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到深夜，這次聚會才算結束。

他們走的時候，莊曉月沒有去送，她被鬧得疲乏了，整個人虛脫般坐在沙發上，頭靠在沙發背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紀巖送他們出去，即便是隔著一道門，莊曉月還是聽到林姐活力十足的嬌嗔聲：“紀先生，不好意思。喝得多，腳使不上力來。”

三十幾歲的女人嬌嗔起來，顯然是既不可愛，也缺少魅力，但荷爾蒙是一個奇怪的東西，能刺激得人頭腦發暈，矯揉造作，極力將自己不擅長的裝癡扮傻的那一面都展現出來。

莊曉月睜著眼，看著頭頂的白色天花板，上面有大片的印漬，大約是梅雨季節返潮留下來的，這處比她年紀還大的房子，更老了。

她拿了一個小靠枕，蓋在了自己臉上。像是失憶的人，搜尋著那股熟悉的，陳舊的，屬于這里的氣味。

窗外不知名的小蟲，依舊不知疲憊地奏著夜半小夜曲。

安靜下來的這里像極了從前，她曾經在這樣的暑氣里，一瓶一瓶的將紀巖家冰箱橘子味汽水順回來，然后在陽臺上心滿意足的一口一口喝著。

樓道里響起了久違而又熟悉的腳步聲，莊曉月拿著抱枕繼續蓋在自己臉上，慢慢將身體滑到了沙發上，微微偏頭，不過片刻，她睡著了。

而敞開的門是什么時候被關上的，她壓根沒有去關心。

這一覺，她睡得很熟。或許是喝了酒，她連一個夢都沒有做。

清晨，她是被樓上洗衣機陳舊的震動聲給吵醒的。夏日炫目的陽光，無遮無攔，亮堂堂地照在陽臺上，而外面的知了已經開始聒噪起來。

她皺著眉頭看了看頭頂，老舊洗衣機的脫水聲有地動山搖的架勢，她看了看陽臺上曬著的那件灰色T和休閑褲，還有一條灰黑色四角內褲。

莊曉月趴在窗臺邊，往下看去，那輛黑色的帕薩特已經不見了。

她呆了片刻，昨晚的一切又都像是夢一般。夢里她見到了他，他亦如往常一般，撫摸她的頭，動作緩慢而又輕柔。

現在夢醒了，她還是那個她，生活還是該干嘛干嘛。

早上她沒有遲到，但張漢遲到了。早會開到一半，他從后門弓著腰夾著筆記本偷偷摸摸進來了。李一鳴不在，早會都是張總監來代開，跟進了一些大的項目的進度。

在確認了幾項現工作事宜之后，張總監轉身對大家說：“因為總部業務擴展，李總計劃提前結束假期，這幾個禮拜會回來。大家手上滯留的工作，還是要抓緊些。新項目來的話，會更忙一些。小莊，李總安排你的工作，都進行的怎么樣了？”

莊曉月回想了下，開口道：“大部分已經結束，現在只有一個公司季度比對資料，還要兩個禮拜左右。”

“這樣吧，你手上宏遠的項目先放一放，交給劉雨。等手頭現在的工作結束了，你再接手過來。”

“好的。”

“李總的回國行程，Anne再跟進一下。早會解散。”

“張總監……”劉雨站起來，支吾開口，“我……我手邊的事情也很多。”

“也就一兩個禮拜的事情，不會累到哪去的。”張總監轉頭看向莊曉月，“小莊，具體情況早會后你跟她交接一下。”

“好。”莊曉月開始收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點點頭。

“再說我也不清楚……”劉雨臉色不悅，依舊找借口。

張總監將手邊的資料整理齊全，只說了兩個字：“散會。”

因為李總的關系，張總監在公司，處處受制于他。所以他對待下面的人，明顯苛責。而今天這樣公然推托的，算是讓他很上火了。

這場小小的風波也并不能翻滾出什么巨浪，都是混跡職場的成年上，面上依舊風平浪靜，各自散會。

莊曉月合上筆記本，往外面走。

經過劉雨身邊的時候，這個憤憤不平的小女孩還在跟旁邊同事嘀嘀咕咕：“憑什么啊，她一忙，我們就要替她干活。”

