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納很小，他們默契的對紅毯沒有興趣，“怪不得，洪常秀的電影大約總在90分鐘內。”小卻雋永的城市里，不用太久就能寫就一場浪漫的詩。“韋瀾，你之后有計劃嗎？”

“沒有……吧”

“你的前任是什么樣的人？”她的問題毫無關聯。

“一個男人。”他痞笑著。

“真巧”，她毫無顧忌地大笑，真實地“驚起一灘鷗鷺”。

“陪我回巴黎吧？”

“好。”

她喜歡生蠔，因為初中讀了《我的叔叔于勒》，關于貴婦人如何優雅地吃下牡蠣，如何小心地托著一方手帕避免弄臟衣服，最終如何將殼輕輕拋進大海的片段就此焊進腦袋，以至于每次吃生蠔，都有一種超越食物本身的趣味和滿足。可是自從來了法國，她反而沒能再吃，她的法國男友極其厭惡牡蠣。

生日的時候他們到了一處漂亮的小鎮，餐廳依山而建，夕陽把天空渲染成極其艷麗的紅，延伸到遠處，和大海銜接一塊兒。海面正是安徒生筆下矢車菊一樣美麗的藍，風拂過茂密的歐洲赤松，她仿佛聽見樹葉低聲吟唱著，海浪悄然附和著，浪漫的夜晚，可惜眼前人。

是的，越美的景色越能提醒她對他不再愛了，一切仿佛做戲，假裝驚喜、假裝快樂，色拉盤上佐著一瓣兒檸檬，她忽然想起《哲學家與飛女郎》，于是將檸檬銜進嘴里，他驚訝地看著她因為酸味皺起的眉頭，眼睛瞪得圓圓的，她過去喜歡這雙棕色的極具拉丁風情的眼睛，如今只覺得天真得乏味。可惜眼前人。

她記起他們第一次約會，他緊張的搓著褲腿問她愿不愿意當自己女朋友的場景，她記得自己緊張得口吃，記得那天大雨，狼狽卻快樂。緊接著是無數片段的閃回，爭執的時候多，甜蜜的時候少。彼此的笑容都變得模糊，猙獰的面目愈發清晰。“怎么了？”他細聲細語地問。“沒事。”她很早以前就不再分享自己的內心了。

看著鄰桌優雅的中年情侶，她忽然明白了法國的餐桌為何總是略顯局促，為了成全情侶交疊的雙手，為了成全情到濃時的一吻，為了讓交織的視線纏綿得更久。總是說不想結婚的內心深處，對于長久的愛戀反而更為期待。溫柔的夜晚，她只覺疲憊，原來和男友共度生日這件事可以如此無趣。

“你最近沒有以前愛我了。”法國人的撒嬌都似是抱怨。

“是嗎？”

“不準備說點什么嗎？”

“我不覺得，你想多了。”她內心涌起一陣可恥的快意，這場戀愛終于變成一場博弈，她在轉折點下出了關鍵棋。棕色的眼睛里透出一絲失落，但已無法牽動她的心情。

“分手吧。”下車的時候她忽然開口，“我只是不再愛你了。”

大門玻璃印著她的臉，她看到自己疲憊釋然的表情，眼里又恢復了光。原來最美不是熱戀時，最美是內心自由的一瞬。

原以為小半截蠟燭抗不了多久，一覺醒來倒還在燃燒著。只是空氣里已沒有無花果的香氣，棉線和火焰兀自堅持罷了。

她坐在桌前，手放上鍵盤的時候，腦海里穿越到了《真愛至上》科林費斯在湖邊木屋寫作的場景，“臉叔”，咬牙切齒地念著他的綽號，這位演員，成全了她關于愛情最美妙的幻想，無論是《真愛至上》里苦學葡萄牙語的求婚，還是《傲慢與偏見》里情不自禁的告白，尤其后者，哪怕她到了發現奈特利先生更完美的年紀，依然念念不忘棕色眼睛里的深情。

她自以為遇到過這樣的告白，在一段長達四個月的約會里，她幾乎沒了信心也失了興趣。她甚至不理解男生趕著宵禁還堅持要送她回家的意義為何。總之短暫的擁抱告別后，這段感情變得“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她靠著飄窗看著樓下的餐廳積滿落葉的餐桌，剛來尼斯的那個夏天，常常聽到餐具碰出清脆的聲響，把人間煙火氣帶出了小石潭的浪漫，“如鳴佩環，心樂之”。如今冷冷清清的，像是廢棄游樂園的設施，把秋天襯得更蕭瑟。手機的震動拉回了她的思緒，是他發來的信息，一條接著一條，她試圖壓抑自己內心的期待，未果。然而這一次，她終于沒有失望，一條又一條的告白，她開始想象另一個手機頻幕前男生認真的臉，想象他如何層進式地把保護罩撕開一個口子讓愛意傳遞；快樂如同可樂罐里的氣泡，一個勁地往上冒。他說“我很愚蠢，我應該當面和你說，可我還是膽怯了”；他說“我愛你，我不想只是和你保持約會的關系，我想離你更近一些。”；他說“我愛你，我愿意對你敞開一切，因為我無法克制自己的內心。”他還說“我請求你，請求你給我這樣的幸福，也對我分享你的一切。”他甚至特別認真地發來一條“請你，當我的女朋友好嗎。”她的腦袋嗡嗡的，從“First Blood”一路進階至“Penta Kill”。“好”——她內心筑起的高墻如同一塊巧克力，在濃情蜜意下瞬間融化。她想，這段話要好好保存；她想，原來幻想落地現實的感覺，如此美妙絕倫。

一段時間里她無法正視過往的甜蜜，回憶總會引出毫無必要的歉意，仿佛他們分手是凈她一個人的錯，好像尼斯的大太陽能照的她無處躲藏、無所遁形。每每不得已要南下，她看著那些熟悉的街景，總覺得芒針在刺不得安寧。她多希望大腦真的是一座閣樓，這樣她才能把不必要的往事從天窗一整個倒出去，而不是把自己圍在里頭，在某些難以入眠的夜晚，做個“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