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可沒能像寧雪般樂觀。

他從沒見過她作出沒把握的決定，但若說為消滅巫族盤算經年，謀略深遠勝于外表看來的刑燕，會一點后著沒使出來便死在河底，世上的事未免也太輕易了。

“阿纓一直沒醒來，只怕是臟腑受了創傷。”他提醒寧雪道。“劇戰之中，難以顧全她的安危。”

“她得活下去。”寧雪輕眨著眼，已作出結論。“否則白川鄉的局勢將脫離控制。”

“河蛟為何要把她完好無缺地運到此地？難道這畜生的靈智，足以施行像縛影長生法般深奧的儀式？”

“不，十字星已遠離星空。如今就算是六大巫族的巫主們，也無法……”

她瞥了瞥一臉驚疑的沈臨，嫵媚一笑道：“又有問題想問了，是吧？”

“可惜此時此地不宜多言。你先把洛纓送回陸地上，沿著白川東行，到溫巖洞尋求純元的協助。”

“反正你們已是比盟友更親近的關系，她總不會拒絕你吧？”

“溫巖洞雖然同是刑燕和河巫的勢力范圍，但近日因著河婆提出賣地，已被各方勢力進駐，大大削弱了她們的監控力量。”

“你們只要維持低調，不難繼續以假身份介入到事件中。”

沈臨足下飛劍一頓。“你要獨個兒留下來？”

“放心好了，我才不喜歡演那種話本里的傷感橋段。”

寧雪伸出手來，撫著沈臨因驚詫而僵硬起來的臉龐。

“要是我出了甚么事，你會在第一時間得知的，不是嗎？”

沈臨瞧著兩人食指上的心靈對戒。銀光相互交映，猶如河上月色的倒影。

“兩人攜手速殺了刑燕，比起分頭行事高效得多。我相信阿纓能撐著……”

“這與她沒關系。”

寧雪足下水滴將停頓半空的巫王劍托起，送往通往冰庫第一座房間的大門。

“刑燕是我和恩師錯誤決定的結果。”

“當時，我們只看見了擴充巫法儲藏的好處，著迷于強化后夜巫部隊的強大。”

“沒人能想到當日那野性難馴的山村修士，會成長為這個國家最可怕的禍害。”

“但縱然她十分危險，單打獨斗也不是我的對手。”她嘴角泛起自信的微笑。“至少在這里，不行。”

沈臨腦海中的疑團不減反增。

他俯視而下，所見的可只有刑燕十分危險那一面，卻無法確信她一定打不過胸有成竹的寧雪。

河蛟從不知何處現身，再經由第二座房間攻進玄冰所在地后，此處的永生冰已被撞得粉碎。

未及回復舊觀，已被隔著整整兩道大門的河水引力吸往上方。

碎冰往上沖擊之神速，險些撞落同時尋求脫身的沈臨等人，卻反倒成為了刑燕緊逼至此的功臣。

刑燕步出第三道門時，多次被河蛟半身鱗甲上附帶的水劍追擊，渾身已是傷痕累累。

血水自嚴重受損的左半身衣袍下不住滲出，連沈臨遙遙瞧得，也頗為心驚。

但她的速度和反應絲毫不見減弱，一察覺碎冰被吸引往上的特性，便即飛身躍上其中一塊。

借勢換冰再躍，反復如此毫不窒礙。

等若是整道白川使勁在她身上，竭力將其扯出河蛟水劍的攻撃范圍。

在河水被浮起冰塊阻隔在外的冰庫之內，河蛟無法憑空召出水劍，只能任侵入者擦身溜走。

更何況它似仍專注在撼碎玄冰，放出女子軀體的任務上。

怒嘯狂吼使得全室劇震，冰塊加速碎裂，卻對沈臨當下的目標全無幫助。

而且刑燕不單是飛快地拉近著距離，身上黑影掠過之處，傷勢無不迅速緩解。

此刻她已能揮動右手影刃，自行撃碎并攀上冰塊，加速追上沈臨等人。

形勢危急，不容沈臨再多猶豫。

飛劍加速，臨到藍門之前，右拳猛然撼擊門扉，將洛纓先行推到第一座房間，再行御劍跟上。

拂開身周密集的碎冰堆后，他回首一瞥，只見寧雪雙手各翻出一柄冰劍，似要重施故技將庫門封閉。

刑燕影刃倏地飛閃，把兩柄短劍一一打落。

漆黑刀刃前伸飛快，目標卻非即將穿過門縫的寧雪，而是仍自昏迷不醒的洛纓。

沈臨很清楚自己的職責。他雙手握劍，奮力砍削在未曾閉合的大門上。

門扉在啞聲中緩緩閉上。

沈臨與笑意輕柔的寧雪對視一剎，暗藍無半點紋路裝飾的沉重大門，便將巫族們和值夜使們的世界分隔開來。

影刃趕在閉門前越過藍門，但隨即被閉合的大門夾斷，影子消散在黑暗中。

沈臨瞧著碎冰所映照出自己的面容，一張俊美臉龐已為茫然所占據徹底。

閉門一刻，銀戒把最后一條訊息傳遞到他腦內。

“讓人們以為我死了。”

一瞬過后，沈臨指上的銀戒猛然崩碎，星塵般迭散于碎冰的世界。

沈臨抱起洛纓，御劍直往冰庫大門。

同一時間，暗藍大門的另一側。

刑燕出奇不意的快慢連擊，成功反客為主，將寧雪自藍門邊上逼退，身形離門邊僅僅數尺之余。

她早已握起從寧雪手中撃落的冰劍。只要有這來歷不明的巫具在手，哪怕不知原本用法，她也能驅使門扉趟開。

身為世上唯二精通失傳巫法的天選之人，刑燕決不會被術法的微末枝節迷惑，總是能洞悉巫法的最佳用法。

那位大人曾經感慨，若然刑燕早在幼時便被收進門下，未必就不能領悟巫族至高的秘術。

刑燕很清楚這不過是空話。

撇開憑自己的出身，能否被那位大人收徒，縱然是那位大人，也沒可能在無法觸及秘卷殘篇下，領悟傳說中的“全知之眼”。

那位做不到的事，她只須捕獲沈臨即可如取如攜。

但她沒有開門，只是回首望向置身于流動黑簾內的寧雪。

“推開這道門后，等著我的會是河蛟？還是永世冰封的玄冰？”

寧雪微微一笑。“一眼便能看穿這空間轉移之術，恩師當年不該留你的。”

“阿雪。”

刑燕輕輕說道。“自從修成暗夜囚室，你就沒再把其余六名戰友放在眼內過。”

“的確，你是夜鶯選中的衣缽傳人，生來就該比同儕強……但我和她們是不一樣的。”

“你若不連同自身也囚禁在內，根本無法阻攔我哪怕一瞬。”

“明知如此，若不死在我手上就不服輸嗎？”

寧雪雙掌一拍，月液驟然凝固，落入掌握時已化身光芒璀璨的黑劍。

“來。”她笑著。“讓我看看這一次，你的大話能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