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再有一月,溫彥行三年守孝之期將滿。
春節(jié)里,朝中也沒有好消息傳來,甚至是沒有新消息傳來,溫彥行因此心有忐忑。
而府上祭祀活動眾多,溫少爺作為主角兒日日都有人盯著,加上陸婉兒也一直對他有些冷淡,倒也沒有再常去小院叨擾。
只是暗地里,溫公子卻是已經(jīng)修書一封于京中恩師,想要細說自己守孝之后想要辭官的打算。
信中毫無隱藏地陳情自己把兒女私情種在了心上,卻愧對于老師的栽培,只是世事難兩全,今生既是有了不想負之人,亦覺不可有悔......
而此時的陸婉兒,卻是已經(jīng)把沂州府的生意之事基本收尾完畢,一切準備妥當;想要再過半月左右,等沂州這第二場大雪過后,天氣轉(zhuǎn)晴便可隨時悄然離去。
不愿回洪州生產(chǎn),是因為世人對未婚有孕的女子大都不會太寬容。
在一個到處都要臉面的世界里,越是身邊圍滿了親朋故友,越會徒增是非口舌,而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陸婉兒也沒有信心可以承受。
不愿留在北方距沂州府太近的城池,則是怕徒增希望,終有一刻會忍不住讓溫家知曉。
既然手中暫不缺銀錢,陸婉兒經(jīng)過思慮再三,決定或可去繁華之地揚州隱居些日子。
一來商貿(mào)大城對外來之人司空見慣,即便有人有心打聽也更方便遮掩;二來,當?shù)毓俑疄榫S護良好地通商秩序,在治安舉措上頗為重視,所以只要是住在城中,生活上也能保證便捷安全。
還有往更長遠些想,若日后帶著孩子想要擇此地久居,隨便尋些生意做一做,比起旁的地方自然也是商機更多。
論起心中盤算,也不能怪陸婉兒隨遇而安,這是她為保全腹中骨肉平安生產(chǎn)臨時所能做的最優(yōu)決定了。
遠離所有是非之地,選一個安全之所,有信賴之人照顧,也不缺銀錢傍身,等孩子順利出生后再依情況作日后打算......
即便已經(jīng)盡可能地想著周全,即便已是遠超旁人那般心思縝密地計劃著,即將漂泊無依地陸婉兒,夜深人靜的時候也還是會反復質(zhì)疑,僅憑她一介女子,是否就能順遂一生地把腹中那個,極可能一生下來就沒有父親的孩子撫養(yǎng)成人?
這當真是不太有把握的事。
好在熬到第二日一早,她便又能恢復正常了,又能逼著自己認真吃飯,逼著自己繼續(xù)為即將獨自面對的未來,做更多準備。
前路漫漫卻為母則剛;正常狀態(tài)下地她,不愿以此捆綁了那個她愛的人不得回京,正常狀態(tài)下地她,也不愿讓孩子在如此復雜地漩渦中降生成長。
總之,正常狀態(tài)下地她,會固執(zhí)地認為自己這腹中胎兒是她陸婉兒的骨肉,不是任何人的牽絆,也不是任何事情的籌碼。
連日大雪,因這第二場雪下得不見停歇,就是溫府下人都已是打掃不及,以至于近來府上眾人行走都小心翼翼,而主子們沒有特別重要之事,也緊閉房門甚少外出走動。
而就在這天寒地凍,漫天飛雪地時刻,剛寄出書信不過兩日地溫彥行,卻先收行到了老師陸摯的來信,信中卻只有一言“暫不要回京!!!”。
雖確認了是老師字跡,溫彥行心中卻起了十二分的不安,沒有任何解釋或多余之言,許是因為京中危險,老師才倉促之中只此一言,以示警告。
正在溫彥行輾轉(zhuǎn)反側(cè),徹夜未能安睡地第二日傍晚,緊接著收到了第二封信。
也是自京中傳來,卻不是老師所寫,而是一直也有保持通信另一位同僚寫來的,仔細辨認字跡亦是沒錯,只因信中卻也只有一言“速速回京,呂相危已!!!”
已被革除宰相之職的老師,還能有什么危險?
從接連兩封書信里,溫彥行得出地結(jié)論是:“那就只能是生命之危了,怕是圣上對老師動了殺心!”
已經(jīng)顧不上再行深思,即便京中如今已是刀山火海,為了恩師怕是也要闖上一回,只是此途兇險,許是要做最壞的打算!
溫彥行思忖之后,冒著大雪,帶著決定去見了父親,把恩師已經(jīng)被罷相的事合盤托出,也把這兩日收到的京城急信告知于溫父。
即便溫家老爺也知曉,哪怕他回了京也不見得就能改變什么,但又思及起碼這三年未涉朝堂,回京亦沒有復職,理應不會受到太大牽連才是。
只是守孝之期有差,溫家老爺頗有些擔心,還是希望溫彥行再等上大半個月啟程入京。
可兒大不由爹娘,甚覺事態(tài)緊急地溫公子也只是前來稟明一聲,想讓父親早做些準備,以防日后有突發(fā)地壞消息傳來,也能多少有個應對。
其實就連溫彥行自己也不會想到,已經(jīng)三年未曾回京,此番回去最壞的結(jié)果,到底是有多壞?
