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甜點是三份提拉米蘇,每份都是非常精致的一塊,精致到讓我覺得,哪怕我在控制飲食,稍微放縱一下也沒什么壓力。
但缺點也是太精致了,為了延長我味蕾的享受時間,明明一口的量,硬是被我分成了兩口來吃。
不得不說,我姐的眼光真好。
這提拉米蘇甜而不膩,上面還點綴著幾顆薄荷葉,但入口卻沒有很強烈的薄荷味道,只透著一股清爽,也不知道這個薄荷葉是怎么處理的。
見我愛吃,我姐便想給我打包一份,順便結賬。
這一次,謝嘉睿的表現沒再出現紕漏。
提拉米蘇的打包袋也十分好看,拎在手里就像是一個時尚單品。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攥在手里,舍不得弄臟一點,甚至還仔細觀察了人家的包裝手法,動了收藏袋子的念頭。
本想給謝嘉睿一個好評,卻發現,西餐廳沒有這套流程,而我的姐姐,剛剛給了他一筆小費。
我恍惚地眨眨眼,緩緩意識到,原來西餐廳給好評的方式,跟麻辣燙店是不太一樣的。
吃飽喝足,自然是要離開。
然而當我們站在停車場的門口,我姐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停車時間,隨后便發現,跑車在停車場里停留的時間,剛好卡在兩個小時零三分。
而這,是個按整時收費的停車場。
這在我眼里是一件非常不劃算的事,總覺得這個時候把車開出來,有點虧,但在這里浪費時間,又覺得有些不值。
想到這,我不禁有些懊惱,“早知道我們剛剛跑幾步了。”
這樣就可以卡著時間節省下一個小時的停車費。
不過齊若璇卻不以為意,“出來玩就要開心的,緊趕慢趕的多掃興啊,再說一個小時的停車費也沒有很貴,不要苦著個臉啦小安安。”
“正好這附近風景不錯,要不要去逛逛,消消食?”
沒有任何抱怨,立刻就提出了解決問題的辦法,這樣的應對方式瞬間將籠罩在我這里的一小片陰霾驅散掉。
我耷拉的眼角一下子就提了起來,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
我姐笑呵呵地捏了捏我的臉蛋,“好啦,出發!”
是以我們還沒進停車場,就改變了路線。
我姐怕我累,想讓我把提拉米蘇放進車里再去散步,但我不想折騰,況且聞著這樣的香氣散步,對我來說也是件十分享受的事,她就依了我。
沒走多久,路過一個公交站。
遠遠地看著那個身影,我還以為是我眼花,可仔細一看,我便確定,那就是我剛剛才見過面的人。
此時的謝嘉睿沒有穿工作服,儼然一幅下了班的狀態。
我們之間的距離也沒有多遠,本微社恐人士想要避而不及的想法有些不現實,也不禮貌,更不大氣。
況且,因為那份提拉米蘇,我的心情格外美麗,這無形中給了我一點勇氣。
于是我鼓起勇氣走上前,跟他閑聊,“你下班了呀?”這個開頭并沒有很難,意識到這一點的我,語氣都多了幾分雀躍。
但謝嘉睿的反應卻很平淡,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熱臉貼冷屁股”在此刻具像化了,我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正想說點什么結束這個尷尬的對話,我看到了謝嘉睿煞白的嘴唇。
那不是正常人該有的顏色。
一個念頭從我大腦中閃過,我狐疑道:“你……”
還沒等我說完,謝嘉睿便翻著白眼沖著我的方向倒了下來。
我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他,但一個脫力且壯碩的成年男性的重量比我想象的要重得多,我扎了個馬步都沒能穩穩地立住我們兩個。
我急的大喊,“媽!姐!”
下一秒,兩雙手從我身邊伸出,我們三個人,穩穩地扶住了這個目測有一米九的大男生。
我們合力把他放平,我剛把他的領口的紐扣解開了幾顆,便看見他的嘴唇蠕動著,像是在說些什么。
我俯下身,仔細聆聽,終于辨認出了一個字,“糖…”
難不成是低血糖?
齊若璇立即撥打了救護車的電話,但卻一直占線。
她看著腕表掐算了一下,留下一句,“二姑你接著給急救中心打電話,我去取車,救護車不來的話咱們送他去醫院!”隨即轉身就往停車場跑。
周圍漸漸圍上來了一些人,但大多都在觀望,不敢上前。
我只抬頭大概看了一下,便在心里盤算著我能做些什么。
很久之前我看過一篇文章,上面有介紹過,低血糖的人不及時補充糖分會很危險。
于是我連忙從包里摸出兩顆水果糖,剝開糖紙將它們塞進謝嘉睿的口中。
怕他嗆到,我媽便讓他靠在她自己身上。
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緩了過來,但整個人還處于一種極度迷蒙的狀態。
想到光吃兩顆糖可能不夠,我急著找手邊還有什么可以補充糖分的東西。
真是眾里尋它千百度,它就待在我手邊處。
那個被我小心著拎了一路的包裝袋。
但此時此刻,我也顧不得那么多,什么事都沒有救人要緊。
是以我三下五除二就撕開了提拉米蘇那精致的包裝,一勺舀下一大半。
可謝嘉睿的嘴卻張不開,我拿勺子撬都撬不開。
沒辦法,我只好騰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臉蛋,喊道:“謝學長?醒醒,學長?謝嘉睿……謝嘉睿!”
