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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使之淚

親愛的推理家

【每個孩子都是降臨人世的天使,當悲劇來臨時,為何我們卻總是看不見天使的眼淚?】

01

現實永遠比小說更具有戲劇性。

尹沉夏取下平光眼鏡,揉了揉太陽穴,看著落地玻璃窗外越來越多的人群,朝旁邊的侍者勾了勾手。

“外面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好像是從十分鐘前開始聚集的人群。”女侍者漫不經心地答道。

她其實早就注意到角落里的這個年輕男人了。夏末時節,他全身包得嚴嚴實實的出現在咖啡廳里,手里拿著素描本,卻不是在畫畫,而是對著人群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寫著些什么。他的行為配上他那張清雋白皙的臉,古怪得引人頻頻側目。

“你怎么知道是十分鐘前,門口的人變多了的?”他開口道,指了指她的手表。

女侍者的臉一紅,解釋說:“我在等男朋友的電話,所以一直在看表。”

“讓我猜猜,你們昨晚才剛剛吵過架,因為你打翻了他的盆栽,他很生氣。你哭了一晚,今天很早出的門,但出門之前還是給他做了早餐……”尹沉夏雙手交叉,慢條斯理地說道,“放心吧,三分鐘之內,他就會來找你。”

“什么?你怎么知道……”女侍者張大嘴巴,剛要問什么,卻被尹沉夏往手中塞了一張紙幣。

“麻煩你結賬,我要馬上離開。我本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找點兒靈感,不料……還是回家算了。”他看了眼窗外,一口飲盡面前的咖啡,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女侍者不解地多看了他一眼,轉身去柜臺幫他結賬。

她剛把找下的零錢遞給他,門前的鈴鐺叮咚一響,一個身材健碩的黑發男子走了進來,朝柜臺看了過來。

尹沉夏低下頭淡淡一笑,戴好眼鏡,與他擦肩而過。

女侍者啞然地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一臉欲言又止的男友,又看看門口那男人離開的方向,驚奇道:“真是神了。”

這時,坐在角落里的一個戴著鴨舌帽的年輕男子站起身,拖起手邊的行李箱,也走了出去。

側著身子打算擠出人群的尹沉夏,聽到人群里突然爆發出一陣驚叫——

“有人要跳樓啊!”

“哎呀,太危險了!”

“趕快報警吧!”

“不過,他是不是真的要跳啊?”

“看起來是個年輕人,唉,有什么事想不開啊?”

尹沉夏皺起眉頭,抬起頭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向天臺。

只見一個穿著白襯衣、黑西褲的男人,正顫顫巍巍地站在樓頂天臺的欄桿邊。不過片刻,就吸引了許多路人駐足觀看,畢竟這附近就有個小商圈,而他腳下是一棟居民樓。他原本只是站著,沒有什么動作,但看到下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他便慢慢將一條腿跨出了欄桿,驚起圍觀的人們發出更大的喧嘩聲。

尹沉夏瞧了瞧周圍,不悅地擰起秀致的眉毛,心道,這里是單行道的馬路,對面是菜市場,一條路之隔是學校和醫院……怎么偏偏選了這么個地方?

他輕嘆一口氣,轉身繞過人群,往這棟樓的一個單元門走去。

三米之外,那個拖著行李箱的男人意味深長地勾起嘴角,也慢悠悠地上了樓,不過他走的卻是另一條安全通道。

由于現在警察還沒來,因此這一路都是無人阻攔的。

走到平臺上,尹沉夏卸下背包,踢了踢地上的半塊磚頭。

已經站到了欄桿外的輕生男子轉過臉,目光銳利地看了他一眼,用略帶顫抖的聲音喊道:“不要過來!”

插著褲兜往前走了兩步,尹沉夏隨意地說:“別怕,我不是警察,只是好奇上來看看……長這么大,我還沒親眼看過活人跳樓呢。哎,你有什么事想不開啊,能和我說說嗎?”

輕生男子大約二十來歲,聽他這么說,頓了一下,說道:“我從小到大都是被人忽視的那種人,今年二十六歲了,卻還一事無成。上個月我剛丟了工作,這個月又被談了四年的女友甩了。本來今早想去找工作的,結果在公車上遇到了扒手。我知道是誰偷的!但是……我不敢說出口,我一直盯著那個人,想找個機會揭發他,但旁邊一個女的卻突然大罵,說我摸了她的胸!去她的,她長得那么丑,給錢老子都不會摸她!”

尹沉夏撇撇嘴,頓覺沒什么意思。像這樣失意的年輕男人太多了,生活和工作不如意,又碰巧倒霉,一時想不開而已。

“唉,你就當扶貧了嘛,這年頭,多少大齡剩女嫁不出去呢。”

“都不是東西!我前女友嫌棄我沒錢,呸,她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貨色,長得也不是多好看,懶得跟豬一樣,還成天做著富豪少奶奶的白日夢!”

“嗯……說得對!天天叫囂男女平等,可一談婚論嫁,該是什么價還是什么價!”

輕生男點頭道:“你這話說得精辟,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看看我身邊的同學朋友,有幾個不啃老的,他們還有臉瞧不起我!房子車子哪一個不是靠家里買?有穩定工作的還不都是找了關系,憑什么就我過得最差?在這種世界里活著,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尹沉夏悄悄走近了幾步,繼續接話:“我說兄弟,你也太悲觀了,別的沒有,你不還年輕嗎!既然年輕,面包和女朋友,都會有的嘛。要知道黃忠六十歲才跟劉備,德川家康七十歲才打天下,姜子牙八十歲剛出山,佘太君百歲掛帥,孫悟空五百歲西天取經,白素貞一千多歲下山戀愛生孩子!你看你,急什么呢?這些人在你這個歲數時,活得比你還慘!是有人催著你結婚,有人催著你工作,還是有人催著你生孩子了?你看看你……其實比他們強多了啊!”

一席話頓時說得輕聲男子愣了神,問道:“你……你不覺得我很失敗嗎?”

“失敗?失敗是成功他老媽!”尹沉夏眼睛一瞪,“誰不失敗,女媧造人有失手,殺手殺人還卡殼呢!有什么呀,過日子不就是那么回事。沒有人告訴你嗎,生活就像超級女聲,走到最后的都是純爺們兒哪!難道你不想當純爺們,是個偽娘嗎!”

輕生男激動地喊起來:“呸呸呸,你才偽娘!”

尹沉夏露出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意,又走近了幾步,說道:“下來吧兄弟,這年頭,除非想出名想瘋了,誰還跳樓自殺?你要真想死,我有一百八十八種法子能讓你死得轟轟烈烈痛痛快快,哪種不比跳樓拉風?臨死還能讓你當個直播紅人,賺一筆呢!”

“唉,你說的是啊。這年頭,和尚直播都能賺錢了。”輕生男哭喪著臉,上半身已經完全依靠在了欄桿上,“那有什么死法,能讓我女友后悔一輩子?”

尹沉夏勾唇道:“有!但你得先下來,我再告訴你。”

成功吸引了輕生男子的全部注意力,尹沉夏朝他勾勾手指頭。

……

幾分鐘后,氣喘吁吁爬上來的方躍推開天臺的門一看,納悶地喊道:“人呢?那個要跳樓的人呢?”

寬闊的天臺上,空空蕩蕩,只有不少被居民晾曬的被褥和衣物,在風中搖擺。

“你來晚了……他們已經走了。”

一抹人影忽地從他的頭頂一躍而下,停在他的面前,方躍頓時脫口而出罵了一聲,拍了拍頭頂的灰。

方躍眨了眨眼,臉上隨即露出笑容,一巴掌拍上這人的后背,說道:“靠,是你這小子啊!我就說嘛,那人是你勸下來的?”

這人將一個黑色的行李箱從角樓里拖出來,摘下鴨舌帽在指尖轉了轉,勾起嘴角道:“不是我,是個很有趣的人,一個比我還厲害的家伙。”

“比你還要厲害?真的假的?”方躍夸張地咧開嘴,向四處張望起來,“既然這么厲害,你怎么不把那人留下?”

