙把自己裹在風衣里藏好。
齊未眠呢?妖族呢?這是哪?誰給她衣服扒了?
無數個問號齊刷刷一股腦冒出尖兒來,她坐在木板上不敢妄動。想試圖先把將棄喚出來。
鴉雀無聲……
怎么回事?
她一邊想著,一邊有感應似的試探性地伸手觸碰自己頭頂上方。
“嗡”的一聲,把她那根沖鋒在前的手指彈了回來。
手指上實實在在的觸感,讓她不由得呆滯了許久——她確實還活著。
那這結界又是誰給布下的?!
常今施了微弱的法術試圖探一探。有些結界不能強行突破,否則遭受反彈就不妙了。
“嗯?”
她靈脈里空空如也,丹田也是一片死寂。常今嚇得倏地站了起來,渾身汗毛都精神了。
“怎么可能?!”
她數次調動法術,體內五六年的神力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時一股難以言述的空虛感混著四周陰郁的愁云涌入她新生的臟器里,讓她有那種再次獻心的錯覺。
如若她不曾遨游藍天,就不會在如今身處泥濘而感到如此無力頹然。仿佛一直在給她喂蜜餞,現在忽然把她拉出蜜罐給了她一巴掌,這一巴掌雖然火辣刺痛,但也讓常今清醒了些——
你這個貪婪的人,你雖沒了這一身御劍斬妖的本領,但你好歹撿回一條命,看那千萬條殞命戰爭中的冤魂,你就抱著你的小命偷著樂吧!
常今在心里狠狠把自己摔下九重深淵,再拉上地面,這感覺比起高空墜地,好多了。
周圍風景扭曲了一瞬,她絕對沒看晃眼,是結界松動了。
不對!她連忙把心頭那絲爬上來的竊喜砍斷。
她身上毫無法力,這應當是布下結界的人,那人的法力不穩定,或者說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減弱,致使結界搖搖欲墜。
但就算是孱弱成這樣的結界,她一個肉體凡胎,撞破腦袋也出不去。
常今很懂事的待在結界一動不動,放緩了呼吸,盡量節省氣力。
不得不說結界的主人很貼心。
周圍密林遍布,蛇蟻蟲游蕩,泥土的質地明顯剛剛才下了場傾盆大雨。落葉挽留不住的水滴也沒能折磨在她身上,潮濕帶來的冷意也惹不到她。
主人明顯在結界上花了功夫。
這樣看來她起碼是安全的。
盤腿坐久了,她倒是有一種身處草徑幽林中、青燈古佛前、只差“杳杳鐘聲”的高僧錯覺。
但也算是給了她時間把近來的破事兒倒騰出來咀嚼一番。
妖族這場預謀怕是不下十年。光是她和玉忱去查探的妖族駐點,就有九、十年前的賬本;更別說徐漾,四御司長,二十多年前起就一直待在四御了,當然這也有她中途叛變的可能;那程顏呢?
她怎么說?
長得跟七十多年前的程顏一個模子,卻頂著個韶顏稚齒,還掛著一字不差的招牌名字,這是要做什么?
對了!
常今彈起來,驚飛一只在她身旁歪著腦袋的傻鳥。
她似乎聽程顏說過,她曾經一根樹桿子把自己捅死了,然后……然后怎么了來著……然后有人救活了她?!
不對不對,人類即便修靈,最多延年益壽、容貌久存,可不至于幾十年連跟毛都沒掉……
這時離珠那張慈祥的臉又突兀地出現在她腦子里。
“小姑娘,你不怕你身邊那妖怪,反而怕我?什么道理呀。”
妖怪?他說,程顏是妖?
“誒,不行了!”常今揉了揉頭頂上一團亂麻。
妖族是閑的蛋疼嗎?沒事兒雕出一個“程顏”到底要做什么?
想想,程顏的出現打亂了他們什么計劃呢……
“那天晚上……是那天晚上!”
常今永遠忘不了聽那場驚心動魄的故事的夜晚。
平日里玉忱對她是寸步不離的,只有那天晚上他沒跟上來,當時好像里面發生了什么矛盾,然后齊未眠、玉忱兩人就御劍離開了。
那天晚上如果不鬧這檔子事兒,齊未眠應該在四御守著修靈人轉移。
但其實可以調走齊未眠的方法有很多,妖族何必大費周章搞出一個程顏呢?
