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悔了。

她躲在被子里，很害怕。

自從洛云河濱那個不正經的男人嘴上說是把封印解了，常今沒有一天熟睡。

她可以看見各種奇怪的東西——掛在窗戶的紙片人，縮在廁所的肥胖怪，睡在天臺只剩半個頭衣不著體的女鬼，趴在路邊血淋淋的人彘……她還要裝作看不見他們，不愿意去想，但那些東西就像把她腦袋劃開了往里面使勁鉆一樣。

常今不敢去上廁所，但實在是憋不住了，顫著腳伸下好幾次縮了回來。

終于兩只腳著地了，卻突然被拉著往前拖，她一個重心不穩倒在地上。這一倒不要緊，但她身體一撐，就尖叫了一聲。

那是好幾只匍匐在地上的猴子，他們一個個長著血嘴，流出粘稠的液體，嘴里發出奇怪的刺耳的叫聲。

他們把她往窗外拖。

一時間，她嚇破了膽，反抗也使完了力氣，只有心臟還在因為驚嚇而有力地跳動。

她整個人倒著掛在窗戶上，狂喊著救命。

一聲槍響，一陣銀光閃。幾只猴子被削成了兩半，頭都沒了，手上動作還不停，仍然拖著她，只是遠沒有之前力氣大。

常今一腳蹬開了那幾只猴子，臉上的惶恐還沒退下。

肌肉的顫抖讓她還神魂未定。

這時杜玟音才知道她究竟去干了什么，“真是不讓人省心。”她千叮鈴萬囑咐不要解開封印，這輩子最討厭不聽話，還有那種明知故犯的人。

“我錯了……但我還是會這樣做，我必須修靈……”

“理由。”杜玟音還穿著睡衣，已經沒有了倦意，更沒有怒意，平靜得讓常今覺得更害怕。

“我想保護……”

話還沒說完就被杜玟音打斷：“保護？！你保護誰？你自身難保！你還想著保護別人！你有那個實力有那個資格嗎？！我說的話你幾次真的聽進去過？是！我承認！我不是你的監護人，我只是幫別人看孩子，沒資格批評你！但你也記住常今，我是欠齊未眠一條命，所以我會拼命保護你，但如果你作死，我認為我們倆都離死期不遠。”

杜玟音知道這些都是氣話，也不指望常今真的能體諒她什么。

但常今卻說：“我真的錯了……我知道你不用顧及我你就可以好好生活，是我拖累了你……”

杜玟音像是被一桶水從頭到尾潑了一把。“你……”前一秒她還在想怎么給那個人交代，下一秒就陷入了不忍。

“但我真的想要修靈，我想要保護你們，而不是讓我在你們的庇護下看著你們受傷、死去……這比讓我死更難受……”她想起了姜玉的尸首分離和齊未眠的生死未卜。胸口悶悶的，鼻子一酸，眼淚就帶著她濃濃的悲慟和思念傾訴了出來。

胸口一悶的還有杜玟音，她蹲了下去抱住了趴在地上綿軟無力的常今，撫摸著她的頭。

兩人此后無言，但都心照不宣。

——

修靈的路不好走。

她學習能力很強，每每進步都很大，仿佛修靈這條路就是專門為她鋪的。

妖鬼蛇神，她算是碰了個遍。

一念化鬼，十年成妖，百年升神。其中一尊神的誕生往往是最艱難的，話中說是百年，事實上有人歷盡萬難終于迎來了雷劫，卻死在了雷劫。

換句話說如果走上了這條路就不可能回頭。要么死，停在那里，要么成，飛升列仙班。

而其中長久待在人間的神更是寥寥無幾。所以迄今為止她只見過榮城護靈神澤峋——只是看在齊未眠面上，他去看望了下常今。

看完之后就發出“嘖嘖”的感嘆。嘴里念叨著“有人遭殃”。

遠在洛云河的莊晟在烈陽下打了個噴嚏。

常今不明白這個莊嚴的人為什么這樣說，她唯一明白的就是，她已經不再害怕那些扭曲的鬼、駭人的妖了，但是她仍然恐懼著黑暗下無邊的幽靜和窸窸窣窣的聲音。

而現在，不管是杜玟音的絮絮叨叨還是房間里溫暖的日光，都在離她遠去。四周漆黑一片，耳邊靜到發嗡……

——

“常今？常今？”

常今暫時還看不清，但勉強聽得見有人用熟悉的聲音在不斷喚她。

黏糊糊的眼睛眨了幾下終于能睜開了，但也好不到哪兒去，因為已經是黑夜了，樹林吞沒了月光，伸手不見五指。

她撐著身子起了身，腦袋又暈又痛，身體也是虛脫狀態沒多少力氣，卻感覺到有人在背后扶起她給她借力。

“常今。”

她終于辨別出了這個聲音的主人。“齊未眠？”

那人似乎松了口氣，遞給她一個保溫杯，但是又想到什么，替她扭開喂她喝。

“咳咳……咳咳咳！”

常今滿臉黑線，他是真怕她死不了嗎？人家那是喂，到齊未眠這兒變成了灌豬一樣。

齊未眠也沒想到會這樣，手上細致了些。

喝完水之后發覺喉嚨不澀了，開口第一句就是：“這是哪兒？你這么在這兒？”

“她拐的你，你怎么不去問她？至于我，回到家發現這妖留了紙條，所以跟著來了。”他不會生氣，他覺得常今惹事，他買單是常規操作。他只是有些無奈。

常今看了看齊未眠下巴點了點的地方，是一顆歪脖子樹，樹上一個人吊著脖子。她嚇了一大跳，抓緊了齊未眠。其實這種場面不會讓她害怕了，但突然出現，加之齊未眠在身邊，她有所依靠，自然顯得更加膽怯。

“她她她……死了嗎？”

不用齊未眠回答，那個吊著的穿白衣服的“死人”就大吼道：“你才死了！”

齊未眠有些詫異，問常今：“這都感覺不到她是什么？你別修靈了，我還是給你封住吧。”說著手就要伸過來。

“誒別別別！”常今陪笑。

施法探入白衣女孩身體內，常今的神識里驚現一塊巨大的血玉石頭。正當她疑惑時，那塊塞滿眼界的血玉忽然動了，隨后連著的一堆血玉接踵而至，離遠才發現，竟是……“蜈蚣？！這是蜈蚣嗎？”

能化為人形的妖，說明有一定修為了。細細一想，這蜈蚣似乎與自己看的一本書里的描述有些相像。

“血玉蜈蚣？就是殼甲能做成價值連城的飾品，穿戴在身上刀槍不入的那個？”怪不得能把她拐出來。

白衣女孩聽了背后涼了一下。

環顧四周，荒無人際，密密麻麻的樹枝遮擋了月光，除了樹就是樹。“為什么把我帶到這種地方來？”常今問道。

“我不是故意要擄你的，我只是想請齊神幫我一個忙！”方才齊未眠可是完全不聽她說什么，這時突然有機會了，她滔滔不絕。

常今：“你是叫他幫忙，把我迷暈帶到這個地……”

她明白了！

她轉頭看向了齊未眠，發現對方一直盯著自己，心臟忽的蹦了一下。

是啊，齊未眠那么清高那么孤傲的人，怎么會因為一條小小的蜈蚣一些感動的話就動容然后答應幫忙呢？肯定是抓了自己，然后拿來要挾他……

想到這里，她心中五味雜陳，最后陳述出來只有難受二字。

她想見他，想要一直待在他身邊。但不是以這種人質的方式逼著他來到她身邊。

修靈，又有什么用呢？最后還不是要事事索求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