“他一開始就看出來這人不是真的想死,卻因為某種原因必須要在這里假裝自殺,三言兩語就把人弄下來了……我計時了,前后不到七分鐘。你們上樓時,他們剛從另一邊的消防通道離開,可見他預測到,你們一定會從這邊上來。我沒有必要留下他,因為……我們很快就會見面了。”

他微微一笑,把手搭在好友的肩上,說道:“勞煩你這位大忙人送我一程吧!”

方躍翻了個白眼:“你該不會是特意等在這兒,就為了搭我順風車吧?”

“確實如此,方便嘛。”

“我真是服了你了!”

兩人上了車,便往市中心駛去,一路上就聽方躍嘮叨個沒完。

“以你的水平上國內排名第一的T大沒有問題吧,但是你怎么非要來這里上E大?喂,你是住校還是自己租房子?可以跟我住宿舍的,水電一人一半就成!嘿,你怎么不理我?”

“我昨晚從M國登的飛機,今早剛落地,老兄……”他把帽子扣在臉上,閉上了眼。

方躍無奈地轉回臉來,忍不住嘀咕:“那你要去哪兒?總得把地址告訴我啊。”

良久,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古刑場大街幽靈苑……37棟A座。”

02

尹沉夏剛坐下來碼字碼了半個小時,門鈴忽然響了起來,他冷眼在鍵盤上按下Ctrl+S,拖開椅子起身,走到玄關對外問道:“誰啊?給你一分鐘,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靜默了幾秒后,門外傳來一陣輕笑。

“尹沉夏,開門!”

尹沉夏心里一驚,這誰啊?聲音聽著有點兒耳熟。

他想要看看這人長什么樣,卻發現門上的貓眼前幾天壞了還沒修好,便壓低了嗓音說:“媽媽告誡我,不要跟陌生人說話!我不管你是怎樣得知我姓名的,總之……”

“那個女侍者的口袋里有一張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早餐券,所以你判斷她今天很早就出門了。她指甲縫里有一些黑色的細泥土,你猜她打翻了什么帶有泥土的東西,猜測是盆栽;她眼角紅腫,可能昨晚狠狠哭過;你說她男友很快會來找他,是因為注意到有個男子在門口躑躅了半天,一直往你們那邊打量她,卻遲遲沒有進門,剛剛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什么決定……”

門外,一席分析的話語緩緩傳來。

尹沉夏輕蹙眉頭。

“她手腕上有一點兒油污,頭發上有蛋黃與黃油的味道,但她身材苗條,看到她只喝清水應該正在減肥,不會吃這種食物,店子里的客人也沒有點餐,所以你猜測她早上給人做了早餐。她在你待在那里的一個小時內不停走動,所以你猜到她有心事。而讓這個年紀的女人心煩的無非是工作和家事,更大的概率是男朋友,所以你判斷她有男友,并在你試探了之后,讓她親口告訴了你不斷看手表是因為在等男友電話,于是你以上的猜測就有了完整的結論。”

防盜門的閂子被松開,門咔嚓一下打開。

尹沉夏面帶探究地打量起眼前的男孩,他的身高超過一米八二,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穿著白色長袖套頭衫,米色棉質運動褲,高幫黑色板鞋。五官精致耐看,眉毛濃郁修長,眸子是偏淡的琥珀色,鼻子高挺,臉頰瘦削卻不突兀,眉宇之中藏著一絲狡黠與傲然,分明想笑卻將嘴角的肌肉控制得極好,看來有那么點兒——悶騷。

喲,小說里男女通吃的極品啊!

“喂,不請我進去嗎?”他指了指自己的行李箱,似笑非笑看著這間屋子的主人。

“剛才你也在那個咖啡廳里,故意選擇了一個我看不到的地方。你還跟著我上了天臺,目睹我勸說那個自殺未遂的男人走掉。你藏得很好,卻忘了影子是會變化的,我和自殺者說話那會兒,云剛好聚攏又散了。你剛下飛機,時差還未倒過來,擅長運動,不喜歡看書,到我這兒之前與一個警察見過一面,還是他開車送你來的?嘖,你身上的這股子獨特的酸菜味,我們本地警察身上都有。”

尹沉夏抱著胳膊,也似笑非笑地回望他。

“厲害,全中啊!其他的你能看出來我不奇怪,但用酸菜味判斷我見過警察,是不是太武斷了?”這位不速之客問道。

“哦,關于這點,是我猜的!我們社區的戶籍警就特別愛吃酸菜,他說咱們市里公安系統的食堂天天供應酸菜,所以……”尹沉夏得意地攤攤手。

“原來是這樣,佩服佩服!啊,好累,我現在急需洗澡、吃飯,好好睡上一覺……待會兒再給你獎勵如何?”他說著就要往里走,卻被尹沉夏攔住。

他仰起頭,無奈道:“還不讓我進去?”

“你到底是誰?”尹沉夏覺得眼前這個人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但就是想不起來。

“你要不要再多看幾眼,把我過去幾年干過什么,在哪里讀書都推斷出來?”竟然還沒認出自己來,他可真要生氣了。

尹沉夏一挑眉,道:“我又不是神棍!再好的推理也會受到時間、物理環境以及其他因素的影響,能將人一眼徹底看穿的那不是人,是神!”

“嗯,你從十八歲起就發表的個人名言,現在聽起來依然這么親切。”他不置可否。

尹沉夏眸子微縮,又仔仔細細將他瞅了一遍,還是搖頭道:“你確定認識我,我也認識你嗎?”

“尹沉夏,我真的要生氣咯!”他雙手都撐在了門框上,嘴巴逼近他的嘴唇,“再裝傻……”

尹沉夏摘下了防輻射平光眼鏡,伸出一根手指指著他的鼻子,喟嘆了一聲:“六歲撕破了我的《福爾摩斯偵探全集》,七歲摔壞了我的吉他,七歲半哭鼻子陷害我吃了你的跳跳糖,八歲把我推進池塘里的……沈希聲?”

沈希聲面色黑沉。

“不對啊,我記得……你小時候長得很丑的。”尹沉夏凝眉半晌,又道,“真的是沈希聲?”

沈希聲哼了哼,一把推開他走進門,關門上鎖,拖著行李箱直入客廳,摘下鴨舌帽,轉過身來,輕輕把他抱住,咬牙切齒道:“是啊,你這個沒良心的。”

尹沉夏一動不動,舉起雙手。

片刻后他伸手扯了扯他的臉,再次確認道:“真的是你?怪不得沒認出來,都長這么大了啊,可是怎么越長越像那個惡棍老男人?”

“你口中的惡棍老男人現在已經退居幕后了!這么多年都不肯與我們主動聯系,可真夠狠心的。”沈希聲邊說邊往沙發上躺,一只手卻還拉著尹沉夏的胳膊,“他喊你有空回家吃飯,哥。”

“真難得,他終于下決心不再禍害世上的廣大女性了。”尹沉夏拍開他的手,問,“你餓不餓?先吃飯還是先睡覺?不過冰箱存貨不多了,我得去超市一趟,要不還是先睡一覺,倒倒時差,餃子你還愛吃的吧?”

“難為你還記得我小時候愛吃餃子。”沈希聲翻身坐起來,看著尹沉夏在廚房與客廳之間忙來忙去,有些感傷道,“尹沉夏,我們多少年沒見了?”

尹沉夏回頭瞪視道:“叫哥!別以為你成年了就不用尊重兄長了,我們六年沒見了,一轉眼你就從小蘿卜頭變埃菲爾鐵塔了。我討厭歲月這個魔術師!”頓了一下,又問,“你怎么會來Y市,那老頭子居然肯放你回國?”

沈希聲攤手道:“我媽答應了,就由不得他了。她之前給你打了電話,發了郵件的……但石沉大海了。”

“我前段時間閉關了!小媽還是那么明艷動人嗎?你也真是的,好歹也繼承下你媽那張臉的百分之五十呀,做明星都夠了……”尹沉夏摸著下巴盯著沈希聲的臉,直到沈希聲被他看毛了跳起來掐住他的脖子喊:“我又不是女人,長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干嗎?”

