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陰雨連綿的日子，神龜山下，一個青年男人順著大路從下往上慢慢走來，最后停在了曾經的牟縣七中門口。大路上一片寧謐，路邊已經長起了一蓬蓬的青草，依然是那么翠綠鮮亮，依然那么很暴力、很不講理、很像暴發戶的樣子，但是，明顯蕭疏了許多。

這時候，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也從下面走來了。他繞過水流和水灣，慢慢走向了大門口旁邊的小門口——那是原牟縣七中老師住宅區。

那一刻，青年男人突然變得很激動，

“崔老師！”

老人回過了頭，臉上沒有絲毫的驚喜，有的只是冷漠和條條蒼老的皺紋。

“崔老師，真是您啊？”

一種很膚淺很客套的笑容浮上了老人的面龐，

“你是……”

“我是陳星海啊！老師您不記得了？”

老人仍面無表情，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像對自己說話，

“沒有印象了……學生太多了……”

“我們班上還有楊威、雷巖、徐波、肖珂、秦曉葦、黎嘉、范思維……”

老人認真地聽著，聽完后，仍然異常平靜，就像一位手上沾滿泥巴的泥水匠在聽孩子講述美國南北戰爭的導火索、經過、轉折點及其重大的歷史意義。

“……崔老師，您一個也不記得了嗎？”

崔老師看著有些激動的陳星海，一絲歉意爬上了面龐，但他還是抬起了眼睛，望向了遠處。遠處的神龜山上，仍然是一片濕霧朦朧，淡淡的，連著灰蒙蒙的天空，籠罩著暗綠色的小山。

“有的名字有點印象……但是……多年了都……忘啦！”

歷史老師說完，就自顧自地轉過了身，注意著腳底下的水灣，走了。他拐進了教師住宅區的小門，慢慢走遠，晃晃悠悠地轉了個身，拐彎，隨后就不見了身影。這依然很像當年那個神仙，但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個神仙。

原來的教師住宅區和辦公室之間，不知道什么時候筑起了一道墻。這已經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大門口，“牟縣七中”幾個大字已經不見了，一塊長長的木板掛在了一邊的墻壁上，上面寫著，

“蒼梧醬菜廠”。

天仍然陰沉沉的，曾經喧囂的校園一片寧靜。一陣隆隆的汽車馬達聲越來越近，隨著一聲響亮的鳴笛，曾經的圖書實驗樓旁邊沖出了一輛小卡車。顯然，小卡車上裝滿的是成箱的咸菜。汽車里的小伙子把一張紙條遞給門口的老大爺，鐵柵門吱啦啦就開了。小伙子又跳上了汽車，“嗤啦——吱”的一聲，調整了一下方向后，就加大油門，“轟隆隆”地沖向了縱穿蒼梧鎮的大街。從陳星海旁邊沖過的時候，水濺了起來，差點灑一身。

門口的老大爺沒有讓陳星海進門。老大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就繼續聽收音機了。或許他認定陳星海來這里是不懷好意的，

“你應該找一個至少聽起來靠譜的理由！”

陳星海從門口遙遙地望了一下曾經熟悉的教室，看了一眼通往神龜山的小路——曾經，他和石磊磊拉著手，從那里沖向了神龜山。他多么希望孟濤波神出鬼沒地沖出來，笑嘻嘻地喊一句“嘿嘿，一個，就一個！”或者是肖珂那笨笨的滑稽的奔跑，范思維那犀利的諷刺，黎嘉那健美的步伐，或者，是石磊磊生氣時撅起的小嘴……

雨又開始下了，淅淅瀝瀝的，落到臉上、后背上，涼涼的，可陳星海一點都不想走。一點都不想。那一刻，他真想大哭一場，卻沒有流下一滴眼淚。

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雨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