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迅速斂上，臺階下的兩人只見兩道黑影于其中稍一纏斗，已即不見。

安凝劍力被鏡壁反震大半，雙臂受傷著實不輕。

此刻卻只顧瞧向灰幕，目光中滿是驚惶憂急。

縱然她從沒認真思考過帷幕后藏著甚么，此時也早意識到少主形勢不妙。

沒待赤煉拍掌化出的飛鳥試探，便沖上前去，劍尖挑開了帷幕。

只見大理石階的頂層，乃是長闊約三四張大床的石地平臺。

灰白色的高墻直通穹頂，沒有壁畫，沒有刻字，沒有秘密。

連王座本身，也不知所蹤。

安凝全身一顫，拄劍在地才得站穩，眼神里盡是驚疑。

她曾無數次目睹先王坐在王位之上，命眾臣列于殿前，議論城中大小事務。

但是，那是在這層該死的帷幕搭起來前……

赤煉忽然問道：“他倆到哪兒去了？”

安凝茫然搖頭，一陣，又轉頭瞧著赤煉道：

“你不是天才嗎？問我干甚么？連你也想不出他們的去向嗎？”

赤煉陰沉著臉，目光于暗灰色的帷幕上來回掃視。

“妾身上月攻入殿來，離去時本想燒掉這片帷幕的。一國之君藏在灰布之后，不敢面對臣民的目光，這種事情也就沈悅之想得出來。”

“但后殿起火時，她第一時間已派精兵于此守護，我的手下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

“她很可能早就知道，帷幕后隱藏著甚么對她不利的玩意兒。”赤煉輕聲說著。“例如，踏入帷幕后的人都會被隱秘掉之類。”

安凝忽然間說不出話來了。

“即便那個人是少主？他的親生血脈？”

“理論上，沈悅之和沈奉真體內巫神之血的純度，與他和沈臨不會相差太遠。要針對血統純度來設計陷阱，近乎沒有可能。”

赤煉眼神深幽。“而且將兩個大活人隱秘掉……如果沈緣真的有這份超越父祖的本事，又怎會被沈悅之所害？”

“這道遮掩內情經年的帷幕，想必也非沈悅之獨力弄來的。助她布置之人既有如此知識，理應能看出臺階上術法的奧妙，讓她預先準備好破法。”

安凝倏地間明白了，顫聲說道：“沈悅之是七品境，本來就曉得隱秘之術……”

赤煉說道：“她沒有隱秘活人的本事，但若只想對作用于自身的‘隱秘’進行反制，卻未必不能。修士對自身身軀的掌控，總是要比對他人身軀精密的！”

她一步步退到蓮花池畔。

“也就是說，沈悅之刻意表現出對帷幕后方的恐懼，誘使沈臨將她逼入幕后。

“機關殺傷不了她，可不代表殺傷不了沈臨。”

“如今的問題是，誰曉得到哪里去找被隱秘掉的人？”

“過往被隱秘掉的物事，可從沒有過被施術者以外的人復原的情況。”

安凝驀然醒悟：“先王的碑文……要是他有甚么一定得轉告少主的事，定會記載在碑文上！”

早已閱覽整篇碑文的赤煉搖了搖頭。

事實上，這也正是她所懷疑之事。

她所認識的沈緣頗有謀略，卻從不擅于陰謀算計。

但他若真已設下圈套，就決不會忘記在遺言中提醒兒子。

思慮之際。

一聲猛嘶急自身后響起，利齒暴張出池，上下夾撃勢將赤煉一臂斷落。

赤煉不閃不躲，袖底里翻出一柄銀制短劍，隨手將那乍然現身的兇獸頭顱割下。

血水染污了蓮花池。赤煉回眸一看，才瞧見被她斬落的，是一頭鱷魚的頭顱。

人工建成的蓮花池中，怎么會有鱷魚？

安凝此時已急趕而至，與赤煉一對望，即把視線投進水池。

劍侍瞳孔微微張大：“這，可不是……”

“不是尋常的鱷魚？”赤煉說道。“你見過頭以下沒生鱗片，活像頭蜥蜴般滑溜溜的鱷魚嗎？”

這畜生，頭部是鱷魚，頸以下卻身長如上古時代的蛇蜥，淺青色的堅韌肉身長著蛇的斑紋。

而且它有八條腿。

灰霧城的象征，聚于城外蛇蜴密林之中的長生蜴，同樣是八足，被認為身懷通往長生的鑰匙。

“是嫁接。”赤煉喃喃說道。“殘卷上的法術，縱然消耗真氣甚巨，但只要沈悅之有著‘續行’的能量供給，就能無限次試驗，直至研發出全新的物種。”

“它們的壽命或許比赤煉鳥更短，但只要數量足夠……”

話沒說完，但見一層又一層泡沫急速從蓮花池底涌起，污泥和濕沼瞬間將柔弱不堪的蓮花淹沒。

頃刻，沼泥已噴涌著離開水池，飛快地在歷代巫王的廳堂上快速蔓延。

一道道兇光自污泥深處冒起，猶如密林中狩獵者不懷好意的凝視。

尋常獸類，在八品高手面前自是受不住一拳一腿。

但受過改造的成群合成獸，則完全是不一樣的說法！

赤煉毫不猶豫，挽著安凝躍上半空，滑行至殿門前才穩穩落地。

回身一看，不少鱷蜥已掙扎著從泥沼中爬出。

安凝目光茫然。“是了，這一定是沼巫一族的所為。”

“胡家那兩姊弟，把實驗用的鱷魚和幻化泥沼之術交給了沈悅之。這就是他們在計劃中唯一的作用……我當日為何沒把那兩人砍成肉醬！”

“別追悔前事啦，先撤再說。”

赤煉緊拉著她的手退往門邊。

“要是你有了甚么事，沈臨小子的情緒搞不好會出甚么問題。”

赤煉沒法不默認沈臨依然活著，不然連日來的苦心籌備，一夕間便將白費，倒不如像初時與刑燕協議般，直接毀去絲囊便跑。

阿羅漢真言曾將大殿封閉，將自以為已沖入大殿的民眾困于虛無空間。

但她既能透過赤煉鳥潛入正殿，給了沈悅之重重一撃，殿內殿外想必已然互通……

赤煉伸手后推，推開了大門。

千百道目光，一時間現于身后。

恰恰，與來到這座巫王殿上不足一刻，正饑渴地找尋著下一批獵物的兇獸眼神相對。

聽得低嘶聲緩緩升起，赤煉暗嘆一聲，從失魂落魄的安凝手上接過流星劍便往前沖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