尹沉夏猛拍他的手,吐氣道:“豐富一下枯燥的生活嘛。”

“哼……”沈希聲放開手跟著他進到廚房,看他將冰凍餃子拿出來,一個個放在電飯煲里擺好,驚奇道,“還能這么弄啊。”

“一看你就是嬌生慣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家伙。來,哥教你!先在餃子上淋上一勺子油,加小半碗水,然后蓋上蓋子,按下煮飯鍵,等著就成了。熟了它自己會熄,黃燈亮時就好了,不過還應該再燜上幾分鐘。簡單易學,味道純真,還不會糊!”尹沉夏動作熟練地操作完畢,揚了揚下巴。

十分鐘后,沈希聲就吃上了味道堪比煎餃的電飯煲煲出的餃子,不吝稱贊道:“味道還真不錯。”

尹沉夏在旁邊支著胳膊看他:“你……要住在我這兒?”

“當然了,我回國了,還在Y城上大學,你這個大哥不該管我吃喝,好好照顧我嗎?”

尹沉夏想了想點頭說:“我這兒兩室一廳,多你一個不多。不過我是宅男你知道的,平常除了碼字就是睡覺,吃喝拉撒,偶爾出趟門找找靈感,很頹廢的。只要你別用自己那套生活習慣要求我就行!同時,我也不干涉你的私生活,就是你晚上如果要帶什么人回來,記得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好鎖上自己的房門。”

沈希聲差點兒把餃子噴出來:“哥,你在想什么呢?我是那種隨隨便便帶人回家過夜的人嗎?”

“這不是看你在國外長大的嘛,萬一交個女朋友、男朋友什么的呢。”尹沉夏喝了口水,繼續毒舌,“這種事很正常,我很開通的,絕對比老頭子和小媽能理解你……”

“哥,你可以閉嘴了。”把筷子一放,沈希聲沉下臉。

尹沉夏聳聳肩膀:“好吧好吧,小鬼。”

沒想到便宜弟弟在M國生活了六年,骨子里還是傳統中國人。

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沈希聲喊他:“哥,你又在發呆了……對了,那個自殺未遂男后來去哪兒了?”

“走了,冷靜下來就回家了。”尹沉夏不假思索地回答,但是……那個人臨走時嘴角邊殘留的笑,令他有些介意。那人還遞給自己一張設計古怪的名片,怎么想也不像是個剛剛從自殺情緒中恢復過來之人該有的。

名片上只有兩個字——鄭初。

“你早看出來,那人不是真要自殺吧?”沈希聲問,“他襯衣的扣子是那種很復雜的‘隱形’扣子,一個決定了要自殺的人,有可能費力地整理儀容,卻不應該會穿一件這么麻煩的襯衣。而且他在眾人眼前自殺,情緒應該是比較激動的,天氣那么熱,他卻一點兒解扣子的意思也沒有,也沒有流汗,可見他并不是真的緊張。”

尹沉夏看著他笑:“不得了,推理能力見長啊。其他的漏洞其實也很多,他說今天是去找工作的,但身邊沒有文件袋,連一張紙也沒有,襯衣口袋還有褲子的荷包都是扁扁的,沒有帶紙幣也沒有零錢,甚至連手機也沒帶,而且鞋子太干凈,沒有一絲灰塵。就算是沖動自殺,也不至于……”

“所以你才那么從容不迫地跟他對話。”沈希聲說到這兒,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問,“哥,你是不是都不知道我在M國的事情?你都不看新聞,不看網絡的?”

“怎么,你殺人放火闖禍了?難怪老頭子不阻攔你回國了,原來是這么回事。”

“怎么可能!”沈希聲氣呼呼地吞下最后一個餃子,把他拽起來,“給我去百度‘沈希聲’這三個字!”

看著他那黑沉沉的臉色,尹沉夏無奈地攤手,坐到電腦前搜索,正要按下回車鍵,沈希聲口袋里的手機響了。

“你不會還沒給小媽打電話報平安吧?”

“我早打了啊……”沈希聲掏出手機接通后,一張臉瞬間肅靜下來,沖著電話喊道,“我要倒時差,就算天塌下來你先找別人去頂著!”

尹沉夏被他嚇了一跳,目光不自覺地凝視他的臉,豎起耳朵聽起來。

“什么?”沈希聲提高聲音。

過了一會兒,他應了聲“好”,轉身就往門口走,說道:“哥,我要出去一趟。有件案子,方躍想讓我去看看。對了,方躍,就是剛才送我回來的那個警察。我等下回來再睡好了,麻煩你幫我整理一下行李吧。”

尹沉夏走過來,沒有問警察為何找他,沉默了片刻,驀地抬眼問:“該不會是那個咖啡廳附近,發生命案了吧?”

沈希聲莞爾,伸手撓了撓頭發道:“真是的,你的直覺怎么還是那么準。”

“嗬,我倒希望它不要這么準。”尹沉夏猶豫了一會兒,拉住他的胳膊,“等我幾分鐘,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下樓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案發地。

尹沉夏看沈希聲神色冷凝,好奇地問:“死的是什么人?”

“八個早產新生兒,真是造孽。司機,麻煩到市立第九醫院!”

從古刑場大街到市立第九醫院大約需要半個小時車程,闊別已久的兄弟倆沒有詢問各自這幾年的近況,而是迫不及待討論起案子。

“讓你做個選擇題,聽到八個新生兒死亡這個消息時,你頭腦中的第一個想到的是什么?A、八個新生兒全部是被人謀殺的,兇手可能是個變態殺手。B、八個新生兒是陸續在幾天之內被謀殺的,兇手作案手法比較隱蔽,殺人的目的并不簡單。C、八個新生兒因為醫療事故而同時死亡,或者先后在最近一段時間死亡。D、他們的死因各有不同,謀殺者可能不止一個。”

尹沉夏略帶興味地問。

沈希聲挑了挑眉頭:“你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這么短時間就編排了四種情節出來。但要論我的第一感覺,比較接近于C。”

尹沉夏側過臉去,嘟囔道:“沒意思,你太理智了!一般人應該都會選A,因為偵探小說影視劇看多了。思想比較復雜的傾向于選B,因為他們總會把事情想得復雜而具有后續隱情。選D的是不太依靠第一感覺的人,他們多想了一會兒,有可能平時愛好推理,比較喜歡最有創意的那個答案。選C的人十分理智,不會一開始就將所有案子往謀殺案上聯想,容易提出最可能出現的那種事實。”

“你這種分析有根據嗎?”沈希聲笑。

“我曾經在讀者群里發了幾個問卷調查,以此來判斷他們的個性與思維方式,是比較可信的結論!”

“看來你當作家是當得風生水起啊,你的讀者大部分都是女性?”這個問題算是他禮尚往來。

尹沉夏的食指搓了搓自己的大拇指,皺眉道:“你總會一不小心戳中別人的痛處,挺討人厭的,沒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吧?”

“天才都是寂寞的,你過說的!”沈希聲聳聳肩。

“你現在比小時候自信多了,一點兒也看不出過去鼻涕蟲似的跟著我的樣子了,是發生了什么事?”尹沉夏身子往后靠著窗,斜著眼角看他。

沈希聲沒有回答,故作深沉閉目養神,道:“到了叫醒我。”

03

出租車很快就到了案發地,卻沒能停在醫院門口,因為已經有一群媒體工作人員得到了消息,把這里圍了個水泄不通。

沈希聲撥通了方躍的電話,得到了一個從后門進的提示。

走近七樓的嬰幼兒病區,一個頂著鳥巢頭,穿著休閑黑西服的警察站在警戒線外,與幾個看似是死者家屬的人耐心地解釋著。

一抬頭看到沈希聲,他連忙抽身出來,朝他揮揮手,喊道:“你可算來了,快進來看看!”

