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知曉他心意，玉忱也在一遍遍肯定，但常今總覺得這是一團泡沫，她怕抓了個空到頭來自己成了小丑。

再說，現在也不適合談論風月。她別開眼盯著床上睜著圓鼓鼓的大眼睛的玉兔，納悶于方才玉忱面上的冷漠。

他掛著笑臉。

就是因為這幅事不關己的笑臉，他對火燒眉睫的四御，對即將生靈涂炭的人間，好像提不起半分憂懷。

房間兔子啃蘿卜的聲音顯得格外清脆，仿佛是一陣陣催她動身行事的號哨。

“我要去找通神牌。”甩下這句，常今就強行拖著那具才被藥物刺激過的身體，奪門而出。

玉忱一個跨步上去扣住了門沿。

常今不動聲色地回頭瞥了他一眼。

“我陪你去。”玉忱逮住那玉兔甩給常今，拉著她，一把推開窗跳了下去。

三秒后，從窗戶外“唰”地升起三人一劍，揚長飛去。

一只白兔蹲靠劍柄靈力催升，玉忱站在劍端護著常今，目視前方那火勢不減的地方。“我懷疑給你下藥的人是程顏。”

常今還是習慣盤腿坐劍身，她掛著一副死人臉淡淡道：“她沒在我們避開那兩怪胎的時候借著藥效殺我，就已經是大發慈悲了。”

玉忱隨著她并肩而坐，仔細回想了下“那倆怪胎”，撲哧一笑，“你說的是離珠和陸吾嗎？”

常今只是從未見過這些個所謂神仙，但確實在腦子里存了不少類似《萬神載綱》的書。

一聽名號就知道是哪兩尊被派下凡探查情況的冤種了。

常今：“你認識他們？”

玉忱心道：不止認識，他還是搭線人。

“天宮為職時有過一些接觸。”他道，“為什么他們要跟蹤你呢？”玉忱自動屏蔽了程顏。

常今沉了沉眼皮，有點乏了。“大概是因為程顏？”她自認為沒地方能得罪這兩位。

從離珠陸吾的現身到現在四面八方齊聚而援，實際不過一個半小時。抹黑的天空沒有半分破曉的意思，反而不可為見的黑云困住了淡暈的星月，前方不斷放大的一籠噬人火煙更加猖狂了。

“下去。”

玉忱吩咐了一聲，那玉兔就剎住腳沖了下去。

上方的煙霧飄得兇惡，直直往人口鼻鉆，摧殘肺腑。

煙霧中若隱若現是殘破的可憐瓦礫和白如玉的板磚上淋漓的鮮血，血跡仿佛還在掙扎著要逃出這個地獄般的古御樓。

往日威風爍爍、古風存韻、四方來朝的四御總部，變成了修靈人的亂葬崗。

有些殘肢斷臂還在抽搐著，他們落腳處，一顆頭顱滾在了常今腳下。

她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低頭那一下伴隨著小細的驚呼。

是只犀牛妖，碩大的頭顱頂著兩只鋒利的角，有一下沒一下戳著常今的腿。

還沒看清模樣，那頭就被踹了出去，頭頂上“錚”的一陣兵刃交接的刺耳聲。

她抬頭恰好又是“噗嗤”一聲，一抹熱乎乎的東西濺在她臉上。

只一剎那，就撲上來一只拿著短兵的妖，玉忱橫刀一擋，順勢發力硬生生從妖怪手里絞下了刀，又是對著那顆頭右劈而下，對方像西瓜一樣被切成了兩半。

常今的眼睛被貼心的蒙上了，她頓時生出了一絲憤恨和自愧不如。

——如此經不起慌亂，若不是玉忱，從前她視若下塵的小妖就要讓她死上無數回了。

她立馬回過神，在揮舞將棄中直沖會長閣間。

“你先去榮城！”常今劃破一妖胸口后，劍鋒轉了個圈握緊劍柄就往后一刺，捅穿了身后揮刀正要砍向她頭頂的什么東西。接著道：“他們要作亂，得先拿到通神牌鎖住天界，再火燒四御圍困總部，然后占領榮城，切斷南北支援。現如今他們為了困住四御，主力全在這里，你馬上去榮城，攔住那些蝦兵蟹將。”

比起總部那點固定辦事的打工人，散落在外的修靈人數不勝數。但由于舉辦的臺竟，一小部分修靈人已經聚集在了四御。而且這一小部分，大多還是妖族。

所以南北兩地只有還有機會互相集結組隊支援，就能拖上一陣子。

就算通神牌最后尋無所蹤，東玄門也遲早被天神撞開，迎來強兵馳援。但這都需要時間，固若金湯百千年的天門不是說開就能開的。

目前最主要的，就是盡量救人。

情急下她自然思索不了太多。

她在御劍趕來時，百思不得其解之中只悟出一條線。

為什么事情爆發得如此猝不及防？本來妖族應當是會耐心等上這最后一天，上臺竟決勝負，暗自匍匐守著通神牌的現身。然而，今晚的一把火燒出了無數人的驚慌，無疑是因為妖族已經拿到了通身牌，可通神牌的處地極其機密他們是怎么找到的？就像……就像有內部掌舵人給賊軍把自家船送了上去。

但是也不應該……如果是闞榷，為什么他不一早在臺竟開、“修靈人”聚集之時就祭出通神牌，鎖住東玄門呢？

難不成是中途忽然被什么能接觸到闞榷的高層人窺探到通神牌蹤跡，接著就串通妖族開始行動了。

她那條線到這里就斷開了，況且這把火熏得她也沒時間再分腦子給這背后的人了。

玉忱其實早就摸透了這群人的想法，只不過跟常今一樣，也是被這背后的人打了個措手不及的巴掌。

想來陵光一干人已經在天邊一把淚一把血地給熱油里的榮城降溫了。他倒是覺得自己去了可能算是錦上添花，不去也無傷大雅。

而他所想的錦上添花，事實上是能從閻王手里撈出不少活人。

常今下了催行令了，他也不想博她不悅。況且榮城一行，勢在攔路劫虎，必然要主動迎上與其拔刀相向；四御總部雖有妖族主力，但卻是可以自主逃離戰場的，畢竟古御樓是不可能保住的。

撂下玉兔，緊緊擁住她，不待常今有何回應就撤開了，順手撫下她臉上的血跡，誰知血跡堪堪凝固，原本的一條血在她臉上開了一抹紅，他本應該的一本正經倒是在這廝殺血肉橫飛之中綻開了幾分柔光：“萬事小心，莫要逞強。”就憑空而立眨眼空無一物了。

常今扭頭就飛上一層樓閣，但還是在最后一瞬回頭將玉忱最后一抹神情和眼臉刻入眸中、鎖在殺聲四起的古御樓里，再將其溫存在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