身邊同事用臉色示意她別再說了。

莊曉月提著電腦如常走了出去。

她回到自己的工位，開啟了桌上的臺式機，在等待機器啟動的時間，去茶水間給自己泡了杯很濃的藍山咖啡回來，然后點開郵箱，將最近半個月和宏遠往來的郵件都轉給了劉雨的郵箱。做完這些，她又正式起草了一份郵件給客戶，大致內容為由于最近工作有變動，接下來兩周將由我司劉雨來接替自己的工作，并備注了劉雨的聯系方式。做完這些，她退出了郵箱，從筆筒里抽出一根皮筋來，用手疏理了兩下頭發，綁了個馬尾，開始了手頭的工作。

她緊鑼密鼓的準備著，想在李一鳴回來之前將手上的資料匯總好。

李一鳴器重她，公司上下都心知肚明。順著李一鳴的態度，大家都對她畢恭畢敬。盡管也有人背地里腹誹她和李總的關系，但幾乎所有人也都默契的不敢提到明面上。

敢當面調侃他們關系的，估計也就只有林姐了吧。

天氣依舊悶熱，忙碌了一上午，她是過了飯點才去公司餐廳的。她只要了簡單的兩菜一湯，然后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外面依舊是熱浪翻滾的三伏天，路上鮮有路人，廣場上中央的旗幟無精打采的垂拉著。

“怎么現在才下來？”

林姐從外面搖曳生姿地走進來，她今天穿著白底赤金的連衣裙，長及膝蓋，巧妙地遮住了豐盈的腰腹部。

“嗯。李總快回來了，最近應該都會很忙。”莊曉月用勺子舀一口湯放進嘴里，皺了皺眉頭，“這湯，是不是太咸了？”

“看來李一鳴回來是真的了，這只老狐貍，沒有大事是召喚不回來他的。”邊說著，忽然一只手托下巴，淡淡含笑看她，“老實說，你跟紀老師，是不是有一腿？”

莊曉月夾菜的動作僵了一下，然后抬頭，平靜的看著林姐。

“沒事，你老實告訴我，你們真是那樣關系我可不會自討沒趣。”

莊曉月看她的眼神帶著疑惑：“林姐，你不是不喜歡比自己大的男人嗎？”

林姐笑得風輕云淡：“那是因為比我大的都結婚了，而被挑剩下來的那些，你以為我會看得上？”

莊曉月想到前一天她還在勸誡自己挑男人不要眼界太高，邊問她：“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被挑剩下的？”

“呵，”林姐自信一笑，“我看男人的眼光不會錯。”

“林姐，”莊曉月欲言又止，“你不要被他的外表給騙了。”

林姐笑得花枝亂顫：“這樣的男人，被他騙了，也沒什么虧的。”邊說著，稍稍湊近了她，自信道：“紀先生這樣的，絕對是好男人。”說著沖她眨了下眼睛：“你看不上的，那就給我。”莊曉月沒再說話。

吃完了飯，莊曉月回到辦公室，準備繼續開始上午的工作。剛坐下，劉雨就跑了過來。

“莊姐，宏遠那邊熱電偶的報價，你有嗎？我想要看看。”她對著莊曉月的半張臉微紅，語氣是客氣到極致。

莊曉月坐在位子上，琥鉑色的瞳孔平靜的凝視著她。

這樣的凝視，明明沒有任何力量，卻讓人劉雨有種喘不過氣來感覺。

“你等等。”

就在她想逃逸的前一秒，面前的人淡淡地開口了。然后這個一臉漠然的的人從面前的文件欄里抽出一個文件夾，遞給了她。

劉雨看了眼上密密麻麻的合同條款，賠著笑臉道：“當初是整機報的價錢？”

“嗯，像小物品都有備品，但是熱電偶，因為屬于消耗品，不在承保范圍內。簽訂協議的時候宏遠那邊也同意的。后面這一頁就是當時的會議紀要。”

“可是，他們市場部現在發郵件過來，說還沒用一年就壞了，質疑我們質量有問題。”

“什么時候的郵件？”

“上午發的。”

“抱歉，我一直在忙，沒有開郵箱。”莊曉月開了電腦，點開了郵箱，將客戶的郵件又仔細看了一遍，轉身道，“你讓他們將那只壞的熱電郵寄過來，返回廠家檢查一下。如果是自然磨耗，我們不承擔。”

劉雨如獲至寶，連連感謝地走了。

莊曉月坐在電腦前，拿起手上的票據，翻到她輸入的那一頁，在敲擊鍵盤的那瞬愣了一下，拿到一邊的手機，編輯短信：“抱歉，林姐向我要了你的號碼。”然后，發了出去。

發送完畢，她繼續做表格，直到下班，也沒有收到對方的回復。

她知道他是不會回復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