沈希聲還沒來得及介紹尹沉夏,就被他一把拽了過去。

尹沉夏緊跟在他們身后,觀察著周圍的環境,明亮的新生兒監護室外面站著一男一女兩個醫生,而旁邊一個年輕女護士,正在做筆錄。

“今天有好幾個醫生輪休,只有三個人在這個病區值班,一個是新生兒科主任,兩個女護士,其中一個中途請假回家了,現在正在趕來。所以實際上只有兩個人值班,定時查房。那個男醫生是醫務部部長,是聽到消息最先趕到的醫院高層。護士長、院長等人還都在路上……”

方躍邊說邊走,示意同事讓讓地方,那意思是讓沈希聲直接進現場看。

幾個小警察從未見過沈希聲,但看到他傳說中的臉無疑不露出一副驚訝與欽佩的表情。

尹沉夏沒有跟著他們進去,就站在門口看了看,注意到病房有一前一后兩個門,然后轉身走到隔壁的醫務值班室,看了眼護士排班表,還有桌上攤開的藥品使用記錄本。

直到聽到沈希聲喊他,他才踏進這間單面墻壁全是玻璃的新生兒監護室。

方躍一臉驚奇地瞅著他,沖沈希聲道:“你不是吧,這么快就找了個帥哥助手?”

隨手給了他一記手肘,沈希聲淡淡道:“這是我哥,尹沉夏。兩個小時前,如果你動作快些的話,本該有一面之緣的。”

反應雖然沒這兩人快,但也還稱得上靈敏的方躍隨機恍然大悟道:“啊,你就是那個成功與跳樓者談判的人!”

尹沉夏沒理會他熱情伸過來的手,而是看向監護室:十個新生兒暖箱分為五列,每個旁邊都擺放著監控用的儀器、備用的氧氣罐,最里面那兩個暖箱邊上,有兩個嶄新的儀器,格外顯眼。

沈希聲的目光順著他的動作看過去,皺眉把外面的新生兒科主任叫進來,問:“為什么只有最里面那兩個嬰兒配置了這種最新的進口嬰兒監護儀?”

新生兒科主任名叫韓秀月,聽到他這么問,立時臉色一白,支吾道:“這兩臺監護儀是醫院剛買的。那兩個孩子,一個是市秘書長的孫子,一個是省委常委劉書記的女兒。”

聽到這話,三人均是眼神一沉。

“死因是什么?”尹沉夏問。

“初步判斷,是SIDS,也就是嬰兒猝死綜合征……”剛當上新生兒科主任不過三個月的韓秀月緊緊攥著拳頭,聲音有些啞,見到沒人再問她話,目光在一個暖箱上停留了幾秒,腳步虛無地走了出去。

“怪不得只有那兩個孩子沒事。”沈希聲語調冷冷地小聲自語。

這種最新的嬰兒監控儀,當嬰兒呼吸停頓二十秒時就會發出警報……如果所有暖箱都裝了這樣的儀器,這八個孩子應該都能救得回來。

他們在房間里前后轉了一圈,看了一遍八個嬰兒的尸體:都還躺在暖箱里,沒有被人動過,表面看來他們都是面部呈現青紫,四肢軟癱,未發現有任何掙扎的跡象。

尹沉夏和沈希聲的目光在暖箱的控制平臺上掃過,又一連查看了其他幾個暖箱。

據護士說,她就在這間病房隔壁的值班室,如果嬰兒哭了,是一定能聽見的,但她卻一直沒有聽到有嬰兒哭。事發大約一個小時前她和韓主任還來查看過,當時所有孩子的生理特征都很正常,且都呼吸平穩,睡得很好。這些新生兒大部分是早產兒,有的剛出生幾天,最大也不過半個月有余,大部分都是黃疸略高,沒有什么嚴重的病癥。

沈希聲低著頭在房間里尋覓了一圈,又在墻角里的一個櫥柜前停留了片刻,抬頭看了看掛在密閉窗戶邊的空調,一言不發地走出門外。

尹沉夏也跟著他走了出去。

方躍有些疑惑地跟在他們身后,就見兩人在走廊上來回走動了一趟,探頭往其他病房里都看了一眼。再轉回來時,聽見沈希聲道:“給我一份這層樓所有護士與看護的名單、他們的排班表、所有死去嬰兒的病例……”停頓了一下又說道,“如果你是及時并徹底封鎖了這家醫院,嫌疑人應該還在這層樓里。所以從現在起,只準進不準出,一個人也不要放出去!”

眾人皆是一驚。

這就是說,這八個新生兒全是被謀殺的!

“你知道兇手是誰了?”方躍低聲問。

沈希聲低下頭在他耳邊道:“還不知道,不過……如果兇手認為我已經找出他來了,而且走不了,你說他會怎么做?”

原來是想引蛇出洞啊,厲害啊厲害。

方躍對于自己跟不上沈希聲的思維很是沮喪,他是在被派去M國學習時認識沈希聲的。那時正好遇上一件棘手的藏尸案,殺人兇手和兇器都找到了,就是找不到尸體,當時他跟著一位年長的M國警探去了現場,剛好遇到沈希聲,目睹他是如何在一個小時內從第二現場找到第一現場,手指一伸,警察便從他指出的位置將尸體從一堆沙子中挖了出來。

如今,他回國了,方躍是非常高興的,雖然自己在Y城還是重案組的代理組長,偶爾還要配合其他部門做援助,但這次案子如能快速解決,自己應該就能轉正了吧。

方躍立刻將這層樓加強了守衛,前后的消防通道都派了警員把守,把他要的東西都拿了過來,緊張的情緒卻又因為一陣騷動而提了起來。

警戒線外,得到消息的新生兒家長,一個個面色驚惶要往里沖,試圖與他們解釋情況的三個小女警,已經快要控制不住局面了。

方躍頓時苦了一張臉,他最怕處理這種事情了。

“父母要看自己離去的孩子,是人之常情,沒有理由阻止他們,讓他們進來吧,沒關系的。”半天沒說話的尹沉夏開口道。

沈希聲也對方躍點了點頭,說道:“嗯,反正現場該取證的都取證了,你該相信你們鑒證科的水準。讓家長們進來說不定更好……兇手很快就會出現了。”

聽到這話,方躍放心了,知道沈希聲肯定能抓到兇手,他深吸了口氣,向那群接近于精神崩潰的家長走去。

尹沉夏走到沈希聲的身邊,輕聲道:“看來在我缺席的這些年里,你身上的確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怎么,你現在的業余愛好是……偵探?而且,還很有些名氣?”

沈希聲心說你總算注意到這一點了,笑道:“哥你放心,我絕對不會遮蓋掉夏洛克在你心中的光芒的。”

深深地瞥了他一眼,尹沉夏道:“這個人的殺人手法很有些意思,沒有殺人工具,因為殺人工具是現成的,就是殺人動機有些令人想不通……”

“沒錯,不過……只要他露出了馬腳,我們就有機會得到更多線索來推斷殺人動機。”沈希聲語調里帶著濃烈的自信與篤定,說完便低頭去看那些取到的證物了。

尹沉夏沒打擾他思考,看到方躍已經帶著家長快步走進來,趕忙將沈希聲拉到一邊。與他寫作時的狀態有些相似,此時此刻的沈希聲仿佛是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不會受到任何人與事的影響。

病房里,突然爆發出呼天搶地的嗚咽與哭喊聲。

激動的家長抱著自己孩子的尸體,呈現出不盡相同的悲慟,有的哭得快要昏厥,有的不可置信地看著孩子,臉色蒼白如紙,有的四肢不停抖動,趴在小小的孩子身邊,捂著嘴,無聲地流淚。

尹沉夏轉過臉來,提醒一旁的護士投入到新的安撫工作中去,但顯然這時的家長對醫院充滿了怨憤與懷疑,有兩三個家長抱著孩子沖出門來,對著韓秀月與那個護士破口大罵:“我的孩子為什么會死?是不是你們害死了他!”

“是你們……是你們害死了她!”

