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州府的春天,乍暖還寒,剛暖和了沒幾日,氣溫又稍有些降下來,陸婉兒只得夜里把幾只小蝌蚪與那枝睡蓮,都挪進房中的水盆里養著。
不過好在沒有像江南那樣漫長的雨季,雖早晚還有些涼意,卻日日都很晴朗。折騰完院子眼看著又無聊了起來,陸家二小姐想著不如就研研墨,像姐姐一樣畫個畫,再不然就做做手工?畢竟看這春光正好,也是個適合放風箏的時節。
說干就干,陸婉兒的確是把自己能想到的消遣,都做了一遍,只是結果卻不像想象的那般完美罷了。畢竟畫工不好一直是她的硬傷,明明腦子里想著要畫的是只鴻雁,可就連玲兒看了也說有點兒像只會飛的鵝......
不僅如此,沒想到自己手工竟然也不行,一向自詡心靈手巧的人,在第一回做紙鳶這件事上備受打擊,就連當初在陸家窯廠與老師傅學制瓷,那么復雜的工藝都沒覺得有這么難,想來就是因為沒有老師教吧,陸婉兒想任何事全憑自己摸索,肯定都是難的。
好不容易讓玲兒買了材料來,又忙活了大半天,最后看到成品的樣子,恐就算是清風可托,怕它也難共白云飛不起來了。可畢竟是一上午辛辛苦苦做的,隨意丟了不忍心,掛房中又強迫癥一樣看著難受,于是溫彥行就看到了那個院子里,房檐下多了一只奇怪的東西。
看著像只麻雀,又有點兒像胖胖地鴨子,翅膀一邊長一邊短,然后尾巴又是圓嘟嘟不太好描述的那種,得虧就是被遠遠的偷偷瞧見,不然離得近些,怕是連這只紙鳶自己都會覺得尷尬癥要犯了。
這位陸家二小姐手藝和畫工皆如此蠢笨,怕不是一切都與別人家小姐,反著來的吧?除了長相上還算清秀外,還有其他優點嗎?溫彥行,也是不禁在心中懷疑了一番。
自信心嚴重受挫的陸婉兒,百無聊賴之際,干脆趁大中午的時候躺回床上睡覺去了。于是溫家少爺在房中徘徊窗前看了幾回,都不見那個院子里有人,再然后一個下午書都沒怎么看進腦子里,只覺莫名有些心浮氣躁。
睡到快傍晚,一身酸軟的二小姐才起得床來,就覺臉上皮膚有些發燙,對著銅鏡仔細端詳后嚇了一跳,許是因為北方的春天實在太干燥了,紫外線又很強,前幾日在院子里忙活,曬得皮膚又黑又粗糙。
長這么大都沒糾結過護膚問題的陸婉兒,此時就是覺得一定要出府一趟,去逛一逛沂州城里的脂粉店,別的先不說,就是一定得選些合適的面脂買回來涂一涂。
其實早就跟玲兒打聽清楚了,如何從溫府悄悄出門的路徑,今日總算是被她找到了一個十分正當的理由。
旁人倒也不懂,為何既然都已是個十分正當的理由了,還要在丫鬟的陪同掩護下,悄悄出府呢?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陸家二小姐是被溫家軟禁了呢......當然只有陸婉兒知曉,之所以不愿從溫府正門進出,只是想最大程度地在溫府弱化自己的存在感,簡單說就是“別給人家添麻煩”。
然而世事就那么無常,你越是不想的事,往往就會萬萬沒想到奇跡般發生了。
當陸婉兒穿戴整齊,帶好裝錢的荷包,連整個臉都用帷帽遮擋嚴實后,剛叫上丫鬟玲兒準備偷偷摸摸地從府上一個側門出府時,二樓的人就已發現了異常。
煩躁了半天的溫家公子,對終于出現卻行為十分詭異的主仆二人頗為不解。不會就是因為這般出格,才遭了婆家嫌棄吧?終于弄清二人意圖的溫彥行,一邊擔心其安全,快速下樓悄悄跟了上去,一邊心中腹誹著陸婉兒的奇怪行動。
還好天色尚早,溫府與主街的距離也不算遠,只要在擦黑之前趕回來即可。終于從呆了個把月的院子里到了街上,陸婉兒感受到了放風的快感,一絲興奮也是油然而生,就連與丫鬟說話的聲音都明顯大了許多。
“走!玲兒!我們今天就去這沂州城里,買買買!”也不知哪兒來的豪情,反正玲兒知曉二小姐是有錢的,小姑娘便也跟著有些開心的應著“好的!二小姐。”
既已出得府來,江湖經驗十分淺薄的主仆二人,又哪會回頭細看有沒有人跟著她們,當然也因為光天化日之下,正常人對周圍環境的判斷,結論都是安全的。
而屬于不請自來,頗有多此一舉嫌疑的溫彥行,此刻跟在后面也是刻意保持了距離。
