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就去瞅一眼。
反正師姐早就不在了,瞅一眼不礙事的。
姜尚初想是這般想著,只是思緒卻又慢慢飄回到了從前。
太平劍宗。
后山洗劍池。
阿初阿初,你看師姐給你帶了什么。
少年緊閉雙眼盤坐在池邊,對于那道每天耳邊都能聽到的甜膩嗓音置若罔聞。
你看看嘛,一眼,就看一眼。
少女可憐巴巴地哀求道。
少年仍是裝作聽不見,宛若老僧入定。
片刻后。
少年驀然睜開雙眼,無奈地看著近在咫尺吐氣如蘭的清麗面容。
師姐,別鬧了。
誰讓阿初你不睜眼看我,我不管,我偏要鬧。
說著少女又貼近少年幾分。
師姐,太近了。
你怕了?
少年看著與自己眼睛只有不到一寸距離的明亮眸子,他甚至能清晰瞧見少女眼中的羞意,以及那微顫的睫毛。
少年無語道,師姐你的身子在抖唉。
瞎說,分明是阿初你抖了。
少年認真解釋道,我一直在打坐,身子不可能抖的,師姐你不要自欺欺人。
回應他的是一個奇痛無比的板栗。
師姐你干嘛,少年捂著腦袋委屈道。
大笨蛋。
少女哼哼道,這是作為你污蔑師姐說謊的懲罰。
隨后少女又從挎著的籃子將食盒取出,再小心地將飯菜擺好,最后將筷子遞給少年,喏,趕緊趁熱吃吧。
少年乖乖接過筷子開始吃飯。
好吃么。
好吃。
少年一邊扒著飯一邊含糊不清道。
少女頓時笑瞇起了眼。
對了,這些天怎么沒看到你和宗主練劍?少女好奇道。
少年搛起一塊紅燒肉,你說師父啊,前兩天我一不小心把師父他老人家給劈到池子里去了。
少女驚訝得小嘴微張。
少年沒有急著將那塊紅燒肉送入嘴中,而是先用肥肉那面刮了刮表層的大米飯,緊接著再猛扒兩大口沾過肉油的大米飯,最后才將那塊肉送進嘴里,頓時唇齒留香,一臉滿足。
這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一套吃法,他覺得這樣吃肉最香。
見少女還在等下文,少年這才繼續道。
等師父爬上來后,他老人家就告訴我說他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教我了,讓我自己看著修行。
這樣啊。
少女突然安靜下去,有些悶悶不樂的。
少年撓了撓頭,師姐你怎么了。
少女遲疑了片刻,忽然小聲問道,阿初,你是不是要去做神仙了呀。
少年很認真地想了想,應該是。
少女嘟了嘟嘴,人間呆著不好么,為什么非要去天上。
因為師父是天下第一,我打敗了師父,所以我想去天上看看那些神仙能不能接得住我兩劍。
少女再次沉默下去,半晌后才幽幽說道,那這樣阿初你以后不是就永遠見不到我了嗎。
此時的少年哪里懂得少女的心思,傻里傻氣道,師姐你也可以努力修行,然后飛升到天界去找我啊。
你當是個人都能飛升當神仙啊。
少女沒好氣道,我那么笨,又那么懶,怎么可能飛升得了。
少年撓了撓頭,突然眼睛一亮,要不師弟我教師姐一劍吧。
少女眨巴了下眼睛,可是我很笨的哎,要是你教的那劍太復雜我可不學。
放心,很簡單的,就是一個我自創的拔劍式,只不過要配合一道呼吸法門,法門口訣師姐你記著就好。
哦。
少女乖乖跪坐著聆聽起少年念述的口訣。
......
終于,在少年復述到第十七遍時,少女總算磕磕巴巴地記住了。
少年叮囑道,師姐你以后每天就按這口訣練這個拔劍式就可以了,練到最后應該能讓你拔出劍仙一劍。
少女吃驚道,這么厲害啊。
少年點頭道,師姐你本來就不笨,只是有點懶而已。
不出意外,少年又被賞了個板栗。
琢磨了一會口訣,少女忽然試探道,我可以把這個口訣和拔劍式傳授給其他人嗎?