群情激憤,方躍和其他幾個警察勉強能夠攔住他們。

突然有一聲怒吼從人群中響起:“韓秀月,你不是人!是你害死了我的兒子,就是你,你這個心腸狠毒的女人!你該死,你怎么不下地獄!為什么死的是我的兒子——”

一個面容憔悴、蓬頭垢面的年輕女人走了過來,淚流滿面,她的雙手幾乎不能支撐住自己的身體,聲音卻擲地有聲:“韓秀月,就是你,就是你害死我的孩子!”

瞥見尹沉夏想要上前,沈希聲伸出手將他拉到身后,嘆了口氣道:“韓主任不是兇手,她的孩子……也在這間房里。”

沈希聲話音剛落,韓秀月一直強忍著的悲慟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崩塌了,從高高的懸崖上沖刷下來,將她的整個肉身徹底擊潰。

看著她掩面哭倒在墻邊,家長們都無法再口出惡言,指責下去。

當人們經歷痛苦,遭受同樣苦難的人自然而然會引發他們的同理心。

早就被嚇得魂飛魄散的那個女護士大著膽子說道:“韓主任……韓主任是高齡產婦了,一個星期前剛生下女兒,沒顧得上休息就來上班了!她、她是個好醫生!你們的孩子怎么會是她害死的呢?嗚嗚嗚……我們是有看護不當的錯,但是……但是這位警察也說了,是……有人故意謀殺了這些可憐的孩子啊!”

“什么?是謀殺?!”

“喪心病狂的畜生啊——”

“不,這不是真的,是什么人要殺我的孩子?”

“殺人兇手到底是誰?”

尹沉夏擔憂地掃了方躍一眼,方躍瞬間會意,站到了沈希聲面前,幫他阻擋那些隨時可能沖上前的家長們。

“兇手呢!你們警察找到兇手沒有?”

“到底是什么人?”

“我要殺了他!”

人群里又爆發出一陣更加激憤的叫喊聲。

沈希聲從容不迫道:“大家不要著急,兇手是跑不掉的。他必須要為自己犯下的罪,付出應有的代價!”

漸漸地,家長們總算安靜了下來。

方躍血液沸騰地等著沈希聲展開推理,卻見他一臉溫和地彎下腰,詢問那位痛斥韓秀月的女人:“這位太太,您孩子也遭遇了不幸嗎?”

她仰起臉,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目光死死地盯住他,凄慘喊道:“我的孩子——你死得好慘哪!你就躺在那冰冷的小床上,再也不會笑,再也不會眨眼,再也不能看我一眼……”

而她身后,有幾位母親也隨著她再次哭泣起來。

“那么,哪個孩子是你的?”沈希聲指了指新生兒監護室,臉上的神色盡量柔和,“在第幾個暖箱里?”

不是所有父母都敢抱起自己孩子尸體的,剛才因為一時激動,很多父母都從自己孩子身邊走了出來,質問警察與醫生。而現在,有四個孩子身邊是沒有人的。

這個女人疑惑地瞧了沈希聲一眼,站起身來,往里面走去,在暖箱之內徘徊了幾秒,向其中一個孩子撲了過去。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再也看不到媽媽了……我真后悔,我真后悔……”

尹沉夏走過來,在沈希聲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輕聲道:“已經夠了吧。”

兩人走出病房,對方躍說了幾句話,方躍神色猛然一變。

04

家長們在警察與醫護人員的安撫下,總算愿意到另一間病房里稍作休息,由于大部分人都不同意對孩子進行尸檢,八個嬰兒的尸體暫時保管在這里,等待警方與他們協商再做處置。

方躍把新生兒監護室的門一關,剛才那個女人驀地轉過身來,盯著他們幾個。

“我一直想不通你的殺人動機是什么,但從剛才你針對韓秀月的行為來看,其實你真正想殺的只是一個孩子,對吧?”沈希聲語調平緩地拋出一枚驚雷。

“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女人抹著臉上的眼淚,忽然之間歇斯底里起來:“我才是受害者,是她害死了我的兒子,是她殺了他!”

沈希聲走近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你的兒子不久前剛死,因為某些原因,你認為是韓秀月害死了他,但她拒不承認,而你也找不到證據讓別人相信你的猜測,于是心里積累的恨意越來越深。你為了報復,一直等到她生下了自己的孩子,你殺了她的孩子,為你的孩子報仇。”

女人慢慢直起身子,喉嚨里發出咔咔的笑聲:“法律懲治不了她,但老天爺是公平的!我的孩子死了,她的孩子當然也不能好好活著!哈哈,她終于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了!那種痛苦,比凌遲更痛,比自殺更苦!她當初讓我品嘗這份痛苦,如今她自己也嘗到了,哈哈哈!”

“但,其他的孩子呢?就因為你要殺死她的孩子,就害死了其他七個無辜的孩子,你親手……毀滅了七個幸福的家庭!你的罪又該怎么算?”

尹沉夏的語氣比沈希聲更為平靜,甚至冰冷,但卻蘊含著巨大的威懾,叫人聽了心身巨震。

“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女人瘋狂而悲苦的表情迅速垮塌,被一種恐懼與哀怨所籠罩,“不要怪我,不要怪我……你們不要來找我!”

沈希聲對方躍抬了抬眼示意,這個瀕臨失控的女人隨即被戴上手銬。

押走了殺人兇手,方躍拉住轉身欲走的沈希聲,問道:“你必須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必須說了再走,我可不想被一個已經揭曉的謎題給憋死!”

打了個哈欠,沈希聲身子歪在尹沉夏身上,困得眼淚都出來了,道:“哥,你來說吧,我靠會兒。”

腦細胞的高速運轉的確會加劇人的疲勞,尹沉夏只好接下這口鍋,拉著沈希聲來到一張長凳上坐好才道:“方警官,你知道新生兒都很脆弱吧。”

“你叫我方躍吧,別客氣。”方躍坐在他另一邊,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新生兒猝死的案例每天都有,人為因素造成的可能性很大。但如果有人刻意為之,被人察覺的可能性卻很小。”

“不錯。”尹沉夏整理了一下思緒,盡量用淺顯的語言描述道,“嬰兒突然意外死亡的事情很常見,很多家長因為不小心或無知,都有可能親手害死自己的孩子。這間監護室里,除了那兩個有最新監控儀器的嬰兒沒死,其他的都在同一時間死亡,說明他們的死亡具有共性。那么就要尋找具備共同特征的殺人工具,或是殺人環境。”

方躍撓著腦袋想,說道:“死去的八個嬰兒的暖箱都是一種規格的,另兩個的則不同。”

“沒錯,這八個暖箱的溫度、濕度其實都是完全一樣的,通常情況下,如果護士一個個的檢查暖箱,不大可能把每個暖箱的溫度濕度調成一模一樣的。”尹沉夏的語速加快了些,“這讓我懷疑,有人動了暖箱的手腳。再仔細一看,果然這八個暖箱具有統一批號的調節系統,如果不是這里專門的醫生護士,很可能按錯了鍵而不自知,原本只想調節一個暖箱的濕度、溫度,卻沒想到同時改變了其他暖箱的數據設置。”

“天哪,也就是說……她是錯手殺了其他七個孩子?”方躍震驚無比。

“事實就是這樣,她不需要多長時間,只要掌握了醫生和護士巡房的時間差,從監護室的后門進去,將暖箱的溫度與濕度調高到一定數值,不消半個小時,嬰兒就會窒息而死。但這樣做是有破綻的,如果暖箱溫度突然升高,室內溫度不變,暖箱壁上可能會有輕微的水霧凝結。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她自作聰明將室內空調溫度也一樣調高了,算好時間,在護士再次查房之前過來,將空調與暖箱又都調回了原樣。”

方躍依然不解地問道:“但你們怎么知道的?”