就算圣意難測,老師處境危急而艱難,而對于更多地“險惡”心里卻是沒有足夠預判地。
溫彥行能想到的也更多只是到京以后,可先行去尋幾位故友,看看能不能就恩師危局暗中轉(zhuǎn)圜一二,即便僅憑自己眼下身份想救陸相怕是癡心妄想,不過若能助其府上家人一二,也算是不枉老師對他的恩義。
事態(tài)危急,從溫父書房出來便打算叫上兩位仆僮,連夜起身奔京的溫彥行,卻還是不免想再去看一眼陸婉兒。
想跟她細說一番此行緊急之緣由,想讓她安心等待他歸來,想跟她說為報師恩只此一回,而等他再回來的時候,定是已經(jīng)辭了官職,家中父母也沒有理由阻攔兩人婚事,自此以后閑云野鶴過完余生,他心中不悔。
滿懷心事地溫公子,不經(jīng)意間人便到了院兒中,許是北風呼嘯聲音凌冽,而腳下踩了厚厚地積雪,溫彥行無意而為,卻是走路地腳步聲都輕了許多。
孕期已經(jīng)三個多月的陸婉兒,近來孕吐已有些好轉(zhuǎn),丫鬟玲兒瞧著二小姐清瘦,而趁著天氣寒冷,也是好心想要做些葷食拿來給她進補,怎知陸婉兒聞著肉湯香氣便又吐了,也可能正是如此,二人未能察覺有人已經(jīng)到了窗外。
“怪玲兒疏忽了,不該晚上還端這些湯進來!”小丫鬟有點兒愧疚地說。
“不怪你!近來明明已經(jīng)好多了,許就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口味還是更喜清淡,怕是個女兒。”陸婉兒安慰著仔細照顧她的玲兒。
殊不知,窗外風雪中人聽聞到此番主仆對話,已經(jīng)是吃驚到呆滯狀態(tài)!
他很想推門而入,問一問為何這么大的事要瞞著自己?!也很想抱著陸婉兒,對她說都怪自己太疏忽大意,竟一直不曾發(fā)現(xiàn)她這么辛苦!還很想逗弄一下她,滿懷期待告訴她等孩子出生后,名字一定要他來取才好聽......
可溫彥行挪不動前行地步子,也張不開嘴巴,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因為他知道,倘若他此刻進了屋子,怕是就不能舍得起身回京了,他知道陸婉兒于他而言究竟是有多么地重要,而現(xiàn)在又加上一個小的,定會沖垮他離開地決心,讓他無法繼續(xù)理智思考。
可老師還在京中等著自己,今夜是一定要走的!
于是“懦弱”地人回轉(zhuǎn)了身子,想假裝什么也沒聽到,在屋子嘈雜地收拾聲掩護下倉皇地逃離了。
帶著久久不能平復地震撼,也帶著濃郁到化不開地不舍,溫彥行最后一次站在窗前,凝望著那熄了燈光的院子,終是推開房門,頂著刺骨地風雪而去。
他本想留一封書信給陸婉兒的,卻不知該寫什么,等他回來嗎?不用說想來她也一定會等;告訴她照顧好腹中孩子嗎?不用說她也一定會好好照顧;不要去京城尋他嗎?說了怕是才更會不安要去。
還是什么也不要說,留下一個可信賴的人,在他歸來之前護她們娘倆兒周全吧。
“清山留下,清河跟我走!”溫彥行讓已經(jīng)準備好同他一起回京的仆僮二人留下一個,只有一個任務便是守好陸二小姐。
還特別囑咐道:”一定是要盡全力保護地那種守,但凡二小姐要出門,無論遠近也不論何時一定要緊跟著,在我回來前不許讓她入京,且若是日后京中情況有變,定要想辦法早些護她安全地回洪州城去!”句句類似托孤之言,只聽得仆僮一頭霧水。
也知少爺心中記掛著那人,也知兩位近來關(guān)系不怎么親密,可為何要緊著守護呢?
二小姐在溫府還能有什么危險?即便老爺、夫人不同意迎娶一事,也不至于會傷害她啊!
難不成公子是怕他回京的時候,二小姐會被溫家趁機趕走?
臨時被吩咐留下地仆僮,雖心中有疑也不情愿留下,卻見溫彥行堅持自是不能違拗。
倒不是不喜歡二小姐,只是此去京中路途甚遠且形勢不明朗,但凡公子萬一遇到危險,多一個熟識的人跟著,也總是也可多替其分擔一些。
溫彥行并未把陸婉兒有孕之事,直言告訴仆僮,只因他覺得若說出來,自己就先有一萬分不想離開的沖動,而憑清山那股機靈勁兒,很快就會自己發(fā)現(xiàn)地。
于是溫彥行走了,待清河打點好城內(nèi)守衛(wèi),主仆二人未再向任何人辭行便翻身上馬,從夜深雪重的沂州府,一路往京城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