就這樣稀里糊涂跟著陸婉兒她們逛了一趟街后,溫家少爺再次見識了一個南方女子的精致和造作。
精致體現在所買物品上,而造作則體現在她與丫鬟的肢體交流上,雖聽不清二人說些什么,卻大概能看到陸婉兒對身旁尚比她還高些的小丫鬟,一路摟摟抱抱,上躥下跳,毫不穩重不說,還時不時掀起帷帽拋個媚眼兒什么的,這與溫彥行認知里的所有女子,都很是不同。
逛了脂粉店,又逛了旁邊的首飾店,陸婉兒自己倒沒買什么裝飾品,只是給姐姐和沐舒還有表姐她們各挑了只不錯的發簪,雖還沒那么快返程,卻是偶然碰見了就先買了留著唄。又見有一對兒碧色蝴蝶珠花挺適合玲兒,便攛掇著害羞的小姑娘試上一試,詢問了伙計價格不高,想來也不會讓其有什么心理負擔,便一同買下送于了她。
說起玲兒,也算是身世可憐之人,雖說自小在溫府長大,也沒過過吃不飽穿不暖的凄慘日子,卻也是個打小便沒了娘親的孩子。父親作為一個常年在府中做些粗活的下人,能把她拉扯長大就不錯了,至于這些女兒家的首飾當真是沒有的,許是等年紀到了,說了親以后男方可能會送一些。
因此當陸婉兒硬是要把已經付過錢的珠花,戴到玲兒頭上,且不許她再摘下來時,小丫鬟的心里已是感動到不知該如何是好了。而這一幕也讓一下午都對陸婉兒心有微詞,各種挑剔不滿的溫彥行,稍稍理智了些。
在熱鬧的街上站久了,自然就有人認出了正“假裝”獨自閑逛的溫少爺,畢竟身姿長相扎眼出眾,又算是沂州城身份尊貴之人,哪有不熱切上前打個招呼的道理。而就在溫彥行謙遜回禮之時,買完一圈東西的陸婉兒在玲兒的指引下,最后去了一家藥店,然后溫家少爺便跟丟了。
左瞧右看都已是不見人影,這讓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溫公子,匪夷所思地垮下臉來,當街生起了悶氣。若不是后來又發現了,拎著藥包從藥店走出的二人,有人怕是要忍不住回去直接上門質問陸婉兒,究竟從首飾店出來后又去哪里了!
倘若真是出現了那樣的場景,陸家二小姐怕是會吃驚到,眼珠子都要掉出來吧。畢竟迄今為止,所有的奇怪情緒都是溫彥行暗戳戳一個人的,不僅整個溫府,連同整個沂州城也尚無人發覺溫家養了多年的名貴鐵樹,是要開花了嗎?
那個博學多才,見多識廣,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寡言理智,謙遜穩重,一身功名,前途無量,家族驕傲,朝廷精英......到底出了什么意外,現在是何種狀況?!
暮色已至,而陸婉兒不過才逛了三四個店,還意猶未盡呢,跟玲兒打聽了當地專賣美食的地方,便興沖沖地拉著小姑娘一同奔去。當她付過銀錢,看到那些吃食店老板所給分量后,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民風淳樸。
看著身旁瘦高的玲兒,陸婉兒想許是因為北方人食量普遍都大吧,不然這一份餛飩為何比洪州城里賣的兩倍還多,就連這盛放餛飩的器具,也由碗變成了盆......
吸取了前面跟丟的教訓,又因賣吃食的地方人流量都比較大,溫彥行這回便跟得近了些,結果自然是當又有人認出溫家少爺上前打招呼的時候,陸婉兒終于發現了,今日不巧竟在街上偶遇了溫家表哥。
雖人還是很帥,但畢竟自己是與玲兒悄悄從側門出的府,本仗著城中無人認得,便可以毫無顧忌與避諱的放飛一回自我,正與丫鬟同吃著一盆餛飩的陸婉兒,在確認了對方也已經看到她后,自然免不了有點兒被現場抓包的尷尬,于是無可奈何,又頗覺掃興地恢復起端莊小姐的模樣,起身見了禮。
而突然看見自家少爺的小丫鬟,那自是緊張的不用說了。
一副風輕云淡地向陸家二小姐回了禮后,溫彥行指了指黏在陸婉兒嘴角的香菜葉兒,好像提醒她抓緊時間擦好,免得偷吃被發現了一樣,心下卻想,不論事實上是誰被誰發現了都好,眼看時候也不早了,這樣便可名正言順的一同回府,豈不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