“其實第一個進房間的人肯定會感覺到熱,但注意力被暖箱里的嬰孩所吸引,就會不自覺地忽略這個感覺。而靠近空調附近的地面特別干,另一頭卻還有些濕氣,墻角櫥柜一扇門開著,里面放著一疊毛巾,上面的干透了,下面的卻還有些潮,這都說明溫度有變化。而且置物柜那邊的窗戶裝的是夾層玻璃,里面起了一些小水霧,不拉開簾子看是不會看到的。”尹沉夏詳細地把自己和沈希聲觀察的過程說了一遍。

方躍看到他舔了舔嘴唇,很自覺地去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罐咖啡過來,聽他繼續講:“能做到這些事的人就是嫌疑人,這個人應該是這層樓某間病房里的看護或清潔員,能夠長期出入這里,與醫生護士打照面,卻不會有人懷疑。沒有人特別留意他的長相,他的存在感不太強烈。但他可以清楚地知道她們的班次,搞到其中某個護士的電話號碼也不難,可以故意借別人的手機給她發消息,假裝物業或者鄰居什么的給她打電話,引走她。然后監護室外就只剩下了一個護士,而這個女護士已經上過一個夜班,早就精神不濟,只要他輕手輕腳小心一點兒,成功躲過她的視線毫不困難。

兇手本來打算趁亂逃走的,但聽到沈希聲說知道兇手是誰了,心里特別害怕,而且已經走不了了,只好想辦法打探情況。這時,她換下了工作服,扮作嬰兒的家長,自然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但是她看到韓秀月就情緒失控了,很快露出了馬腳,最明顯的一個就是,所有父母都不愿相信自己孩子死了,因此再三確認暖箱上的名牌與孩子的相貌,然后才開始痛哭。而她的孩子并不在這里,就只能隨便對著一個孩子演戲,雖然悲傷是真的,但她張口就針對韓秀月,這很奇怪……”

方躍點點頭,仍然有疑惑,問道:“但是沒有證據哪,要是她不認罪怎么辦?”

“怎么沒有證據?”尹沉夏說,“她作案時肯定戴著手套,所以鑒證科沒有提取到指紋,但你看到走廊頂頭的消防栓了嗎?”

“看到了……啊!我知道了!消防栓的門是一扇玻璃,而裝在樓梯口的攝像頭剛好在那附近!”方躍一拍大腿,“就算沒有人看到她在那個時間出入了新生兒監護室,但攝像頭至少能通過玻璃的反射,拍到模糊的影像。”

“還有一個決定性的證據。”尹沉夏將背往后一靠,“韓主任說新生兒監護室今天才剛做了消毒,就在事發一個半小時前,地上殘留有些許消毒液,其他病房和走廊是在晚上才做消毒,那么就只有今天進了那個病房的人,腳底會沾上同樣的消毒液。”

“但是,后來我們和那些家屬不都進去過嗎?”方躍皺眉道。

尹沉夏不答,惡作劇似的低下頭捏住了沈希聲的鼻子,一直到他忍不住大口呼吸才開口:“你來解釋。”

狡黠地眨了眨眼,沈希聲頭也不抬地說:“我們進去時,地上再多的消毒液也都已經干了,自然不可能沾上。只有在此之前進去過的人,也就是醫生、護士以及……真正的兇手才會踩上那些未干的消毒液!”

方躍終于恍然大悟。

從醫院出來,尹沉夏半推半拽地把沈希聲帶回了家,兩人躺倒在床上,都累得起不來了。

沈希聲閉著眼睛喊:“哥,晚上我要吃糖醋魚!”

“要吃自己做,本來我好好在家碼字的,都怪你!我現在胳膊和腿都酸死了。”尹沉夏說著抓過來一個抱枕拍在他的臉上,“大偵探,你不會一直給警察白干活吧?老實交代,這幾年,你賺了多少?就沒打算孝敬一點給哥?”

“去,你不是月薪五萬嗎?怎么好意思找剛成年的弟弟要零花錢?”沈希聲翻身坐起來,頓時來了精神,“我媽說你是巨匠網的超級大神,她是你的粉絲!上次她還想方設法加入了你的QQ群,發現你的讀者居然都不知道你是個……”

尹沉夏一把捂住他的嘴,說道:“你馬上跟她打電話,讓她退群!”

“才不要呢,我媽說了,你要是不讓我跟你住,對我不好,就告訴粉絲群的人……”沈希聲一揚眉,抖著下巴笑,“通告天下,你是個男的!”

“男的又怎么了,又不是沒有男作者,多了去了。”尹沉夏輕描淡寫地說。

“可是她們一直以為你是女的,你可是默認了六七年。如果某天真相大白,你真認為自己身為宅男眼里的御姐,不會被他們生吞活剝了?”

尹沉夏悻悻地撓了撓下巴,說:“那個,你不就是想吃糖醋魚嘛,以我這五星級大廚的水準,保管你把舌頭也吃了!”

然而一個小時候后,廚房發生了一件慘案,一條魚被剁得面目全非,血肉橫飛。而犯人正在面目猙獰地往鍋里倒油,一只手拿刀,一只手拿鍋鏟,一副要和魚同歸于盡的模樣。

半分鐘后,沈希聲聽到了一聲短促的驚叫,他騰地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百米沖刺到廚房,看到尹沉夏流血的手指,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找到創可貼,貼在他傷口上后,沈希聲忍不住吐槽:“別人殺個人都是干凈利落的,你倒好,做個魚而已,把自己割了?”

尹沉夏攤手,把刀遞給他道:“你來。”

半個小時后,尹沉夏看著餐桌上的三菜一湯,眼睛瞪得圓溜溜,提起筷子嘗了一口,喟嘆:“不錯啊,難道現在做偵探也要學廚藝了?”

“藝多不壓身嘛,好吃嗎?”

“好吃,以后廚房歸你了!”

沈希聲無所謂地點點頭,邊吃邊和他嘮嗑。

“你的小說現在寫了幾部了?要出版嗎?”

“現在已經是第八本了。大概會出版吧,等編輯的安排,這么多年的合作了,應該不會坑我。”

尹沉夏是七年前無意當中進了巨匠網的,那時候這個文學網站剛成立不久,沒多少原創作者,他無聊寫了篇小說,就隨手注冊了一個ID,筆名叫作“生香真色”,把文章發布了上去。他最初只是想尋找幾個志同道合的偵探愛好者罷了,沒指望賺錢出名。這篇小說一開始也是無人問津,就像泡沫一樣淹沒在了無數作品里。但一年后,巨匠網已經發展得小有名氣,尹沉夏作為元老級的作者,突然被推上了首頁榜首的圖推位置。

沒料想,他那篇連載了幾十萬字的偵探小說竟然走紅了,“生香真色”開始成為響當當的大神。編輯是個軟妹子,也是他的鐵粉,熱情地組織了一次線上粉絲會邀請他去參加,尹沉夏為了避免麻煩,在性別上填了女,后來就一直沒改過來。

《特別偵探隊》連續六年被高掛在巨匠網首頁,其開天辟地、高屋建瓴的作用早已無人能夠撼動,他自己也不行。在他的筆下,兩個好友出生入死,生死相隨,屢破奇案,是一對神奇搭檔,而且他的文字相當清水,沒有種馬,沒有瑪麗蘇、杰克蘇,什么床戲、肉湯統統沒有!

編輯綠綠好幾次勸說他給燉點肉湯,但“生香真色”就是不妥協。就這般,快七年了,尹沉夏還經常看到自己文章下方被貼上一整面的“要吃肉啊,大大給點肉吃”的評論。

但是無論讀者怎么引誘,他自巋然不動。

今天,讀者又開始在群里鬧騰了,還有人組隊刷“求肉”。尹沉夏吃完飯就坐在電腦上翻看群消息,嘴角微翹。

沈希聲在廚房里叫他:“哥,冰箱里沒存貨了!我們出去買點東西吧。”

尹沉夏只好放下鼠標,換好衣服,拿起錢包和鑰匙,帶著沈希聲出門,說:“走吧,新鮮海龜,跟著爺爺去超市掃蕩!”

“喀……”沈希聲皺眉,“哥,輩分錯了……”

尹沉夏眉頭一挑:“老子出錢,你還不好生聽話?小心爺爺今夜就把你賣給勾欄院!”

