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城軍營外一條大街上。

沈臨沒再碰上不久前向鐵騎兵舉矛的衛兵們。

似乎鐵騎軍失了指揮，已然轉移了攻擊目標。

他對風炎國的戰略目標沒興趣，這座城池帶給他的回憶，著實不怎么正面。

況且紅焰已將每一寸土地貪婪吞沒，他沒法不把青山城留給它的命運。

只有這座城池的居民們能挺身而出，與這命運相抗衡。

有這勇氣的人，顯然不止剛才從軍營出來的長矛衛隊。

路邊皮開肉綻的鱷蜴尸身，足以證明城中仍存在反抗力量。

青山城是水澤鄉的大城，修行者不在少數。

團結起來擊退無人帶領的鱷蜥，并非是太困難的事。

但道上失敗而死者更多。血跡、斷肢、死尸，放眼所見，長街無一處不曾被狂暴兇猛的長牙撕扯割裂。

幾乎都是平民。

這傷疤會永久地刻印在重建后城池的土壤上，成為新一場戰爭的養份。

就算沈臨在王位上施展如何巧妙的手段，也無法撫平這創傷。

正如神水王室和靖夜司的算計，對灰霧城造成的傷害一般。

民眾們已在沈臨的鼓勵下奮起自衛。但他們的敵人，不僅有灰霧外圍殺意騰騰的劍影，尚有赤金衛手中亮閃閃的長矛。

這些衛兵們為著姑姑的無理命令，向同胞出手時無疑不會猶豫。

姑姑是所有人當中最教人厭惡的。她的刀鋒朝向外敵前，總是先狠狠剜往自家人的心窩。

她想藉助祖巫及絲囊，加上外敵風炎國的武力快速擊潰敵人。

然而在敵人被消滅前，自家的臣民早已無法忍受。

沈臨，正是擔當著捍衛這場反抗的角色！

這角色缺位的青山城，迎來了明焰焚城的結局。

他決不會讓同樣的命運，降臨在灰霧城頭上！

黑袍拉上兜帽，驟地里掠入被火光灼得通紅的夜色。

軍營往北六條大街外，城主府。

此處是唯一被風炎國騎軍在進攻計劃上便已排除的地標。

原因很簡單，早在行動開始之前，城主府周遭的數大街區便已人去樓空。

理論上，被絲霧煉成活傀儡的人們只要經高人診治，假以時日仍有恢復的可能。

哪怕是在沈悅之將絲刺貫入頸椎，嘗試控制數千人神智失敗后。

假如把這些人看管起來好好研究，甚至有機會找出破解絲毒的關鍵。

可惜，數千個失去神志，卻身體完好的普通城民是最可貴的資源，在靖夜司反應過來前，已被神水國各大勢力瓜分一空。

今日，城主府一帶成了絕對死寂的無人區。

卻就連府外的四方庭園，也有烈火焚燒不止。

暗寂空蕩的廳堂上，一道身形在廳心懸掛的畫卷前方來回踱步，目光卻壓根沒一刻放到畫卷之上。

遠在神水國未曾立國之前，畫巫一族便有著將手下敗將畫入繪卷，將死者靈魂束縛為己所用的傳統。

當然在大部份時候，死者的靈魂沒法被完整地截取下來，力量相比生前可謂不值一提。

但勝利的榮譽，卻比一切都要貴重。

“你奉命鎮守的城池，如今終于隨你入土，心情如何？”

沈悅之似是在跟青山城主的遺像言語，眼神卻時不時瞥往被焰光映得明亮的庭院。

“會比本座當著你的面，把絲囊塞進你妻女嘴里之時來得難受嗎？你更看重的，是所居住的土地，還是身邊的人？”

“如今，居所和親族本座都失去了。”

她的聲音低沉：“但是，這并不是終結……”

“風炎國的部隊深入腹地后，將與你們的守軍戰得兩敗俱傷。在這場前所未有的混亂中，巫族將再次歸來，將王國的疆域從各族的根據地，延伸至神水國全境的邊界。”

“然后，就輪到你們被狩獵。道門、靖夜司、儒家，還有你們這些躲藏在陰影里的佛家門徒。”

“神水國的生命之泉將被鮮血淹沒，而當新巫王承諾帶來秩序，天下萬民均將臣服。”

眼看濃煙高升，與天邊本就深幽濃重的烏云會合，沈悅之再次想起了那人的言語。

正是那位來歷匪淺的人物，安排上代巫祝回歸與薛雁相爭，并暗中消弭了神水國內，力請立即起用“永生玄冰”的聲音。

也是在那位暗中鋪排下，虎巫的少君沾沾自喜，自以為獨占了通往巫族光明未來的秘密。

卻沒弄明白，那道路是留給勝利者的。

她自言自語道：“誰說境界高不過七品的巫王和巫主們，永遠無法成為全國的主宰？”

“前人們無法完成的偉業，唯有本座……”

雄心壯志、感慨豪言，一瞬間被破穿房頂，沉重下劈的劍虹碾壓至地面。

沈悅之雙掌齊翻，形成鏡壁消減了劍勢第一層下擊力道。

但要像反彈安凝劍光時一般，將下落巨劍的猛力徹底反震回敵方身上，卻也絲毫沒半點可能。

足下地磚，一寸寸開始崩裂，猶如鏡壁與劍鋒相接處蛛網似的裂痕飛快延伸。

把高近二十丈的祖巫法相直接隱秘掉，超出了現世巫族中任何一位高人的能力。

黑蛇瞳術“赤玉”或能消減巨劍的威力，但前提是與召出法相之人正面對視。

而劈穿房頂之人顯然沒有與沈悅之正面對抗的打算，只想遙距一劍將她碾壓至死。

只要身懷殘卷“續行”，把法相支撐到沈悅之力竭倒斃劍下為止，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沈悅之卻沒露出半點慌亂神情，只是目光漸漸凝練起來，一點點將真力集中掌上。

半晌，看似轉眼就要將鏡壁破去的巨劍，竟然逐點逐點地被一雙肉掌推回房頂之外！

法相主人似乎也察覺到難以速戰速決，為免被抓住破綻反殺，劍身巍巍自房頂移離。

沈悅之霍然旋腿踢開廳門，奔到庭院中央，與黑甲法相蔭佑下的兜帽少年對峙。

“沒想到我已恢復全盛時的實力吧？”沈悅之說道。“單憑七品境常態的臂力和內勁，已足與九品境喚出的祖巫法相抗衡。”

“如你所知，此乃縛影長生法帶來的恩賜。昔日你父親靠它作弊，篡奪了本座應得的王位。”

“今日我卻要教你知道，哪怕同樣留住了蛇影，你仍遠遠沒有與我同場競技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