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后，沈臨落在半跪在地，眼神倔狠的沈悅之跟前，身形觸地一刻微一踉蹌。

屢次動用法相的后遺癥，他已逐漸感受到。

眼前本該暗寂無光的廳堂，此刻處處浮現出弓曲的緋紅蛇影，無疑，是他瞳內殘存倒影的結果。

眩暈持續，莫說繼續戰斗，就連穩步前行也頗有難度。

這些癥狀的根源，全然在于屢次在他體內留下印記的蛇影。

但若他不把這禍患招來，便無法動用祖巫法相。

待得神智略復清明，他抬起眼眸，只見沈悅之滿布汗滴的臉龐似笑非笑。

“支持不下去了吧？”她輕聲說道。“這就是我只容許奉真嘗試一回的原因。蛇影層層堆積下去，接下來你的行為，就不再由你控制了。”

“嘿，薛先生這門外漢常說巫神祖巫們不求支配臣民，其實衪們不過是沒把血統較淺的一般人當回事而已。對我們這些王族，引誘和控制可是處處皆是。”

沈臨說道：“這難道不是貪戀力量的懲罰？”

沈悅之冷笑一聲：“你竟好意思說！你身上一張半殘篇的副作用如何，恐怕你尚未知道吧？”

沈臨握緊拳頭：“我不用它們也能殺了你！”

出乎意料地，沈悅之并未以一貫的輕蔑響應沈臨的豪言。

“方才那紅光……”她的聲調忽然放緩。“是你的真形進化的結果？”

沈臨拂去身上灰塵，身形挺直，一雙眼眸重新燃起了光芒。

“我已把莊若真獻祭。”

沈悅之并不意外。“他本來就不在我們的計劃內，不自量力爭著當棋子的小子，死就死了。”

“而且他好歹助我白送了你一堆蛇影，好等你失控更快。”

沈臨搖頭：“莊若真雖無能，卻是確確實實的巫神血脈！”

“一開始時，我還以為相比起獻祭巫神血脈的高昂代價，只換得窺視真形升境后解鎖的神通之一未免太不值得。”

“卻沒意識到在這語境之下，‘窺視’本身，就等同于習得秘術。”

他瞧著沈悅之的臉容一點點僵硬，續道：

“而很湊巧地，我的真形和沈奉真的黑蛇是同類，也同樣在八品境時，覺醒了破解巫術的‘赤玉’……”

“換言之，你體內的蛇影和我一樣被消除了，連同身中赤煉毒素前的狀態也隨風逝去。”

“如今的你不是甚么圣姑，只是個殘缺不全的中年女人而已。”

沈悅之聽完他的話，銀齒輕輕一咬。

“越境覺醒真形能力？哪怕觀想法中真的藏有如此秘密，憑九品境猶自幼弱不堪的真形，也無法過早盛載超出品級的力量！”

沈臨微微一笑。

“姑姑說得對。所以，你真的看不出本殿下的黑蛟已吸取了充足的靈氣，距離升境只差一線嗎？”

“假如我升上八品，以你如今的狀態，真有必勝的把握嗎？”

接連遭受法相大劍砍劈，體魄真力均大為損耗的沈悅之臉色陰沉。

頃刻后，溜到嘴邊的言語已化為低沉感慨。

“本座原是打算讓這滿城焰火為你送行，好等你別死得像你父親般殊不體面。”

“既然如此，便趕快將你送回隔絕天地靈氣的濃霧中吧。”

隨著她一攤掌，身后畫卷為猛烈風壓掀起，現出光澤低黯的傳送通道，活像顆被壓扁后懸掛起來的皮球。

吸力降臨沈臨身上，將他強行拉扯進那暗黑空間的中心。

通道邊上，沈悅之一手維持引力，一手虛按在漆黑平面上，臉上掛起淡若冰霜的微笑。

清楚無法抗拒引力的沈臨，索性放松全身，任由身形急逝往姑姑所在處。

“寒潭隱氣法，起勢。”

“披鱗過空。”

沈臨一雙手臂霎時間盡數為黑鱗覆蓋，鐵爪如鉤的雙拳緊握，毫無花巧變化地直撃沈悅之前胸！

披鱗后的拳擊非同小可，就連沈悅之也不敢純以肉身抵擋。

此時發動鏡壁，會對密門術的發動有所影響，因此她應變飛快地使出蛇拳，緊纏沈臨雙拳將攻勢瓦解。

沈臨要的，正是她手臂與己相觸。

當下鞭腿如蛇擺尾般纏實姑姑足踝，一頭撞向她的胸膛。

兩人未及拆招，已被密門吸入黑暗之中。

眨眼過后，黑影成雙墜落在巫王殿石階頂層的空白平臺上。

沈臨沒有看見王座，也沒有看到四年間將秘密遮掩起來的灰撲撲的帷幕。

他只看見了自己結實打在姑姑前胸的帶刺拳頭，以及她被擊飛撞到墻上的身影。

這次沈臨再不猶豫，拔出腰間巫王劍便要沖上。

驀然間，倒地不起的沈悅之素手一揮，兩人間的空地登時現出某些物事來。

紅彤彤的結實球體堆成小山，像是剛剛豐收的熟透李子。

沈臨駭然望向沈悅之，只見她一手撐起身形，眼里閃過某種像是嘲弄的笑意。

是了，他早就忘了眼前的這個人，唯有在傷害自家人時才會感到愉悅。

下一刻，被隱秘多年的絲囊成批炸發開來，赤霧覆蓋整個世界。

沈臨一手掩鼻，跌撞著下了石階。

隨即被沈悅之蛇拳拳勁隔空擊中，痛哼一聲后倒地。

他掙扎著爬起身來，無視不知何時已化為沼澤的蓮花水池，以及遍及全殿的污泥和鱷蜴尸身，倉茫間只向殿門直奔。

后殿火起之夜，沈臨親眼目睹單單一顆絲囊，散發的絲霧已足以覆蓋整座小院。

此刻同時炸開的絲囊，卻恐怕不下一百枚！

在沒有結界限制流動的情況下，絲霧的效力會隨著范圍擴闊而稀釋。

即使絲霧飄出殿外，短時間內也不至于禍及整座灰霧城。

而且只要找到赤煉，她手中的絲刺能夠遏制毒素，這樣一來……

沈臨忽地胸口一涼。

一側手刀帶著淋漓鮮血和碎裂鱗片，自他心臟之旁洞穿胸膛。

“黑蛟的鱗甲確實強韌，竟然使得我的‘毒牙’擊偏了一寸。”

“但縱然如此，你的時日也結束了。”

沈臨甚至沒有回看姑姑一眼的力氣，便已癱倒在地。

他的呼吸漸漸急促，只感鼻里浮進了一股甜膩香氣，眼前光景逐漸被赤霞占據。

頭頸處的肌肉麻木后，沈臨呼息驟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