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桃花開的時候，忻淼還是寫了休書，他決定放過曼娘，也放過自己。

他糾結了很久。

曼娘臥床那兩個月，每天都會做噩夢。她喊小荷，喊紅玉，喊姨娘，但就是不喊忻淼。她越來越木然，也越來越聽話。

那日去曼娘院內，女人正在桌邊刺繡，見到他頭一句便是：“我沒逃。”忻淼看著她卻想起了他們新婚那天：

“你別怕，我是來保護你，不讓你受委屈來的！”

當日的話還回響在耳邊，那時滿是憧憬的他有沒有想過自己給了歡喜的人最大的委屈？

忻淼抬手想摸摸曼娘的頭發，后者下意識的抖了一下，忻淼僵住，半響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休書，他笑：“你終于自由了。”曼娘愣住，拿過休書，眼里慢慢恢復了光芒。

“我會永遠等你的。”

“幫我照顧好小荷。”

曼娘最后決定去開封老家，那邊山上有一座道觀，可借宿的。有一次忻淼和她說，她的眼里只有她的愛情，沒有他。

所有人都說忻淼為了她如何如何，她只會仗著忻淼對她的愛肆無忌憚。也許吧，曼娘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溫柔懦弱，但后來似乎不是這樣，她離開忻淼不是因為他的毆打或是打掉了她的孩子，只是因為他不信她，曼娘也不知道為什么，忻淼為她做了那么多，連他本人都感動了但就是感動不了她，也許果真如她父親說的，她不知好歹？

也許吧。

忻淼送曼娘上船，直到船漸漸成黑點隱去也舍不得離開。他并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放曼娘走，但更不解的還是這三四年他與曼娘突變的感情。多么可笑，往日洛陽城里的恩愛夫妻，如今成了各家飯后的談點。

曼娘到達開封后，拜了祖宗便上了道觀。紅玉依舊跟著她，幾年后由曼娘做主嫁給了山腳下的商人楊氏，日子平淡卻也快樂。

紅玉嫁人后，曼娘做了道姑，倒也瀟灑自在。

其實剛回開封的時候，曼娘常想起忻淼，有時候甚至可以說是想念，他們的所有過往會在她腦海里一遍一遍的重復。記憶最深刻的是十四歲那年驚艷她的藍衣和中秋的夜晚他閃著光的眼。

他說‘姑娘長的好看，心愿也一定會實現。’

他說‘一生一世一雙人’。

等紅玉嫁人后，曼娘反而誰也不想了，一個人過很自在。她連他的好也忘了。直到忻淼再次來找她，曼娘才驚訝的發現，記憶里的這個“夫”，早就模糊成了背影。

三十七歲那年的一個夏日，曼娘去山下辦事，回程時要穿過一大片的山林。山林常有匪出沒，曼娘小心翼翼，大抵日落時分才終于到道觀門前。她松了口氣，剛要進去，心中一動便回了首。

一名白衣中年男子坐在樹干上，周身的墨綠襯的他臉色愈加蒼白。發中雖有斑白但依稀還能分辨出當年藍衣少年郎的影子。曼娘微笑著走過去：“您坐這上頭干什么呢，樹上危險，侯爺小心。”

忻淼從樹上躍下，癡癡的盯著她，目光復雜。

“小荷死了，自己吞了金，我才知道，她是裝瘋的。”

“啊……她是很苦的……”曼娘怔了下，干巴巴的說。

“她倒是個好婢子，”忻淼苦澀道。

“她是個好姑娘，勞煩侯爺您照顧她這幾年了。”

氣氛陷入沉默，兩個人都不再說話，正當曼娘要行禮離開時，忻淼卻突然道：“如果當初我選擇相信你，我們會不會……”

“曼兒，”他咽了咽唾沫：“我想，我想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他說的很慢，也很認真。

曼娘只是搖頭：“我們可以假裝什么都沒發生過，但是傷疤不會，”她撩起袖子，醒目的疤痕躍然入目：“我不是想借此控訴什么，當時離開你是因為我覺得我們的關系不再像正常的夫妻了，就算我假裝和你琴瑟和鳴你也不會感覺自在。現在也一樣，你想要的不是我而是用我的原諒來換取你心里的安慰或者說救贖。”

“不是……是我，是我忘不了你……”忻淼喃喃。

“可是侯爺，妾身已經忘了。”曼娘溫柔的注視著男人，輕輕一笑，她回頭瞥了一眼道觀，又笑道：“你不要總責備你自己，我沒有立場去原諒你，這些年我想來想去，當初的我也并非是沒錯，是我太固執了。但是你看，我已經全部忘記，你也就放過自己吧。”

曼娘說完再次行禮：“眼見天就要黑了，山上不比京城熱鬧安全，侯爺縱是武功蓋世也請早早下山，免得家人掛心。昨夜剛下了雨，草深路滑的，侯爺也要小心。”

“那，”忻淼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他點點頭，看了曼娘一眼轉身離開，他一路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他們已經不可能了，但終究還是沒忍住轉了頭。

幾息前還和他告別的人一步也沒有停頓走進觀門。忻淼呆呆的立在原處看著。

有風在耳邊吹過，似嗚咽又像是釋然，你那么多次的回頭，我不一定都在你身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