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纓盯著沈臨，似乎很好奇他為何會認得靖夜司中的人。

要知道刑燕深諳權術，日常僅僅透過河巫高層來控制白川鄉各巫族轄地。

自身和手下極少出面，以免加劇河巫族人的反抗情緒。

換句話說，只要她控制好出面的時機，就等于掌控了河巫們忍受不住，舉起反旗的時刻。

到時候，鎮壓將于一夜間馬到功成，

洛纓幼時被父親逼著讀過許多禁書，記載的都是古時讀書人的治國方略，字字實在，并不虛談理論。

幼年時囫圇吞棗，這些年下來，卻也想明白了小半。

加上她游走各地，見識多了，眼光便比一般人通透得多。

區區河神祭的祭品，按理是勞動不了靖夜司出面的。

合理的解釋，是靖夜司把握了這個機會，開始從明面上介入河巫轄地的事務！

這也意味著混亂、紛爭和屠戮將至。

洛纓面色蒼白。經常行走各地的她尚且年幼，還沒有作好遠別家鄉的準備……

但身旁不知真實名姓的公子，卻已準備妥當。

幾乎在他放下她的一瞬后，公子的身形已出現在背著長棍的高大女人身后，雙爪直取脊柱！

卻聽女人一聲獰笑，反手揮棍，鐵棍前端與雙爪正面相碰，霎時便濺出滿天的火星。

黑山猿雙瞳一亮，似要就住火花光芒，看清楚來客的真面目。

但沈臨早在沖出一刻，已將早前撕下的袍擺包裹臉上，只留雙眼暴露在外。

相信以黑山猿為人之自高自大，沒可能單憑觀察眼睛，便察覺莊若真和沈臨眼神的分別。

果然黑山猿并未叫破他的真身，笑意兇殘，揮棍橫掃。

一條重百斤以上的黑鐵長棍靈活至極，竟然悉數擋下了沈臨的百余連拳。

“這廝實力該及不上河婆，對危險的感知卻近乎天賦神通。這是修行獸形之法后，自然得到的‘野獸感知’……”

獸形之法，是獸巫一族的獨門秘術。

作為上古起存在于世的大族，獸巫原本與影巫、血巫等族相同，被認為早就消失于數百年前儒家發起的獵巫行動中。

如今看來，各族的遺存顯然還很多。

像沼巫一族的胡怡，三門壓箱底的絕學之中，竟然有兩門都是血法，自家巫法還是一門沒攻撃力的遁術。

“刑燕、黑山猿這批人，很可能是讓種種失傳秘術重見天日的線索。”

“這些術法都是我族前人竭盡心力，才創出來的絕學，怎能永遠落在外人的手里！”

沈臨心頭氣盛，攻勢更急，猛虎百烈擊一拳重似一拳，逼得黑山猿足下漸退。

一步，兩步，足印在草地上緩緩掠出清晰不過的印記。

沈臨進退之間，卻輕捷如風，將虎巫一族風火般的連擊攻勢模仿得出神入化。

驀然間，一道法符裹挾高溫，直撲沈臨背心。

沈臨早已料到此著，回身一爪徑直撕破火符。

帶有焰火的手爪化拳，重重砸落在偷襲者胸前，直接將其擊飛到樹林后方。

隨即雙足彈射，十指如鉤將夜空撕裂，落到人群中眨眼不到，已是血肉橫飛，慘叫痛嘶接連不絕。

旨在攔阻沈臨攻勢的拳掌刀劍，法符靈器，竟無一能及沈臨之身。

直至黑棍當頭劈下，正中沈臨肩頭，才使他一個踉蹌，退到一棵大樹邊上。

身染血污，爪沾殘肉，雙瞳毫不退讓地凝視著黑山猿，猶如猛虎怒視著假逞權威的山猴。

方圓一丈之內，七位靖夜司高手已然尸橫就地。

洛纓要不是被思慮周全的沈臨事先點了穴道，早就忍不住叫出聲來。

若非親眼目睹，誰能料到風流美貌的公子，亦有此殺神般的一面？

可若沒這兇煞一面，又如何能救她脫離河婆的剜心利刃？

另一邊廂，黑山猿瞧著沈臨目光，眼前一亮。

“那眼神……似曾相識啊。”

她啞著嗓子笑著，輕巧將鐵棍甩往身前。

“自小被呵護備至的虎巫二少，會有著這樣的眼神嗎？”

“抑或是，揚名在外的紈绔之名，不過是韜光養晦的偽裝呢？”

“你比我想象中聰明。”沈臨壓低聲線說道。“若留你在刑燕身邊，巫族必遭大難。”

黑山猿冷笑道：“你秘密升上八品多久了？一個月？兩個月？總是在敗給沈臨后才破境的吧？”

“殺掉這幾個吃飯不干活的雜工容易，可想宰掉我，哼，小孩子果然不知天高地厚。”

沈臨盯著她，心里清楚這黑猿滿口屁話，內里必有詭計。

親身受過剛才那數百重拳，黑山猿再是自傲，也沒可能仍意識不到雙方的實力差距。

要是沈臨放開手腳，徹底動用真形的力量，黑山猿早就抵擋不住了。

但這樣做的前提是，沈臨必須確保能殺得了她。

要保證殺死一位八品高手，可不是甚么容易事。

姑姑比赤煉高出整整一品，但屢次交手，始終沒一回能取赤煉性命。

事實上，光是黑山猿遁入影中的遁術，沈臨便沒有破去的把握。

而且殺得了黑山猿，不代表旁人沒法透過陰影或是她死前所見的景象，看破沈臨的真正身份。

刑燕藉兩位潛入城中的副使耳目，得知灰霧城內幕一事，如今還歷歷在目呢。

“沒想到自以為巧妙地披著馬甲行事，會引來這許多麻煩……要不還是自揭身份，仗一時孤勇亂殺過去算了？”

他暗暗把手按在懷中的某物上。

那是為著確保能消滅永生玄冰，而帶在身上的最后武器。

雖然，再次動用它的風險非常高……

此時，卻聽黑山猿陰險一笑。

“你不是莊若真！”

沈臨盡量維持著面無表情。

只聽黑山猿從容笑道：“敵境之內，生死之間，猶有如此膽色，虎巫山君怎會舍你而立你姐姐為繼承人？”

“河婆這娘兒漂亮水嫩，卻是個草包，光看你的出手便斷定身份。哼，回去可得與她好好算清這帳！”

她長棍斜指，雙膝微曲，使重心下沉堅實。

“就待姑奶奶這根大棍，打出你的真面目。”

沈臨雙掌輕拍，手上血污褪去，幻化出一柄制式平常的長劍，劍光熠熠，如星在天。

“你盡管試試。”他輕聲道。“福禍由人，生死自負。”

黑山猿一愕，隨即哈哈大笑：“這會兒更不像了！”

下一刻，身形已倏地拔高至五六丈高矮，巨石似的神掌往沈臨猛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