而且還是用這種不靠譜的方式,想來,若是直接把程顏劫走,不更省事兒嗎?
常今想不通。
她也沒想到,在她在絞盡腦汁的時候,當事人已經被人一劍架在脖子上,把常今想到的說了,沒想到的也招了。
去往沐福街,意外偶遇仇敵,幾十年的仇恨花了幾分鐘釋然。
此時他心頭確實空落落的,但又有什么東西給堵上了。就這樣剛以為自己能喘一口大仇得報的氣,又一口怒氣沒提上來。
原地一灘血跡中,沒有他魔怔一般記掛的人,倒是有位不招自來的“熟人”。
她甚至扛不住齊未眠三招,就繳了械。
齊未眠冷冷道:“她人呢。”
看著這張昔日暖陽今日冬霜的心上人,程顏恐懼中帶著無措。她知道,齊未眠恐怕早就識破了她這幅皮囊下的惡劣。
顫顫巍巍道:“誰……?”
她話音未落,雪白的脖頸上就多出一條紅痕。齊未眠一字一句咬著牙,“常,今。”
“我不知道……”作為細作,如今說這話,自己都不相信,于是她又很誠懇又倔強著不多說地添了兩個字:“真的。”
齊未眠瞇了瞇眼,知曉她所說并未虛假,因為現場中有人故意留下了強烈的氣息。
他方才也是一時情急并未察覺,雖然他一直想讓玉忱趕緊滾出常今的生活范圍,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常今交給他,他甚至比自己放心。
刀鋒不黯,“好,那來回答下另外一個問題。為什么要冒充程顏,誰讓你變成這張臉的,這個人,為什么要把她的記憶調出來給你。”
“程顏”苦笑一聲,推開齊未眠的流傾,身體逐漸皺縮,四肢腦袋消失,從塌扁的衣服里,鉆出一只漂亮的橘貓腦袋:“為了拖住你,也為了報復你。讓我化成這張臉的人,是程顏的一個鄰居。”
齊未眠毫不意外的盯著她原形,“鄰居?”
“他瘋狂地暗戀程顏,后來尋到了她尸體,調出了還未離體的一魄,抽取記憶注入我體內。”橘貓舔了舔爪子,繼續道:“他也算是我的救命人吧,垃圾桶里,我四肢被砍斷,奄奄一息,是這個瘋子救了我,植入記憶后,甚至不斷讓我學習她的動作習性、說話語調,甚至一呼一吸。”
“要是出一次錯,他就把我和比特犬關在一個籠子里。”說到這里,她整個身子優雅地伸了出來。
一只貓身上,除了那張臉,全是一撮一撮坑坑洼洼的露骨或露肉,盡管毛孔受損,但作為妖,柔軟的毛發還是可以生長出來,“修復也沒用,一旦好了,不久又添幾道,何必呢?”
那瘋子對她做的別的事……她可以對別人搖尾乞憐,但面對著齊未眠這張臉,她是無論如何不敢也不愿開口的。
她見齊未眠還是那副不動如山,并未將失落言于表,“他讓我出現在你們面前,不過是順便做的事。就算拖不住你,他也不會因為這個就殺了我,頂多挨幾道鞭子。”
齊未眠的目光雖然很平淡,但幾乎要把她刺穿,“還有,我來的時候,你要找的常今,根本不在。我相信你也感覺到了另外一個人的氣息。”
齊未眠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像留下玉帝那條命一樣,懶得動手。
至于他心中是否動容。
有的。
她頂著程顏的臉,除了聲音,一言一行都那么像,尤其是剛才那副倔強樣。
但跟玉帝一樣,他唯一能施舍的,就是一個念想。
念想玉帝繼續兢兢業業下去,念想故人程顏仍存于世。
不得不嘆,兜兜轉轉幾十年,他一直在為過去蹉跎,把光陰付給墳頭長了幾丈草的死人,從未花些心思在那孩子上。
現在細細一想,難不成這盛世安康抵不過骨灰涼透的一府子人么?
難不成古御樓里三千奔波影子抵不過早就被饕餮消化成自己骨肉的程家人么?
難不成一個笑顏仍在的常今抵不過七十多年前那根化成灰的樹杈子嗎?
此時他腦子里又是胸口空了一塊、鮮血染白皙的常今,他這是……要陷入命運給他定的死循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