沈希聲趕緊噤聲,做了一個拉嘴巴拉鏈的動作。得,走火入魔的作者他可得罪不起。

05

最近的一家超市就在隔壁街區,繼他們所居住的古刑場大街幽靈苑這個全市第一驚悚的地名,隔壁的街名叫作——鬼影街僵尸坡。

尹沉夏當初就是為了這個地名非要在這里買房置業的,理由是:哪個得罪了我,我就讓他給我寫信,不嚇死他也讓他起一晚上的雞皮疙瘩!

略作打扮的尹沉夏非常養眼,尖尖的下巴,巴掌臉,皮膚白皙,微卷的頭發是栗色的。身高不超過一米七六,但由于肩膀窄、骨頭細,因此一雙長腿看著十分修長。再看仔細一點兒,會發現他就是傳說中的八頭身,身材比例足以羨慕死白骨精,驚嚇走肌肉男。一雙雙眼皮顯得眼睛很大,眼角自然上揚,瞳孔是深深的琥珀色,比沈希聲的眸子顏色要深一些。

也正因為這樣,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快三十歲了。

發現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越來越密集,沈希聲抬起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不著痕跡地遮擋了路人好奇的打量。

“哥,那個熏火腿不錯!那個排骨也挺好,來一份吧。再買個臘腸,哎,你拿那么多新鮮牛肉干什么,你會做牛排?”

兩人后方數米之外,有兩個女生鬼鬼祟祟地頭挨著頭,時不時爆發出一陣興奮的叫聲:“真帥!”

然而正在被促銷烤雞吸引過去的尹沉夏和沈希聲,一個忙于說服對方買一只,一個忙于說服對方一只也別買,壓根沒聽到身后這些噪音。

半個小時后,沈希聲拎著滿滿一袋戰利品,身后跟著兩手空空的尹沉夏,走出超市。

尹沉夏抬手招出租車,卻招來了一輛呼嘯而過的警車。那輛警車急剎車倒退回來,車窗被搖下來,探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太好了,碰到你們倆太好了,跟我去監獄一趟!”方躍急匆匆地喊。

周圍的人紛紛看過來,眼神千奇百怪。

沈希聲望了望天,哀嘆道:“方警官,就算我們犯法,也是要去警局,而不是直接關進監獄吧?”

方躍尷尬地咳了咳,解釋說:“哎,是殺嬰案的兇手方麗出事了,她不肯承認謀殺那八名嬰兒的事實。而且就在剛剛,她自殺死了!”

兩人把東西往警車里一塞,迅速坐了上去,異口同聲道:“開車!”

監獄里,方麗的尸體已經被送到了法醫處。

方躍給他們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方麗昨晚的情緒還是比較平靜的,雖然一直不肯認罪,但也沒有什么激烈的舉動。直到今天一早,她聽到自己被起訴了,可能要被判死刑,臉色立刻變得非常難看。不久,獄警發現她躺在自己的單間里,咽了氣。”

“她是怎么自殺的?”沈希聲問。

“基本上可以斷定,是她吞服了含有金屬坤的膠囊,中毒而死,膠囊估計被她藏在內衣里,當時檢查的女警沒有察覺。另外,她用戒指在白粉墻上刻了一句話……”負責接待他們的獄警對他們說。

“什么話?”

“是韓秀月親手殺死了我的兒子!我死了,她也會同我一起步入地獄!”獄警帶他們去看了現場,抬手指向墻壁。

凌亂的筆觸,充滿恨意的話語。

“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說不準,這個韓秀月也有些問題。”方躍邊說邊給局里打電話,“你們派兩個人去韓秀月那里,這幾天對她實施二十四小時監控與保護。調查她的社會關系。對了,她的丈夫回來沒有?今天的飛機?好,你們直接去接機,先把人帶去警局。”

說完,他轉頭問沈希聲:“你有什么想法?”

沈希聲搖搖頭,說:“我想看看她的遺物。”

方麗的遺物很少:一串鑰匙,一張去年就過期的兒童樂園的票,一張模糊不清的只照到一個小孩背影的照片,若干零錢;一枚白金戒指,鑲嵌了一顆很小的鉆石,內圈里刻著“LJ”兩個字母。

又在監獄里轉了一圈,沒什么線索,方躍把沈希聲和尹沉夏送回家后,便帶著屬下回了警局。

“方麗與韓秀月之間肯定存在著某種聯系。”站在玄關,尹沉夏忽然對著沈希聲說道。

“自然是有聯系的,她總不會無緣無故懷疑韓秀月殺了他兒子。可能因為其中的聯系太隱蔽了,所以還沒有查到。”

沈希聲把東西放到廚房里,回來看到尹沉夏還保持著脫鞋的姿勢,笑著把他拉進來,取下拖鞋放到他面前。

“你為什么要按遙控器?”尹沉夏穿上拖鞋坐在沙發上,問打開電視的沈希聲。

“這算什么問題……不打開怎么看?”

尹沉夏垂著頭,喃喃道:“不按那個按鈕,怎么看?不按下,就看不到……就看不到……方麗為什么必須要死,為什么她非要死不可?”

沈希聲神色一愣,出聲道:“原來,她是要用她的死,摁下那個按鈕!”

“她不死,就沒有人會相信她的話,就沒有人會想到要查韓秀月,就沒有人看得到……韓秀月的真面目。”尹沉夏仰起頭,盯著沈希聲的眸子,嘆息道,“她真傻。”

沈希聲坐到他身邊,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說道:“有些人的悲劇,是因為思維方式太過單一,思維進入了死胡同所導致的。他們只會在一條道上奮勇向前,其實換個角度來想,或者退一步來想,就會找到另一個出口了。”

尹沉夏贊同地點了點頭,驀地站起來,叫道:“糟了,韓秀月可能會自殺!”

幾分鐘后。

電話那頭傳來方躍沮喪的回答,沈希聲掛了電話,道:“韓秀月死了。”

尹沉夏抱著胳膊坐下來,拿起遙控器換了幾個臺,沒有問她是不是自殺死的。

“要不要去看看?”沈希聲沖了一杯柚子茶放在他面前,低下頭瞧了瞧他的臉,本以為他有些不高興,但目前看來,尹沉夏的眸子里并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

“不用了,你讓方躍查一查這兩天韓秀月有沒有收到什么信件、郵件、短信之類的東西,再在她家里找找電腦、筆記本,應該能找到她自殺的原因。”尹沉夏拿起桌面上的一支筆,在手指間轉了轉,說道。

沈希聲點點頭,立即照做。

回過頭,發現尹沉夏已經捧著柚子茶在喝。這人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整個人陷在沙發里,雙腿搭在茶幾上,也不管上面有沒有放吃的。

慵懶得一副動也不想動的樣子。

“為什么女人總在重復相同的錯誤呢?”尹沉夏忽然仰起頭來問。

沈希聲皺皺眉,對他這種冷不丁間冒出來的感慨有些無奈:“嗯……說老實話我不太了解女人。”

尹沉夏質疑地瞟了他一眼,問道:“聽說M國的女高中生很火辣的,你都沒有女朋友嗎?沒人追過你?不會這么遜吧……”

“那用你強大的推理能力分析一下,我有沒有女朋友唄。”沈希聲抱了個抱枕,靠在他旁邊,把他往里面擠了擠。

“我只能判斷,你現在沒有女朋友。不過,讓我看一下你的行李和其他東西,說不定能多點兒線索。”尹沉夏聳動著眉毛,“不對,說不定你交的是男朋友啊,搞不好我的推理方向錯了!”

沈希聲哭笑不得,轉移話題道:“還是說說,你為什么覺得女人總是在重復同樣的錯誤吧。”

“看來你這人從來不看言情小說。”把手中的空杯子塞到他手里,又把他的抱枕搶過來,尹沉夏瞇起眼睛,“來,先幫哥哥洗干凈杯子先。”

沈希聲洗完了杯子,又去房間拿出一個枕頭來墊在背后,擺好了舒服的姿勢,說道:“你現在可以說了!”

