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兩位女士在心中贊嘆不已，沈臨本人卻全不覺得自己的操作有甚么值得夸獎的。

準備，本來就是隱巫一族克敵制勝的關鍵。

不然隱藏起來的時候都在干甚么，睡覺洗澡泡下屬嗎？

沈臨自知沒有甚么過人的才智，種種心計手段，不過是兩世為人的積累。

面對赤煉般的人精，拼才智是拼不過的，只好情理兼施，祈望她會被碑文感動得投向自己。

包括身后帶兵出陣，正式走到圣姑對立面的司庫和農務官兩人在內，沈臨身邊連一個可靠的盟友也沒有。

走到今日，靠的是借力打力，步步為營。

“如今，我的星光正值高升，姑姑的光芒卻越漸黯淡。”

“過去持觀望態度的有力人士們，紛紛投向我這一方。這全是因為姑姑失去理智，被大勢所拋棄之故。”

沈臨決心不讓自己被大勢拋棄。這全知全能的雙眼，向來對世間一切也看得通透。

唯有她……

沈臨指尖暗地抹過銀戒，喃喃說道：“如果你敢騙本殿下，即使死我也會把你拖進地獄，明白嗎？”

銀戒沒有回音。

想起再度相逢，或已是沙場對壘，他怒從心起，一擊焰腿踢斷內室門柄。

上代巫祝人不在了，留下的招式卻是簡單易用。

沒想到門戶一開，所見卻非室內景象，而是四條廊道圍起來的空地。

空地一角，立著一座熔爐，濃厚灰煙隨著鏗鏘打鐵聲響，團團朝上升起，竟連天上霧海，相比也黯然失色。

空地上唯一的光亮，是鐵錘敲打在鐵砧上生起的火花。錘身狹而長窄，錘桿卻與胸等長。

這瘋子，竟把戰斗用的鐵錘用在打鐵上。

沈臨盯向熔爐前堆積成山的生胚鐵條，以及于其后方伸出的粗壯手臂。

那本不像是一位巫族該有的手臂，強壯有力得教沈臨畏懼。

更可怕的，是那與鐵錘敲擊聲完全同調的呼息，足以證明打鐵者的真氣修為，已到達了許多修行中人難以想象的境界。

沈臨問道：“鐵匠大師？”

揮動鐵錘的粗壯手臂一頓。

緊接著，一條長大身形緩緩自鐵山后走出，白發蒼蒼，滿臉皺紋，左臂卻比沈臨的大腿還要粗。

老鐵匠的右臂，相較左臂還要粗壯兩倍。

長期受濃煙熏得發白的雙眸盯得甚緊。“殿下別來無恙。”

沈臨可不這么認為。

兩人曾在小宴上會過面，后來又于公開場合互相見過，只是沒再對話。

當時的鐵匠大師，可遠不是此刻般強橫悍勇的形象，反倒顯得有點拘謹，而且全然不知掩飾支持圣姑的立場。

“形態變化，是我輩巫族被別派視為神乎其技的獨有本領。我心定我身，意氣斂時，形體亦隨之深藏。”

“鑄造兵器時的大師，無疑是心最自在時。”

“只是錘下刀兵，為何而鑄？殺戮？侵凌？還是為上位者一己私欲？”

鐵匠大師皺起眉頭，眼神陰冷。

“殿下不必對老頭子多費唇舌。老頭子讀書不多，更不知縱橫捭闔，天下大勢。”

“爐邊打鐵五十年，只為見出爐兵甲物有所用，而非堆放在武器庫中發霉發臭。”

他緊盯著沈臨。“殿下殺了把守門外的劣徒，就能保證這門永遠敞開嗎？”

沈臨說道：“本殿下既有此意，自有實踐意志的計劃手段，用不著無關者多所干預。”

他放軟語氣：“但大人你可以不當這無關者，而是加入到本殿下的計劃中，繼續為本殿下執掌一國兵庫。”

“只要假以時日，本殿下向大人承諾，整個神水國的巫具兵刃，也會落入大人掌握中。如此未來，難道不比圣姑應許的戰爭吸引？”

鐵匠大師瞥向他的眼神，帶著十足的古怪。“殿下，你真的覺得你口中的景象，勝過百年一遇的沙場鏖戰？”

“你見過步卒披上戰甲，以冒汗手掌握緊長矛的情景嗎？騎兵們沖鋒中抽出戰刀，皮革與金屬間磨擦碰撞，種種痛覺，終究抵不過刀鋒削開頭顱的利落觸感……”

“這番場景，臣的爺爺在風炎國入侵之戰中親有體會，到父親一代，已流于口耳相傳。”

“至于臣幼時，父親以為四海升平，竟提也不再提戰場之事。陋城僻居，肚腸為酒肉所暖，甚至開始畏懼戰爭，厭惡戰爭。”

老鐵匠目光一閃。“卻忘了我家世代所學冶煉之道，本為殺伐而生！”

他猛地抽出爐內燒得赤紅的鐵條，隨手一揮，已使諸般護法符文加諸其上。

橫置胸前之時，已成了頂端尖銳，通體漆黑布滿巫語的巨型箭矢。

剛趕到的安凝和薛清辰見了這幕，均是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這廝真不愧是憑著一身猛力，硬生生逼得重臣職位中多出‘大師’一位的傳奇。”安凝緊按劍柄。“少主，請讓屬下來教訓他。”

沈臨搖頭，手中巫王劍斜往外指，目光半在看劍刃，半在與老鐵匠對視。

“兵兇戰危，生靈涂炭，對你而言不過是藝術的養份？”

“你真他娘的沒對不起大師之名。”

老鐵匠意氣相投般咧嘴一笑。

“老頭子手里這根爛鐵錘，自砸不爛承傳數百年的巫王劍。”

“但若以鐵錘將箭擊出，力量集中一點，卻未嘗不能把巫王劍碰出一記缺口來，成就史上從無鐵匠作過的偉業。”

沈臨縱聲長笑，同時輕一彈指。

“阿凝，注意左右。”

無須少主提醒，安凝也已注意到左右逼近的氣息。

左首，戲巫鐘氏家主鐘偉皮球般翻滾出來，看似滑稽的臉上寒氣森森。

右方，寬開華服的貴公子莊若真高坐屋梁之上，神秘微笑教人見之栗然。

薛清辰見狀，緩緩拉開拳架，輕聲問沈臨道：“要不要先撤？反正他們失了大批武備，很難再武裝出象樣的民兵了。”

“不。”沈臨說道。“速戰速決。”

“果然快人快語。”鐵匠大師笑了一笑。“那么臣就得罪了。”

他抬眸一刻，笑容忽然僵硬起來。

只見沈臨伸掌在巫王劍上一抹，登時通靈出一層厚逾寸許的石制劍鞘！

利用上代巫族所長“形態變化”之術，截取一部份血石為鞘的沈臨笑意明媚。

“硬碰硬。”他說道。“這才是公平對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