終于,在糖塊的融化以及我的一聲聲呼喚中,謝嘉睿有了一點反應。
他半睜著眼,嘴唇卻依然泛白。
我用勺子在提拉米蘇上蹭下來薄薄一層,喂進了他微張的口中。
隨后提心吊膽地觀察著他的反應。
一秒,兩秒…
他咽下去了。
我僵直著的脊背都放松了幾分,“呼……還好能咽,來,再吃一口。”
幸好這提拉米蘇做的入口即化,我每勺只刮薄薄一層,他吃的也更容易些。
當這一整份提拉米蘇都喂進去后,救護車響著那救命般的鈴聲向我駛來。
與此同時,我姐的車也從停車場開了出來。
救護車上必須有個人隨行,我跟我媽還有車里的我姐面面相覷,只用了兩秒便決定,由我來。
一上車,急救人員便開始前前后后地忙碌著,又是給他吸氧,又是量血壓。
我縮在角落里,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誤了人家的正事。
各種儀器的“滴滴”聲在這個驟然安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明顯,其中還摻雜著我自己的心跳聲,幾種聲音一起,在這不足幾平米的地方共舞著。
透過救護車的窗子,我還看到我姐開著她那輛紅色法拉利緊緊地跟在救護車后面,倒是讓我的心定了定。
終于等到急救人員不忙了,我才忍不住詢問道:“大夫,他怎么樣?”
穿著一身白的醫生摘下聽診器,有些發悶的聲音從口罩里傳來,“沒什么大礙,就是低血糖引起的暈倒,剛剛是你喂他吃了什么嗎?”
“是,喂的提拉米蘇,事出緊急,我實在找不到其他有糖的東西,吃這個沒問題吧?”
“沒問題,你做的很好,別擔心。”
聽到這樣肯定的回復,我的心也被寬慰了幾分。
這時,謝嘉睿突然發出了幾聲嚶嚀。
我和醫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
就見他的睫毛輕顫,隨即緩緩睜開了眼睛。
或許是燈光太過刺眼,他的眼睛不適地瞇了起來,我看著他的眼神緩緩聚焦,最后與我擔憂的目光相撞。
謝嘉睿眼神懵懂地盯著我看了半天,才試探著開口詢問著,“呂…寧安?”
那聲音極其沙啞,還帶著剛剛蘇醒后的迷茫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我驚喜地揚了揚嘴角,道:“對,是我,太好了,你終于醒了,醫生你快看看他…”
話音剛落,急救人員便拿著聽診器探過身來,聽過謝嘉睿的心跳后,又開口詢問,“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嗎?”
“今年多大了?”
“平時有過暈厥史嗎?”
……
謝嘉睿沙啞著嗓子一一回答,但視線卻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隨后,醫生收好了聽診器,語氣也不似剛剛那么緊張,“沒什么事了,就是低血糖,一會去醫院簡單做個檢查,輸個液再留觀一下就行了。”
然而謝嘉睿卻沒有什么反應,依舊直直地看著我,看得我忍不住懷疑,我在喂他吃提拉米蘇的時候不小心蹭到了我自己的臉上。
可當我小心翼翼地拂過我的臉頰,我的手指卻干干凈凈,沒有一點臟東西。
頓時,我迷茫了。
見他一直盯著我看,醫生的嗓音隱隱有些笑意,“你可得好好謝謝這位姑娘,要不是她及時給你喂了點吃的,你就危險了。”
再度被肯定,一股自豪感在我的心頭油然而生,剛剛那點無傷大雅的自我懷疑瞬間消失。
我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天吶,我今天救了一個人的命誒!