“可以,那你先來說說,一個女人在哪種情況下會殺害自己的孩子。”他好像又故意把話題拐了個彎。

沈希聲努力適應著,答:“俗話說虎毒不食子,公獅子倒是會咬死小獅子。可要說女人殺死自己孩子的,武則天算是一個,不過她站在最高的那個位置,殺人的立場不是站在一個母親該有的立場上。而現實生活當中有少數母親會拋棄孩子,虐待孩子的,我都見過,但對孩子真正起殺心的還是少見!曾經有個案子,一個女人親手制造了家中意外失火,讓自己兩歲大的孩子在搖籃里被活活燒死,動機是因為感覺到女兒奪走了丈夫對自己的愛,認為女兒出生之后,丈夫就不愛自己了。她認為沒人可與自己分享愛人的愛,所以殺死了女兒,這種愛真是夠扭曲,夠瘋狂的!”

“啊,的確如此。”尹沉夏諷笑一聲,說,“但其實這種行為不分男女,都可能出現。內心對感情有強烈渴望卻又強烈不安的人,一旦感情的容量和形態發生了變化,他們就難以忍受,覺得恐懼不安,并且陷入其中不可自拔。如果沒人正確引導,這種對感情的極端控制欲,就會演變成極端的行為。女人一般不會沖動殺人,但男人就會,男人殺死自己孩子的案子,應該多一些吧。”

“聽你這么一說,還真是……”沈希聲的思緒在頭腦里轉了幾圈,“女人的殺機通常因為感情挫折,這個概率非常高,而且有時人們根本看不出來她動了殺心。”

“都是跟她們所愛的男人有關,即便是殺了自己孩子,也都是為了男人。言情小說里經常有的橋段,因為這個男人背叛了她,她心里充滿了怨恨,但卻不是和這個男人一刀兩斷,而是去找第三者拼死拼活。

還有,那些豪門里的女人,丈夫在外面有了私生子,不愿意與丈夫離婚,而是想盡一切辦法阻止私生子進門,甚至謀害他。為什么女人想報復男人,但卻總是不自覺要迫害另一個女人呢?她們一直重復各自犯下的錯誤,循環往復,明明是男人犯了錯,她們卻一直為了堅守自己所謂的愛情、家庭,傷害另一個同樣悲慘的女人。”

尹沉夏歇了口氣又道:“有的女人寧可與另一個女人大打出手,也不愿意面對男人變了心、愛情早已變質的事實。這種女人注定成不了小說的最佳女主角,因為缺乏把握人生的魄力與果敢,只有那些瀟瀟灑灑,不把男人當成天的女人能夠做令人羨慕的女主角。”

沈希聲翻了翻白眼,道:“你這是在痛斥某些言情小說的套路嗎?”

尹沉夏擺了擺手指,笑了笑:“不,我是在說,方麗不是沖動殺人,她對韓秀月的恨意很深,卻想要報復在她的女兒身上。如果只是因為韓秀月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她也應該首先選擇打官司,想盡一切辦法搜集證據把她繩之以法才對。或者請私家偵探調查她,甚至上醫院鬧事,動用輿論,這都是辦法,而不是精心策劃一場復雜的謀殺案。一個正常人,策劃一場巧妙的謀殺需要很深刻的殺人動機與仇恨,她為了等待這個機會,不惜等到她生下孩子。”

“我懷疑……她是在復制痛苦!不過,為什么她要復制自己的痛苦讓韓秀月品嘗呢?因為僅僅將韓秀月繩之以法,并不能削減她內心的恨意。”

“男人!她們中間有個男人!”沈希聲身子震了震,“是韓秀月的丈夫嗎?”但他隨即撇了撇嘴,“哼,我努力了這么多年,沒想到還是趕不上你。”

尹沉夏微笑道:“小子,我比你大十歲好嗎?要是你什么都壓過我一頭,你讓我情何以堪?不過就算我不說,你也很快能想到了……”

沈希聲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才接起就聽方躍興奮地嚷起來:“韓秀月昨天收到了一封掛號信,居然是方麗的親筆信,你們說驚不驚悚?雖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信在自殺之前寫好寄出去的,但是韓秀月為什么會自殺總算搞清楚了。四年前她有個兒子,但這個孩子在一年前查出有白血病死了。孩子死后,她換了一家醫院工作,她現在的同事都不知道她曾有過一個兒子。但沒想到啊,這個男孩居然是韓秀月親手謀殺的!我們在電腦里找到了她加了密碼的日記,詳細記錄了她的謀殺過程……”

“那個兒子不是她親生的,是方麗的。”沈希聲插嘴道。

“靠,你怎么知道的?”方躍被驚嚇到了,“韓秀月的謀殺計劃非常縝密周詳,她在家里裝修時就動了心思,在嬰兒房里鋪設了輻射性物質超標了幾十倍的石材,每天讓孩子在這個房子里吃喝玩耍睡覺。這等同于每天都對這孩子實施慢性謀殺,直到他患上急性白血病。看到最后我才知道,原來這孩子是她丈夫和另一個女人的私生子!”

沈希聲干脆把手機開了揚聲器。

尹沉夏道:“那個女人就是方麗吧。但當年的韓秀月不知道丈夫外遇的女人是誰,她怨恨著丈夫,卻又不想離婚,看在丈夫誠心悔過的分上,表示愿意撫養這個孩子,當作親生的一樣。但她的條件是讓丈夫和那個女人斷絕關系,也不準那個女人過來看孩子,但是后來,她漸漸發現丈夫對兒子非常疼愛,這讓她的心思扭曲了!因為這個事實不斷在提醒她,自己的丈夫對自己有過背叛與傷害,于是她忍無可忍,計劃殺了那個孩子。”

方躍吸了口冷氣,說道:“我的天,你是親眼看到了嗎?尹沉夏,你是個神棍吧?不過事實的確就是這樣。唉,那個方麗其實也是挺可憐的,她和韓秀麗的丈夫陳俊是在一次做義工時認識的,兩人一開始不過是普通朋友,但陳俊這個人事業好人品也好,待人非常善良親切,方麗慢慢就對他動了心,表了白。”

“但陳俊很愛韓秀月,就拒絕了她,她不死心,有一次在他的水里下了點藥,誘使他與自己發生了關系。沒料到她很快就懷了孕,便和陳俊商量,要生下這個孩子。陳俊對方麗沒有什么感情,但覺得孩子是無辜的,就決定把孩子帶在自己身邊撫養,讓方麗單身,將來也好結婚。他本來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釋清楚的,但韓秀月當時表現得很是通情達理,說過去的事一筆勾銷,不要再提,陳俊就一直瞞著沒說……”

“猜忌與誤解真是這世上最厲害的毒藥。”尹沉夏冷哼。

沈希聲問方躍:“方麗是不是信里寫明了這一切?韓秀麗知道自己錯怪了丈夫,發覺過往對丈夫的仇恨其實是個錯誤,于是心底對那個死去的孩子十分愧疚,又想到自己的孩子就因為自己的妒忌、怨恨被報復而死,悔恨交加之下,就自殺了?”

“就是這樣,方麗的鑰匙串里有一把是韓秀麗家的鑰匙,估計是陳俊可憐方麗想念兒子,讓她在韓秀麗不在家時,能去看兒子一眼。他們家保姆知道這件事,陳俊給了她不少封口費,但是我估計韓秀月那么精明,早知道了。方麗戒指里的‘LJ’就是他們名字的縮寫,那戒指是她自己定做的,真是陷得太深,但最可憐的是無辜的孩子啊。”

方躍心情壓抑地說完,最后道:“這次謝謝你們的幫忙,酬金會打到沈希聲的賬戶里,改天我請你們吃飯!”

半晌,尹沉夏都沒有說話,凝眉看向窗外。

沈希聲拍了他一下。

尹沉夏瞪了他一眼,說道:“那個陳俊其實一點兒也不值得人同情,他雖然看起來善良,卻是最最殘忍的。”

“最溫柔的殘忍嗎?的確傷人,誰都不想傷害他人,卻將錯誤不斷延續滋生,傷害了所有的人。”沈希聲一揚眉,“哥,你現在的情緒……是不是很適合寫虐文?”

尹沉夏被他一提醒,立馬跳下沙發,往書房走去!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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