少年撓了撓頭,傳給別人倒是沒什么問題,只是師弟這個口訣是專門給師姐你量身定制的,別人練了有用是有用,只是遠沒師姐你契合,也更不可能拔出劍仙一劍。
哦。
少女懵懂地點了點頭,但卻也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小竊喜。
這是師弟專門為我創的法門唉,說明他心中還是有我這個師姐的嘛。
少年吃完飯,安靜地等著少女碗筷都收好放入籃子里,這才開口道,師姐,接下來我因為要修煉一道功法的緣故,所要需要保持清凈,同時也需要辟谷一段時日,所以就暫時就不用辛苦你再送飯上來了。
好的。
少女聞言雖然有些不舍,但仍是點了點頭,同時也沒太過在意,因為之前少年也有修行半個月都未出池也未進食的情況。
少年看著青衣馬尾辮的少女哼著不知名的好聽小謠下山,一直到背影消失在山路盡頭,少年這才收回目光。眼里有一些留戀,但更多的是堅定。
這是少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對少女撒謊。
少年抬頭望著澄澈如洗的天空,他當然不是要修煉所謂的功法,而是因為近幾日他冥冥中有一種感覺。
這種感覺之前也有,但遠沒這幾日這般強烈。
不出意外的話,飛升的日子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三個月之后。
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清晨。
太平劍宗眾人都紛紛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事,瞠目結舌地望著青云峰洗劍池的方向,因為在那上方,有一道綻放著璀璨金光的門戶巍然立在那里,宛若神跡。
而少女因為前一天晚上練劍練得比較辛苦的緣故,還沒醒,直到有相熟同門去把她從床上強行拉起來。
得知實情的少女先是一懵,繼而開始不發一言地穿衣系鞋,只是平常都很穩定的手此時卻是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然后越穿越亂,越穿越多,眼淚忽然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無聲無息地打濕衣衫,模糊了眼眶。
同門看不下去了,一把拍開少女還在系扣子的手,失聲吼道,再不去可就來不及見他最后一面了!
少女終于驚醒,頓時腳步踉蹌地跑出院子,待真真切切看到天上的那道天門,頓時瘋了一般地朝著洗劍池跑去。
一定要等著我!
等到少女來到峰頂那座再熟悉不過的洗劍池邊,這才發現宗門的所有的長老客卿連同宗主都已經到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意,也都滿臉的與有榮焉。
而少女也終于看到了那個被眾人圍著,渾身金光璀璨,但身影已經有些模糊不清的少年。
幸好。
趕上了。
少女雙腿一軟,頓時癱倒在地。
少年當然看見了少女,于是排開眾人來到少女跟前,輕輕蹲下,在認真幫少女擦去淚漬之后,沒有說什么,只是擠出一張干凈的笑臉。
少女看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咬了咬嘴唇,原本到了嘴邊的萬千話語到最后只化成略帶哭腔的一句,要好好的。
好。
那你最后有什么話要對我說么。
少年大概是感覺到自己要飛升了,看著淚眼婆娑的少女,少年認真想了想,在羽化飛升之際,笑著留下最后一句話,師弟走了,以后劍宗就靠師姐了。
隨后,整個人便化為一道虹光遁入天邊那一道璀璨至極的天門之中。
只是少年遠沒想到就因為丟下的這一句話,原本性子憊懶的少女日后竟然就真的認真學起劍來,而且比劍宗里的任何人都刻苦,乃至于最后以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整座劍池。
而這一切,直到三千余年后的今天,自己才從旁人口中得知。
姜尚初終于從那種莫名的緬懷情緒中擺脫出來,自嘲一笑。
都這樣了,如果自己再不過去看一眼,似乎就真的有些過分了。
下定決心后,姜尚初心情微微一松,隨后起身伸了個懶腰,緊接著便瞥到正在吃飯的鐘魚,突然想起一點。
如果楚越劍池是當初師姐親手立下的,那么我現在豈不是成了眼前這個白癡的祖宗?
姜尚初的眼神里霎時就充滿了嫌棄。
正在吃飯的鐘魚忽然打了個激靈,立刻抬頭四處望了眼,在發現沒有任何異常后便又安心地繼續埋頭扒飯。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他剛才突然后背有股冷颼颼的感覺。
但管他呢。
飯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