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事前心里自有盤算，銀戒傳來的指令，不一定要句句遵從。

甚至在不太重要的事情上，他應該多作爭辯，以表現出非是事事順從寧雪心意的態度。

不然，寧雪眼下或許尚當他是平等的盟友。

但一看出他的軟弱一面，態度便自然會有所改變。

好比此刻，她竟要他故意敗在郭純元手下？

沈臨相信郭純元不會傷害自己，但對洛纓……

孤身弱女落在殘忍暴虐的黑山猿手里，還能有甚么好事？

他可不覺得寧雪的計劃，會把洛纓的安危都考慮在內。

說不定，寧大人更想刑燕等人查出洛纓身上的秘密，好從中取利！

可惜激戰之間，他本能地被倏地接收的訊息影響，抽劍稍緩。

郭純元的先天真氣已乘虛而入，通過劍身侵攻前臂經脈。

這一刻，沈臨表示很后悔沒把巫王劍帶在身邊。

然而追悔無用，一條手臂已麻軟無力，棄劍在地。

抬頭只見郭純元手掌快如閃電，蓬的一聲蓋上前額。

眼前一黑，摔倒時只感草地柔軟，濕濕熱熱的，早沾滿了早前所殺之人的鮮血。

河邊的樹林里靜得有點詭異。

洛纓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粉拳猛地錘打在黑山猿皮糙肉厚的背上。

黑山猿絲毫不以為意，對正負起沈臨身形的郭純元咧嘴一笑，道：

“你可真夠狠的，這小子好歹是大巫族的后人，就算賣掉也值不少銀子，卻險些被你一掌砸爛腦袋。”

郭純元淡然說道：“他任意妄為，替寧大人和我制造麻煩，總得受一點教訓。”

“隨你喜歡。眼下兩人各取一個回去，誰也好交差，才是靖夜司同僚們應有的相處之道啊。”

郭純元盯著大咧咧地橫拖長棍，便要折返的黑山猿，忽道：

“你不會取了她的性命吧？這女孩身嬌體弱，挨不了你多少拳的。”

黑山猿笑道：“既沒命令下來，姑奶奶還沒有虐待平民的興趣。”

“郭大人，話不妨說明白點，你只是怕刑大人和我審訊過后，便把這小姑娘扔回河婆手上吧？”

“放心好了，就算小姑娘交代了一切，咱也決不能教河婆空著手來，便把人帶走。”

“要是這秘密夠重，只怕河婆想要贖人，尚付不起價錢哩！”

郭純元微微躬身。“寧大人愿意以重金，交換諸位大人問出的情報。”

黑山猿警惕地瞧了她一眼。

“這得由刑大人作主。”

“好了，請郭大人自回住所，待我訊問完畢，會派人傳訊到大人府上的。”

郭純元目送著她走入叢林，一眨眼沒了影兒，悠悠地嘆了口氣，輕撫著沈臨額上被自己砸出的淡紅印記。

“你還不了解阿雪的性兒。平時你或許已不怎么聽話，可必要時還是……”

“唉，看來不好好教育你一番也不成。”

一個時辰后，沈臨緩緩張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軟綿寬闊的大床上，床邊三柱檀香升起裊裊輕煙。

“消影香，靖夜司分配給高層的靈物，在密閉空間內點燃，有助防止影系術法的滲透。”

“這處是……郭純元的住所？看來懂得對刑燕的影法有所防備之人，在靖夜司內為數著實不少。”

他環顧四周，沒再見到帶有術法的物品。

以二十來歲的高門貴女而言，郭純元的房間可真夠簡潔的，只有一床、一桌、一椅。

看來道門出身的女修就是這點好，滿心求道修真之事。

就算家財萬貫，也不怎么花錢在身外之物上。

比起前世，這個世界的人們更有理想目標，行事多是為著高于金銀的追求。

正如某位傳奇犯罪者曾言，這個世界缺的，是高質量的惡人。

至于高質量的善人，沈臨壓根不抱期望。

“郭大人。”他朗聲說道。“你覺得黑山猿不該殺嗎？哪怕她一直攔在我的道路上？”

門柄輕響，郭純元推開門悠然步進，雙手捧著一碗黑似墨汁的湯藥。

“殿下喝干凈點，這是夢河千年古龜甲殼磨成的秘藥，配方在靖夜司外乃是極密。”

“我若非身為副使，就連熬這碗湯藥給你也等同犯律。”

“有勞郭大人。”沈臨說道。“洛纓她……”

“已被黑山猿押回根據地。”

郭純元扶著沈臨微微發顫的手。

“她不會有事的。事態鬧得太大，如今白川鄉內每個人都知道她身藏重秘，不敢隨意傷害。”

“刑燕可不管這些。只要能破壞我族的計劃，她甚么事情也做得出來！”

“在下明白。”郭純元緩緩說道。“但即使她提早從水澤鄉歸來，最優先處理的，也不會是洛纓這小姑娘。”

“殿下覺得，刑燕事前知曉河中住著那條水蛟嗎？”

“河床工程就是她推動進行的，她怎可能不知道？”沈臨說道。“那頭河蛟，想必是河巫鎮守白川的重要一環，正好攔阻了我們尋找并破壞永生玄冰的行動。”

郭純元搖頭。

“要是刑燕知曉，她會允許河巫沒交代原因，便把一個顯然是精心挑選出來的活人扔進河蛟的嘴巴嗎？”

“假如河蛟在白川河底鬧出大事，便會危及刑燕對同在河床的永生玄冰的掌控。”

“甚至這頭河蛟的存在本身，就會被她視為河巫謀奪永生玄冰的憑借。”

“問題是，洛纓身上到底有何特異，能夠引發河蛟在白川底部作出刑燕所不愿見的行為？”

沈臨猶豫著。“河婆自稱通過算卦，才算定阿纓是作為祭品的最佳人選，莫非是真的？”

郭純元把一個裝著血紅液體的小瓶遞給了他。

沈臨一看，瞳孔登時放亮。“這是……”

“沼巫老家主安息后留下的遺物，記載著秘法‘養異’的術式和注意事項。”

“我向來不擅神魂之法，這小瓶子，是寧大人花了一整晚，為你抽絲剝繭弄出來的。”

她感慨說道：“說實話，她對殿下你實在太好，太好了。”

“雖說非得喝掉這瓶東西，方能悟得秘法，但殿下念在寧大人份上，總不該連小小惡心也沒法……”

“不好意思，你說甚么？”

沈臨把血瓶擲還給她。

“我已領悟了其中神意，也總算明白到，為何郭大人會在此時把它交到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