還沒等我竊喜太久,謝嘉睿便張了張唇,想要說些什么,但嗓子的突然干啞讓他話還沒吐出口就開始咳嗽起來,我連忙俯身替他拍撫著胸口。
聯系了一下前后文,我猜他這么著急說話,應該是想感謝我,便自顧自地安慰道:“不用謝不用謝,你沒事就好。”
我的出發點是好的,只是一個沒注意,我的發尾不經意間拂過了他還扎著針的手背。
我僵在原地呆了兩秒,又怕突然逃離會牽扯到他的針頭,便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縷發梢,隨即坐得遠了一些。
自然也就沒看到,他微微抬起卻什么都沒抓到的手。
救護車很快就到了醫院,我比擔架先行一步下了車,隨后下意識地左右張望,想看看我媽跟我姐是否與我們一同到達。
然而還沒等我看清,我便感覺到小手指被勾了一下。
我去尋那股力量的來源,就看見謝嘉睿勾著我的手指,可憐兮兮道:“別走…”
看得我一愣。
突然就想到了我哥,平時堅強到恨不得撞了南墻都不會掉一滴眼淚,但一生病,就柔弱到連睡覺都需要人陪著。
我一下子就理解了謝嘉睿的心理。
我拍了拍他的手腕,柔聲道:“我不走,我等你家里人或者是朋友過來我再走。”
話剛說完,平車便被推了起來,他的手指被沖力拉開,我看到他的手還在空氣中抓了一下。
既然答應過謝嘉睿,我會陪著他,就斷不可能食言,是以我趕緊一溜小跑地跟在醫護人員旁邊。
又是繳費又是拿報告,我跑得鞋底都發熱了。
待我跑到輸液室,護士已經拿過配好的藥給謝嘉睿打上針了。
一旁還有醫生在吩咐著,“打完這兩瓶藥,如果沒有不適就可以回去了,通知家里人了嗎?”
我看向謝嘉睿,謝嘉睿也看向我,眼神帶著無聲的請求,“你能…再待一會兒嗎?我不是本地人,父母家人都不在這邊,也沒什么朋友。”
他的聲音也滿是祈求,煞白的臉加上沒什么血色的唇,整個人的破碎感拉滿,讓人實在不忍心拒絕。
最終,出于心軟與責任感,我妥協道:“好,我陪你。”
可是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輸液室太過無聊,我尷尬得直扣手。
想看看謝嘉睿的輸液瓶需不需要盯梢吧,卻發現還有大半瓶,暫時也不需要盯著。
想跟他聊點什么吧,又發現沒什么話可說,也害怕說錯話。
無奈之下,我只好拿出我的手機,開始納悶,我媽跟我姐怎么還不到。
正疑惑著,我姐給我打了個電話。
素有暴躁辣椒之稱的齊若璇當場就開始激動地描述她這極不順利的一路,“我真服了,救護車可以闖紅燈,我不行,我就想抄條近道追一追,結果那條道前面有輛車追尾了,后面堵了一排,到現在都沒通!”
“你那邊沒什么事吧,別著急啊,我們馬上到。”
聽到她倆沒什么事,我也就不擔心了,便安撫著我姐,“這邊沒什么事,你們也別著急,我同學的家人朋友都不在這,我陪他輸液呢,一時半會也走不了。”
“行,有事找醫生啊,別害怕。”
我無奈道:“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今天都救人了!
掛掉電話,我轉頭去看謝嘉睿的吊瓶,卻發現,他剛剛一直在看我。
那眼神,甚至有一絲絲羨慕。
我正好奇,只是打個電話而已,有什么好羨慕的,便看到他微微勾著唇,輕聲道:“你跟你家里人關系真好。”
這句話,我的同學朋友也常說,通常我都會回一句,“是啊是啊。”
但謝嘉睿的語氣帶著明顯的落寞,一看,就是沒怎么被愛包裹過。
我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向他炫耀我的家庭有多美滿,更何況,那美滿也只是我生活的一小部分而已。
于是我隨意地笑了笑,找了個別的話題,“你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謝嘉睿搖搖頭,“輸的就是葡萄糖,不用再吃了,謝謝你。”
“對了,醫藥費是多少,我轉給你吧。”
岔開的話題有了后續,還是非常有利于我的后續,我樂意之至,當即亮出了我的收款碼。
或許是我掏手機的動作有點太快了,謝嘉睿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也覺得我的反應太明顯,有點不禮貌,剛想做點什么找補一下,便見謝嘉睿一只手輸著液,一只手十分艱難地拉著他的背包拉鏈。
這機會不就來了。
我趕緊幫他拿出了手機,對準他的人臉識別,待他可以自如地按鍵,我便點亮了我暗下去的收款碼。
誰知謝嘉睿準備掃碼的手突然一頓,原本有些笑意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隨即扯著嘴角道:“我能不能加你個微信,你今天救了我,我想請你吃飯以表感謝。”
“吃飯就不用了,舉手之勞而已......”我一本正經地胡扯。
但沒扯動謝嘉睿。
他依舊一臉認真道:“要吃的,沒有你,我今天可能就掛了。”
見我不為所動,他轉了話鋒,“那我能不能跟你交個朋友,加你一個微信?”
他把手機往我眼前遞了遞,我這才意識到我們倆保持了這個姿勢許久,他說的又有些卑微,我更不好拒絕,便連忙導出了我的二維碼。
好友順利加上,我把那些收款票據一一給他展示,他只看過一遍,就計算出了總額。
聽到那個數字,我眼皮一挑,嘔吼,跟我算的數一樣。
然而我收到的,卻比我算的那個數,多了不少。