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不再是她熟悉的街道了，居民想必不是被一塊石頭飛死就是被遷離到了別處。瞥見一個布滿劃痕的206號她就開始低飛了，兩旁未幸免的街道樹齊刷刷往她身后倒去。

她發現雖然這個地方擦著中心戰地的邊兒，卻十分隱蔽——這里原本就是個郊區，只是近幾年才修了幾條街道住了一點人，還是靈力薄弱地帶，人和妖和墮神，誰都不愿意踏足這鳥不拉屎的地皮，更別說定居。

怕只有些老年人屈居在此，冒起了一座座安置房。

雖然貓嫌狗不待見，但地基扎實，房屋耐抗，頭頂禿了腳下根還穩穩的。

她覺著如果不是什么偷雞摸狗的事，在這地方匯合未免說不過去——天然隱蔽場，找不著對方。倒像是……倒像是用來藏身的。

206號有好幾棟樓，如果齊未眠真的在這兒，難免會有絲靈力波動，也并不算大海撈針。

常今跳上一個墻頭，冗雜的思緒還未理清楚，那熟悉的面孔就撞翻了這一桶漿糊。

熟悉的雜物間、熟悉的人、熟悉的窟窿...

然而這次，這個洞沒有放過齊未眠了，正處在他左胸位置，仿佛是一只手從他胸口穿過挖出了心臟。事實是，他的心臟確實沒有了。

原來的衣裳被血侵泡，煙塵蓋不住濃烈的腥味，齊未眠的雙眸緊閉，痛苦攀爬在他眉間，嘴角還在滲血。

她甚至不敢喚他一聲，害怕聲音都能把這人喊碎了。

此地未亂，煙塵從不遠處漫步而來，陰霾籠罩了整個人間，齊未眠未見天，卻覺得天空中有一張血盆大口強逼直下，他喘不過氣了，從最開始的驟然劇痛，到現在毫無知覺，腦子竟是更清晰了。

他知道這是身體臨死的最后應急。

一滴滾熱的咸水從常今眼角滑落，她目不轉睛盯著齊未眠胸口上的血窟。

心臟...心臟...她靈光一閃——

她曾向杜玟音請教過一個問題。

“你說天上神仙都是那么神通廣大，為什么救不活死人呢？”

杜玟音狡黠一笑：“他們救不了，你可以呀~以命換命聽說過嗎？凡人靠肉身承載靈魂，神仙的肉身與凡人的身軀不是一個概念，真正能匹配上他們凡胎肉骨的，是半神。半神有類似凡人的體魄，卻蘊含著強大的法力。這股法力保證了你身體與其他靈魂的適配度，而且牛頭馬面來了也勾不走換了你命的人，最重要的是，生死簿上你的名字走到了盡頭，那人快結束的生命還能延續下去。”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意味著這種換命的行為是被天承認的合法行為。所以~你要更加小心咯~想要你命的人能從這兒排到四御。”

常今哈哈大笑：“那照你這么說，我挖出去的心是不是別人也可以還給我，這不是卡bug 嗎？”

杜玟音把她腦瓜子敲得咚咚響，“是不是覺得你自己很聰明啊？你以為為什么你的器官身體能在別人那里使用啊，就是消耗了你這一部分的法力和你身體的一些靈魂力。一旦又被挖出來還給你，器官就會又枯竭一分，匹配要死的人還差不多，是什么讓你覺得你還能用的？”

杜玟音的面容消散了，常今深吸一口氣，直接越過了猶豫，已經在想辦法如何“掏心挖肺”了。

她知道自己死了再也難以成神，但下輩子，下下輩子，也不是沒有可能，比起遺憾在沒有為逝者獻上祭奠，她更愿意生者仍在。

若齊未眠這一世若就此隕落，作為墮神，是永遠被劃為黑名單里，永世不能成神的。

常今害怕自己再尋法下去，會涌上恐懼，借著齊未眠那掏空的身軀，給了她無限的勇氣，兩個眨眼間就心一橫關了眼皮，手上蘊集法力——如果就此失敗，她也算無愧于齊未眠當年的救命之恩、撫養之情；如若成功，她便是真正算有用一回，她留不住常璃枝，留不住姜玉，齊未眠健在，那便是給了她慰藉。

齊未眠全程垂死無力開口，眼見她手上成爪，才后知她想做什么傻事。

他像回光返照一般臨死瘋狂撲上去，還是沒來得及攔住那顆熾熱的心。

這一切發生在瞬息，常今呼吸一窒，心口一空一涼，她感覺到的不是痛，而是眼前隱隱浮現的忘川。

她粗暴地將心臟塞進齊未眠胸口，不顧泉涌的血流，憑著這會兒亢奮到極致的精神，結印封住，施法融合。

法術是醫治中最常見的融合法，她是下意識的，不知道下一秒會不會就下了地府，來不及思索哪個結印醫陣更好使，也不管好使幾兩。

齊未眠看的心驚肉跳，是了，心驚，這顆還在淋淋淌血的淋淋小東西，就這樣在他身體里奇跡般的在緩緩跳動，即使現在還跟不上他原本的心跳。

他攬住了那片輕飄飄的身體。只是失去了一顆心臟，常今就如同抽干了軀殼一般空蕩輕浮。好像重量都負在了齊未眠身上，他覺得此刻重如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